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穿衣服的小凡。

“你你你！”小凡两指捏起自己的“裸照”，在欧阳面前抖得唰唰响。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不是我，是你。”欧阳满脸无辜，“画得没那麽差吧。以至於认不出是谁？”

认得出，当然认得出。闭着的双眼长睫毛，一看就是熟睡中。连那个什麽部位的什麽地方都画得一清二楚，身上还有一颗颗草莓印子。用脚趾都能猜出是在什麽之後画的。

“坏人！”小凡效仿空中飞人，从椅子直接扑向欧阳，一把将他按在地上。

至於接下来发生了什麽……有一个规律，从第二天某人上课是否需要坐垫就可以判断。

这几天薛大班长天天用坐垫。

深夜，小凡把自己卷在被子里，靠着欧阳的胸膛：“从什麽时候开始偷偷画我？”那麽一大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欧阳枕着胳膊一脸无赖相：“谁偷偷画了？我都是大大方方地画！”

他的侧脸俊美，宛若浮雕。小凡认真地看着，然後抚开被碎发遮挡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欧阳，你不应该是灰色的。”

欧阳有点诧异地看住他：“什麽？”

“我是说──”小凡想了想，“为什麽你的画只有三种颜色？”

欧阳笑了，不答。

“还有，什麽是sword？”

“黑白灰也可以很犀利，就像刀剑一样。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单调又冷酷。不对吗？”

“所以你的世界只有黑白灰？”

欧阳皱着鼻子想了想什麽，吻了下小凡的鼻尖：“明天我们去看晨光吧。”

薛则凡闭起睫毛长长的眼睛，嗯了一声。

第二天放学，薛则凡准备去找推单车的欧阳。忽而听到有人从背後叫他的名字。还是那种口气，一字一顿，清晰得不得了。仿佛刻字似的。

──这个霍靖，每次出现的时候可以不要选定人家背後？还一副刚从冥界归来的阴恻恻模样。

回过身，霍靖正好走过来。走到前面很近的地方停住脚步。

下意识地。薛则凡向後退了一截，让开说话的空间：“你的比赛我看了。很精彩。”

霍靖有些得意，眼神似乎很开心：“我也看了你的。恭喜你成为该场最佳辩手。”

彬彬有礼是小凡最擅长：“你不也一样？”

霍靖笑了，抱着肩膀看了一阵天：“一起回家吧。今天我正好有事，可以和你坐一路车。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呵，还没抽签呢，这就开始为下一场比赛做准备？薛则凡微微一笑隔成水晶墙：“真不巧，可是我也有事。”

霍靖毫不意外的样子：“约会？”

薛则凡怔了一下，觉得脸上有点微微发烫。急忙调整好情绪：“不是。探望……”

“既然不是约会，一起走走有什麽。还是……怕我窃取情报？”霍靖挑起眉毛。

你不正是此意？不打自招。小凡抿嘴：“我们不会那麽早在辩论场上见的──我想遇见你。但不想在决赛前遇见你。”

霍靖也笑了。出人意料，居然笑得很明媚，绅士地握了握薛则凡的手。可是这明媚的笑容被一声巨响砸回地下。

匡！──说话的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只见一量黑色单车可怜兮兮摔在水泥地面，车轮还在兀自转动，车把早歪得不成样。一个高挑的身影大步流星地向校外走。显然是摔车的人。

小凡看了看时间，恍然大悟跑过去。先扶起单车，又追赶那条背影：“等一下！”

因为车把过歪，没跑两步就向推车人身上走。薛则凡不得不停下来急匆匆矫正了一下单车继续追赶。

一个毫不回头，一个面有愧色。望着面前两条快速远去的背影，霍靖眯起眼睛。

转校生（31)我会一直一直在

男孩黯着脸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大甩着胳膊。不知在生气还是有其他情绪。

“欧阳──”另一个少年正骑着他的脚踏车追来。夕阳下，泡桐钝重的而香味浓烈的紫色花朵不断落下。隔着花幕，骑车的人影有些摇摇欲坠的不真实感。

欧阳看着小凡气喘吁吁停在他身边，撇了撇嘴，扮作视而不见，转身走出校园。

小凡满脸无辜，骑过他，停在前面不远处：“做什麽啊？”

欧阳不紧不慢走进一个小巷子，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

“不许再吸烟！”小凡跳下车夺过烟扔在地上，“我迟到了几分锺，对不起。”

欧阳低着头咬住嘴唇。

“只是迟到了几分锺啊！”他曾在站牌下等了更久呢！也没像今天这幅样子。

欧阳的肩膀动了动，突然一把将小凡搂在怀里。紧紧的，一言不发。

小凡被这番举动惊得愣了一下，转而动了动肩膀：“欧阳……”

搂着他的臂膀更加用力，好像唯恐被人抢走稀世珍宝那样。欧阳则将脸埋在小凡颈边来回蹭着，像头受伤的小动物。过了很久才嘟囔：“你答应去找我的，可推了单车出来却看不到你。”声音低低的，委屈又伤心。

小凡心里一紧，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对不起。但霍靖一定要和我说几句话。”

欧阳不说话，兀自把脸贴在小凡颈边蹭着眼睛。当年妈妈何尝不是一样，说好在原地等。可他和爸爸买冰激凌回来之後，连人影都找不到。只剩下前天雨夜中的那句话。“原谅妈妈。”

不原谅。只知道寻找自己幸福的人，有什麽资格让人原谅。

发现欧阳有些走神，小凡伸出手，轻轻搂住他的後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有点发抖的身体：“欧阳？欧阳啊……相信我，我说会去找你就一定会的。只是耽误了一下嘛。我保证，以後不会让你等。”

“真的？”

“真的。要对我有信心。下次不要这麽生气了。你看，你把它摔在地上，它也没有生你的气。”

顺着小凡的手指，欧阳看了看一旁的单车。它孤零零靠在墙边，因为摔了一跤，车把的部位掉了一块。

欧阳贴着小凡的脸，还是不肯说话。但可以感觉到来自内心的变化。

小凡微笑着抚摸着他的後背：“我会一直一直等你。”

因为一番耽搁，到达晨光家时天已昏黄。吱呀的开门声中映出了略微惊愕的脸。看到站在薛则凡身後的欧阳，晨光更惊讶了。

他的小圆脸变尖了，右臂带着加红布条的黑袖章。

“班长……”一张口，红红的眼睛又流出泪来。小凡急忙进屋将晨光拥在怀里。

“不哭。有我们在，有我们呀……”

听到“我们”两个字，欧阳眼中露出一些复杂的情绪。

开心的，伤感的。同病相怜的。

经过一番安慰，又帮晨光做了些吃的──该做的事情并没多少，晨光早已习惯自己生存，虽说同样没什麽亲人在身边，自理能力却不知比欧阳强多少倍。

亲人去世，无论多麽朴实或华丽的语言，用来安慰都显得单薄好笑。恸到深处，一个外人来说些不冷不淡的安慰话，越说越显得空洞。

所以小凡并没多说什麽，拍着晨光的肩膀：“无论什麽时候需要什麽，第一时间要想到找我。我们住得最近。”

晨光用力点点头。有大滴泪珠从脸上滑下。

临出门的时候，已经走出门口很远的欧阳又返回屋内：“……谢谢。”

正在为奶奶擦相片的晨光头也没抬：“我没做什麽，只是把作业本和书包还给了他。他不知道我知道些什麽。”

欧阳有些无语。

晨光抬起头来：“你……他和你毕竟不一样。”

“做什麽呢？”一转身发现人影全无的小凡莫名其妙返回来，看到欧阳和晨光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

欧阳慌忙跳出门去：“没什麽，又叮嘱了几句而已。”

小凡却有其他感触，紧紧握住欧阳的手：“走。我们回家。”

门被关上。光线一暗，闪过一条影子。

回来的时候，两人都有意回避刚才的伤感话题。欧阳将车蹬得飞快，小凡踩在车轴上，双手紧紧扶住欧阳的肩膀。晚风吹来，抬起头，居然真的有御风飞翔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刚开学，有一天看到欧阳就这样骑着单车飞驰而过。衣衫翩翩像一只蝴蝶。

当时就很羡艳：那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

“喂，在想什麽？”

“……啊？”小凡的脸偷偷红了，“没……”

“还说！肯定是在想霍靖那家夥！”欧阳头也不回，将车踩得乱晃，极其不满的语气。

霍靖？这思维跳跃能力也太强了吧。

“你跟他很亲密嘛。讲话离得那麽近！”

恍然大悟：“你吃醋？”

“哼。你不是看他不顺眼麽，干嘛对他笑！还手拉手。早晨不让我和你一起上学，放学又不肯陪我推单车。原来私会小情人！”

小凡弹了乱晃的後脑勺一下──小心眼。“乱讲什麽。”

“谁乱讲？这是雄性动物对同类危险的直觉！”

“呵，难道我是雌性？”

“是雄性动物对猎物的保护！”

“呸，我是猎物？”再弹後脑勺。

欧阳伸出一只手捂着脑袋：“雄性动物对财产的保护！！”

“我是财产？”

“你是老婆！”

後脑勺遭到“致命”一击。

昏黄的大道上洒下一串笑声。笑声里有阳光和春天的味道。

最终在路口犯了难。

“今天回你家还是我家？”小凡问。

跑到无人的地方搂住“私有财产”，欧阳笑得很狡猾：“当然回我家，多‘自由’。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

“去你家就只能我做饭。而且……”一掌拍开搭来的魔爪。

“如果你足够勇敢，也可以吃我做的。”欧阳一脸严肃，很诚恳、很诚恳地把手伸进小凡衣服里。

“干嘛，还在街上！”谁敢吃欧阳大爷做的饭，恐怕除了铁胃王。

“怕什麽，又没人看见。亲一下吧。”欧阳凑近了脸，一下一下碰着柔软的嘴唇，像条讨食吃的小狗，“忍了好久。今天特别特别想你。”

“回家啦……”

“乖，亲亲我吧。你不亲我的话……我就亲你咯！”

好不容易逃出魔爪，小凡上气不接下气：“话还没说完。而且──今天我爸回来。”

欧阳顿时愣了一下。

爸爸……小凡的爸爸……

是，哪个孩子没有爸爸妈妈呢。

看出了欧阳眼神的瞬息变化，小凡无奈地笑笑，转身从书包掏啊掏，拿出一个盒子。

“什麽？”欧阳接过盒子晃了晃。

转校生（32)我要你多彩

薛则凡坐在窗口，灯光经过他，散散地照到欧阳身上。

学习学习学习，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学习。有时候欧阳真是嫉妒那些该死的书：难道我还不如一本破书重要？

每当这个时候，小凡就笑着抬起头来，在他的额头上温柔地吻一下。

欧阳臭着一张脸，板过过小脸让这个吻狠狠地继续下去。

轻轻分开以後，欧阳才搂着小凡：“攒了多久？”

小凡顺着欧阳的目光望向桌上的盒子──包装早已拆开，盒子并未盖上。一部相机静静躺在桌边，机身反射灯光，泛起柔和的色泽。

今天上午买到的，本想到家再送他。可看欧阳在街边那副猴急的样子，只好先拿出巧克力盒子哄乖乖。

谁知欧阳一开心，强行拉着小凡回到自己家。

“你认识爸爸十五年了，认识我才短短一段时间。多陪陪我吧。”

“LOMO极难驾驭。但是相信你可以。”所谓艺术就是极其不公的东西，只与天赋相关。

欧阳有天赋。

欧阳低头看他，眼里有些困惑。

小凡笑了：“世界那麽多绚烂的颜色，我希望你是最亮的那个。”

事实也的确如此。欧阳身上仿佛笼着一层光，走到哪里都灼灼逼人。见面的第一次，甚至有种他自阳光中走出的错觉。可谁能想到，这个孩子的心中只有三种灰淡的颜色。

薛则凡不要。他希望欧阳快乐得像初次见面那缕阳光。

欧阳也笑了：“什麽时候开始攒的钱？”从什麽时候……就开始喜欢我？

很久了。但小凡扭了个身没有回答。

“很久了吧。和我吵架的时候也没间断？”

“没攒钱。”

“少来。谁不知道你的零花钱情况。”欧阳暧昧地趴在小凡身边，“我可是你的存钱罐啊。”

小凡白他一眼。有时候欧阳聪明过头。

搂紧怀里的小爱人：“乖，告诉我你有多爱我。”

“鬼才爱你。”

欧阳早已扑上去继续“狼的报恩”──小凡给他轻轻一个吻，他要还给他更多。

做完作业还是乖乖收拾了书包回家见爸爸。欧阳将他送到楼下，挥了挥手再见。

“……来我家吧。”

欧阳摇摇头。

黑夜袭来。小凡消失的楼门变得深邃黑暗。像只空洞的怪兽。

薛毅照例询问了儿子的课业情况。破天荒地，还关心了小凡的“智慧之光”辩论赛：“上次你表现很好。”然後，颇为玩味地看了儿子一眼，“打算用什麽方式回报我和妈妈对你的爱？”

小凡差点一口米饭喷出来：“爸爸，您去看了？”

父亲不是执行公务去了吗？

“哦，我让手下的探员去看了，顺便录了回来。”

内伤，内伤。小凡相信自己老後会有很深很深的内伤……

“诡辩术嘛……自然会说些出格的话。爸爸我……”

薛毅的嘴角有些上扬，给儿子夹了一口菜：“吃饭吧。获得全国大奖有没有奖杯？”

啊？

“要摆在我和你妈妈的房间里。”

“哦……哦！”很惊悚的过程，突然又有点小小的惊喜。原来，自己的成功是有人在默默关心的。

没过多久，薛毅又扬起眉毛：“听妈妈说，你交了个好朋友？”

向嘴里送饭的手顿了顿，小凡没有抬头：“嗯。欧阳……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

欧阳躺在床上听小凡的复述，哈哈大笑出来，“你这麽回答的时候，这里有没有紧张？”不老实的手转而在小凡腿间捏了一下。

“我不认识你！”

辩论赛由初赛进行到半决赛，晨光也恢复了正常的学生生涯。

桐花落尽，连荼靡都开过。

夏天到了。

这日，小凡按习惯先走进教室。陡然觉得有些异样袭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一些同学习惯性对刚进来的人行注目礼。可和他目光相对的时候又快速低下头去。

眼神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