“他是时叶的结发人。名分,那是给你的。”
时叶,结发人!郭氏隐约知道,夫君入京前有个旧名是时叶,可结发?男子,结发?那自己呢?郭孝梅呢?时承运的发妻算什么?
“我不允许世上再有一人伤了他,你要记得,孝梅。”
郭氏浑身一颤,这是她称作夫君的男人第一次叫她闺名,却在这种情形下!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在她的认知中,从未想过有这种
情况出现。
小笔还在嚼牛筋,其实已经嚼烂了,但是却忘了吞咽。
结发人……他鼻子有点酸,时叶的结发人。他用力嗅嗅鼻子,再狠狠往嘴里塞了块更硬的牛筋,嘴包得更满。
结发么,生生世世都在一起的结发么?
若是从前,他理所当然这么认为,世上他最爱小叶子,小叶子最爱他。虽然小叶子是少爷,可是他从没觉得两人有什么上下区分,小叶子从
没当他下人,小叶子当他宝贝。
他当然是那个和时叶永生永世不分离的人。
可已经过去好久了,他可以和小叶子说,不许你嫌弃我,不许你看低我,我们一起过日子,你做生意我做地主。
但是时承运呢?吉祥客栈的阁楼上,大官看不起小碧。
他都明白的,他和大官再好,便是这么呆在一起,和时承运的明媒正娶的老婆、诰命夫人,和时承运的儿女一起吃饭。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是该高兴还是该道谢,他心里是暖的,他不认命,至少他喜欢的人并不是个忘情负心的人,可……他脑子里很乱。
换了以前,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小叶子面前他是最自在没有的,他会大叫,你混蛋,你操蛋,你说话像放屁,你说了只有我,可你娶老
婆,老子也去娶个十七八个小妾……但他心虚,心怯,没人逼他,他做了五年迎来送往的日子,奶奶的,他还有脸面去跟他吵么?
他没底气。可是他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
“咽下去啊。”男人看他不停地嚼,头越埋越低,觉得不对,低声道。
他点点头,终于将没什么味道的稀巴烂的牛肉咽了下去。
咽完牛肉,他轻声说:“我吃饱了。”
男人看他神情,心里一窒,拿了布巾替他擦嘴,然后想抱他回小院。
他刚抱起他,郭氏再忍不住,声音初次变得尖利:“老爷,妾身是皇上赐婚、你的发妻,正妻,你置我于何地,这……成何体统呢?”
小笔挣扎着想下地,他实在尴尬,虽然自己算是低贱到头的身份,可他不要这样。何况那妇人又有什么错呢,很贤惠的媳妇呢。
男人一把箍住他,手劲大得几乎是粗蛮的。
他已不是初初入京,四面楚歌,任人宰割的时叶。
他冷冷看向那冤屈的妇人,心里也有丝慨叹,是,是冤屈,可这世间谁不冤屈,因了你的不冤屈,为了你郭家不冤屈,我这怀里的人……
他怒不可遏,盯着妇人的眼神从冷冽变得深沈,深沉中含着令人生畏的狞狠,妇人打了个寒颤,她不认识这个枕边人!
像是隔了许久,时承运嘴角轻轻上翘,轻道:“你好好抚养两个孩儿,若觉得不合体统,我自会请旨。”
“夫君!”郭氏大惊失色,难道他要休了自己?她胸脯起伏不止,他凭什么休了自己,“妾身可曾犯了七出之规,妾身──”她突地想到夫
君的真实身份,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子,他如今想做什么是做不了的。
妇人停下话语,脸色惨白,跌坐椅中。
厅里的丫鬟小厮都站着毫不敢动,老爷要休了夫人,宰相的千金!就为了那个小公子,啧啧……
时承运紧了紧怀里的小笔,再没看郭氏一眼,抱着小笔一直走回小院。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男人真心希望怀里的人能够安心,能够有一点点确认自己的心意,留在自己身边,和自己在一起。
他虽然对姓郭的一家恨之入骨,但郭氏毕竟是他两个孩儿的母亲,他自小被时家遣出,父母不在身旁的滋味实是再清楚不过,如果郭氏能够
安分守己,他并不想对她如何。但是他要小笔明白,在他心里,只有他。
从来只有时奉笔一人而已。
时奉笔死去,他行尸走肉,时奉笔活着,他满心愧疚,更多却是发自深心的快活。
他需要这个人。
去往小院的路竟似变长,男人不知道怀中人的想法,他过往和小笔心意相通,可这时,他有些忧心,适才这家伙的表情并不是高兴,也不是
意外,眼里透出的东西复杂得让他不敢看。他更紧地抱住他,不让他稍离自己片刻。
好不易到了小院,进了卧房,将他放到榻上,他捧起他头,轻轻吻他额头。
小笔神情有些惘然,但也还是回抱住男人的腰。
“小笔……”
……
“吃饱了吗?头还痛么?”
埋在男人胸前的头先是点头,再摇头,又点头。
男人有点想笑,摸摸他头,伸手在他背后轻抚,一时间又不再说话。
半晌,小笔的声音响起:“你的孩儿真好。”
男人轻抚他背的手稍顿:“小枫的性情不知像谁。”不像父母,倒像幼时的小笔。
又是半天没话,男人刚想让人准备热水,却突地听到──
“小……我想回岭南,我、我……我想回去。”声音很细小,却透着坚定。
男人紧咬住牙,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说话,放在小笔背上的手轻轻发颤。他还是不想叫自己小叶子。自己也确实不是当年的自己。
身体里不知什么开始痛,慢慢地全身都痛起来。
“你,你很好,他们也很好,我回岭南,我会好好的,真的。”小笔抬起头,看向男人。
那眼睛闪着光,却不是男人记忆中灵气四射的光亮,含着希冀、失落和淡淡的一丝笑意。
他不敢也不忍多看,立刻扭过头去。
这家伙回了岭南也许是会过得好,他向来人缘不错,到了故里,或会比现时开心得多。
在自己身边,杀机四伏,他又向来讨厌当大官儿的……难道,面对自己,他竟一直是不开心的么?
想到这里男人颤痛外更多了惊惶,他不开心么?他不再爱如今这个时承运了么?
是啊,自己害他一身病痛,害他被人欺辱,全是自己的错,那瞬时,坚定的心竟有了犹疑,难道真的放他走。这样更好?
不,不!
不要,不要放开他,不能没有他。
他将头搁在小笔的头上,死命抱住他,那怀抱有着求恳和绝望。
小笔一直惘惘然,他兜兜转转想着,那是一家人,那个早上,自己最喜欢最心爱的男人抱着他和他老婆生的娃娃,那情景便如刀刻一般存在
他脑子里。
阁楼上男人的质问声也时时会响起,没有人逼自己,为何去操贱业?谁会瞧得起这么个随便放荡的兔儿爷呢?
那个大官不是自己的小叶子。
可是也不是,他心里又会想自己太矫情,男人做得够多了,下人们都给震住,正房夫人也得了教训,自己以后在这时府可惬意得很,难道非
要逼他妻离子散么?
但是,他难受,还是想回去,回到家里,虽然哥哥嫂嫂不在了,可毕竟是从小呆着的地方,他可以像从前打算的那样,从头来过,买一块地
,静静过日子。
反正,也回不到从前……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却突地感到抱着自己的手用力到发颤。小笔心里一阵酸疼,便再没说话。
就这么静谧的时刻,外间小院方里声音响起:“主子,圣旨到。”
圣旨?
这么快么?时承运闻声一怔,继而却展了眉头。
他轻声道:“你先歇着,别又头痛,我去接圣旨,待会便回来。”
小笔确实也倦得很,脑子里钝钝的,便点头应了,被男人放到炕上,盖好被子,连颈项处也都小心掖好。
他早早地闭上眼睛,却还是感觉到对方细致的动作,睫毛微微颤动,也不知心里什么滋味,接着却觉着额上有湿润温柔的触感,是男人的吻
。
那么小心翼翼。
他紧紧抿了唇,竟然想哭。
再过了一会儿,男人一直没动静,可是他知道他还在,甚至能感觉到他炽热执着的目光。他对自己说,快睡了吧,睡去吧。明天再想,要走
也总是明天再走。
困得厉害,等时承运接完圣旨回来他也没醒。
男人想他难得睡得好,也不敢吵他,悄无声息地躺到他身侧,揽他到怀里,似是感到温暖,小笔自发地偎到他身边,头更是埋在他胸前。
时承运抱着这宝贝,却全无半点睡意,他的皇帝老子令他次日发兵南地平乱。
他不在京中,那皇帝怕是要动郭家了。他可要快些结束战事,不能便宜了那老畜牲。
想到郭家,郭廷臣,他心里就燃了火一般,黑暗中,双眸射出的目光凌厉至极,狠绝至极,甚至他还想到了那处吉祥客栈,那个边营……
小笔这一觉直睡到天亮,他闭着眼睛,直待脑子清晰,才缓缓睁了眼睛,便看到眼前那张脸。想也没想,伸出手去摸他:“你没好好睡。”
眼睛那么红。
男人的手覆到他的手上,笑笑,他平日是从不笑,这时笑起来,便是自小见惯的小笔也目不转睛,真是好看,漂亮。
竟是要离开他么?小笔心里一疼,如果一直睡觉多好呢,或者真的脑子坏掉什么都想不起来多好。
时承运轻叹声,拿着他的手,去戳他脸颊,轻道:“别想着走不走的,南边要打仗,跟我去战场吧。”
战场,打仗?
小笔睁大眼睛:“你要去打仗么?”打仗可是要死人的啊!
男人点头。
“你不是宰相的女婿么,皇上的连襟,那么大的官也要去打仗么,南边都是蛮子,他们有瘴气,你──”你怎么不推掉啊!
这一连串的问题他想都没想全问了出来,虽然这是大官,不是从前的小叶子了,可是,可是他毕竟好好活着没死掉啊!
他还记得那种感觉,当年知道时家满门抄斩,只以为小叶子也被砍头,他好象做过什么傻事,好象是上吊,却没死成,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真是坏透了。
男人看他神情,心里酸疼又觉着高兴,捏他脸颊:“心疼我了?”
小笔闭了嘴,腮帮子鼓鼓的,眼圈却有些红,打仗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让你跟我一同去,我得罪了岳丈和贵妃……要死咱们死在一块儿,等打完仗,你想做什么,我也不拦你。”男人神情黯淡。
小笔立时想,难道是为了我么,定然又为了我!以前他敢和京里的老太爷顶着也要和自己在一块儿的。
他讷讷地道:“我啥都不懂……”怎么去打仗。
男人闻言,嘴角悄悄牵起,一把将他搂住,轻叹:“你个傻东西。”
你便愿意和我同死,享福却不愿了,傻东西。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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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呢,朝露到此就先告一段落了。两个人上战场,最后作为悬亲妈是肯定HE的。呵呵。
等顺利出版后我会登载出来的。当然,摸摸头,估计盗版先行吧,咕咕。
接下去,小悬要搬家,咳咳,重头戏啊,然后还要酝酿之后的甜文。
今天看了十世的某文,哎呀,生子也蛮好玩的啊。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