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个孩子呢！一点都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兹雅思索半响，踱至那黑衣男子跟前，道：“绝影，今次比赛你是胜了寒影，但是这样不顾後果的行为在日後的保护任务中，并不能助你保全你的主子，如此肆意妄为的你，我是不会把影门交给你的，可有不服？”

“无所谓！”漆黑的眸子明显地黯了一下，绝影冷冷地丢下这三个字，摇摇晃晃地转身就要离开。

“绝影，你只是绝影而已，我希望你时时刻刻都给我记住这一点！”说这话时，笑面狐狸兹雅难得地敛了笑容，沈声道，从而成功地止住了对方踉跄的脚步。

“寒影，以後你还是影门的首席。”兹雅缓缓地说道，在清楚地听到绝影双拳紧握发出的咯咯响声後，不动声色地下令，“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踏进这武场半步！”

“是，主上！”众人俯身告退，正在耍性子的绝影故意扭曲了兹雅的话，跟了众人脚步一起离开。

小鬼，就你这点能耐，还想跟我怄？兹雅冷笑道：“如果连御用影护卫都不想做，那你就尽管走吧！”

“你不是说......”急急转身，却因重心不稳，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就这个样子，你说你要怎麽去保护皇上？！如果这就是你这八年来努力的结果，那麽你也不用继续呆在这里了，改日有了机会，把你调了去，在那些个王爷公主府里找个差事混著便成。”

“我......”急欲反驳，却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半趴在地的样子有多少狼狈，绝影生生地把使性子的话吞了回去，缓慢起身在兹雅面前单膝跪下，低了头必恭必敬道，“属下错了，向主上请罚！”

“就你现在这副模样，不用我罚，怕你也出不了这个武场！”兹雅笑得平淡，说得冷然。

“是！属下知错！”绝影重重向兹雅扣了一个头。

“我希望你牢牢地记住现在这般恭敬恭顺的态度，日後面对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要更加清楚自己的分量，像你这样的影护卫，绝没有任性的权利！倘若再像方才那样，忘了轻重，失了分寸，绝不轻饶！”绝影，话至此，你若再失了分寸，即使是要和巴呐起冲突，我也只好亲手毁了你！兹雅面无表情地望著趴跪在地的男子，口气极冷地说完，就迈步离开了武场。

“是！”低沈的应答被兹雅稳重的脚步声盖过，绝影深吸了口气，就觉自己脸上一湿，竟早已是泪流满面了：亚哥哥，我终於要开始向你赎罪了呢！

冬日的寒风冷冽地盘旋在这偌大的空旷的武场，吹得场边那些旗帜和兵器！当作响，一声声几不可闻的痛彻心扉的低泣期期艾艾地夹杂其中──“哥哥，亚哥哥......”

“如何，那小鬼还不错吧？”思及日前看到的那套纯熟狠厉的剑法，巴呐眼中就掩不住射出欣赏的光芒。

“不错？是不错，现在倒已经学会顶撞我这个救命恩人兼主上了，日後见了皇帝，还指不定要出什麽乱子！”兹雅一脸不爽地开口，想他掌管影门六年多，还没有哪个影护卫敢对他说个不字呢，这小鬼倒好，正式编入影门的第一天就敢对著他兹雅撒泼了！

“怎麽可能？我那弟弟不知道有多乖巧！”说到绝影，巴呐就忍不住夸上几句──在皇室家族，亲族之间没有明争暗斗钩心斗角已经算是万幸了，“兄为父”云云根本是异想天开，巴呐向来是个行事鲁莽的主儿，若没个兹雅在身边帮著护著，怕早已经不知栽在哪个兄弟手里边了，这会子遇了安静恭顺的绝影，才真真有了身为兄长的感受，免不了护著怜著的。

“乖巧？哼！”他若再这“般乖”巧下去，咱们两个就都人头难保了！兹雅冷哼一声，被巴呐的话激得一扬长袖，就要走人。

“你这死狐狸，怎麽一遇到绝影的事情就这般胡乱咬人，真不知道是谁得罪你了！”平日里，巴呐是没少被兹雅耍弄，可他心里其实也都是明白著的，若真格儿遭了事儿，兹雅定然会哄著劝著让自己放宽了心思，帮著打理好一切，只唯独这事儿，僵持了八年有余，还是这般轻则拂袖走人，重则大发雷霆，非得自己低了头，认了错，任由他处置了去，他的脸色才会稍稍转霁。

“你......”这呆子，怕是永远也不会懂的吧，自己的心思？明明是两个人的日子，生生地拉了个不相干的人进来，这个呆子还天天地时时地记著惦著那小鬼！自己这个准相公完全地被晾在了一旁不说，还整日整日地寻了借口跑了去，又是点心又是茶酒的，都不知道自己这般担惊受怕、处处谨慎，为的是谁！“罢了罢了，我再不悦也只有这几日了！你再别偷偷跑去见你那个宝贝弟弟了，去了也是枉然，明儿个他就到宫里头当差去了！”睨著巴呐，兹雅冷冷地说著。

“你怎麽不早说，不然我......”也不会这麽快就放了他去参加武斗了！看看兹雅的脸色越来越黑，巴呐赶紧儿把话头吞回了肚里去，讨好地上前搂住了对方的细腰，笑道，“兹雅别气，是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

“然後呢？”危险地眯了一双狐狸眼儿，紧紧地盯著眼前这面容粗犷的男人，直盯得对方不自在地微红了一张面子。

“知、知道啦！”笑面狐狸生气果然是......好可怕！闭了眼，巴呐直直地靠了上去，也不管是脸是鼻是唇了，乱亲一气。

倘若不是有这般福利，自己是绝不会放著轻松的学士不做，非担了这打理影门的苦差事，帮那小鬼铺平了道路，让他行著走著。兹雅愤愤地想著，反手抱住了眼前这具结实健壮的躯体，也不管这青天白日的，房门大敞的，狠狠地吻了上去......

第九章

俊美无双的一张脸，那慑人的丹凤美眸，那笔挺玲珑的鼻，那姣好的唇瓣，那修长纤细的身段，那轻松稳健的步子，不就正是夜夜在梦中思萦的兄长麽？

隐在殿檐上，见凯亚翩翩行至圣座，扬了华丽的镶金长袖在圣座上坐下，绝影只觉自己心中一阵汹涌，热流澎湃，滔滔地就要喷发出来，淹了自己，也没了那御书房中的美人儿，灼热的视线动情地纠缠在那张熟悉的美颜上，一刻也不舍得移开。

细瞧之後，较之八年前，其实凯亚还是改变了不少──他的肌肤依然白皙似雪，却少了底下那抹充满生气的微红，成了让人心疼的苍白；他的气质依旧温文尔雅，原本就沈静的眸子里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这样的他是成熟了许多的，看起来柔弱却又带点犀利，温和而又不缺乏威严，真真是一个完美的矛盾综合体，一个被天神精心打造过的令人痴迷的矛盾综合体。

合上最後一本奏折，凯亚抬了眼看站在殿上好一会儿了的大学士兹雅，道：“那号称天下第一的首席御用影护卫终於败下阵来了？”

“皇上的感觉力恢复得不错嘛！”兹雅压下心头对那檐上丝毫没有掩藏自己的气息的小鬼的恼火，不动声色地笑道。

“不是朕的感觉力恢复了，而是你兹雅爱卿训练手下的本事有待加强。”姣好的容颜上，黛眉一挑，淡然开口，不怒自威，这便是身为王者的威严。

这家夥，明明就忘记了那麽多事情，怎麽不把年少时在幻山习武的事儿一并忘记？兹雅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谁让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万圣至尊呢，自己一个做臣子的也只有乖乖低头的份儿，只得俯了身认错。

“这影护卫的代号是什麽？”明明就是个护卫活人偶，竟敢如此放肆地释放自己的气息，也不怕会弗了主子的意思，落个尸骨无存！凯亚微合了眸子，半靠在龙椅上，随口问著。

“绝影。”兹雅答道，想了想又补充说，“是新人，有时行事难免会失了分寸，还请皇上息怒。”

“爱卿今日的话还真不少，我倒要看看这个什麽绝影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让你笑面狐狸兹雅也这般费神护著。”说话间，一支紫毫笔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直朝那梁上之人射去。

咻──

与此同时，绝影也以一个利索的燕倒勾，稳落堂前，还炫耀般地举起了已经被他握在手中的紫毫笔，在皇帝面前晃了晃，坦率的笑容却在看到凯亚微微颦眉的动作时，悲哀地僵在了唇边。

兹雅清咳一声，来到绝影身边，狠厉地瞪了他一眼後将他护在了身後，转而对皇帝欠身，认错道：“臣驭下无方，还望圣上恕罪！”

叹了口气，凯亚起身走至两人跟前，望著兹雅那张清秀的脸庞，幽幽地开口：“兹雅师兄，我的性子，你还不清楚？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把戏了，生在皇家，已是身不由己了，现下，连你这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弟都这般瞒著掖著，生分了，岂不是叫我不得安生？这影门的事务，我暂时也没有要介入的意思，我想师兄你自己也是极有分寸的！”

刻意把“朕”字换成了“我”字，这话说得温温软软，好不贴心，其实，只要是在朝为臣的人都是晓得的，这样的话不过是所有能守得住江山的君主会用的怀柔心计罢了！兹雅低了头，恭敬地开口：“事关万岁的安危，臣自是不敢怠慢的！”

有个极重情义的三王爷巴呐夹在中间，影令牌倒是不急著收回，这兹雅也真真是个能人，若能安安生生地为自己所用，自然是好事。只是这在一日之间打败了首席影护卫，竟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地来执行保护任务的绝影绝非池中之物，那神态，那笑容，哪有一点身为臣子、影护卫的自觉？

转身若有所思地望著那个方才在与自己视线对上的那一刻隐去了气息和生机，恭敬冷漠地站在兹雅身後的青年，有一瞬间，凯亚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丝浓重的哀凄在那双黑亮的眸子里面闪过，可是，太快了，任谁也是看不仔细的。

对於一个全然陌生的卑微影护卫，纵使他武艺非凡，若是伺候得不服帖了，多派几个高手将其除去就是，凯亚本已对绝影起了杀机，此时却见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对了自己的喜好，这才来了些微兴味：“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就凭这双纯净无尘的眸子，绝影，量你有上天入地的本事，朕也定会亲自执了长鞭将你驯服！

凯亚脸上那没有温度的绝美笑容，绝影真切地看在眼里，再怎地愚笨不堪，也该是能听出凯亚言语中的不怀好意了，可他愣是红透了整张俊颜，有些羞，有些窘，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只因为这夸奖的话语是出自这人之口，其它的一切就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这般坦率的反应，看在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凯亚眼里，却完全成了恼羞成怒与软弱怯懦，心道：不过又是一个欠教训的狗奴才！

他不屑地越过了绝影，出了门厅，待候在那里许久的内侍总管巴丁拿了件绣龙金袍给他披上，才懒懒地丢下一句：“朕乏了，跪安吧，兹雅！”

此时的御书房里，已经只剩下兹雅一个了──因为，出了影门，影护卫是没有资格存在於皇帝以外的人面前的，他们不过是皇帝命人饲养的些个武艺高强的活人偶......

影门刑房。

低敛著脑袋，蓬乱的长发杂乱地垂在脸侧，让绝影整张脸庞都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之中。他安静地被绑在血迹斑斑的刑架上，即使是在这样灰暗潮湿的地方，那一层层雪白的纱布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依然显得刺目异常。

看著这个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也真是堂堂正正地赢了自己的武士温温驯驯不愠不恼地接受了兹雅的罚令，寒影不禁颦了眉心，道：“身为影门的护卫，公然冒犯皇帝陛下，该承受什麽样的责罚，你心里应当是清楚的！”心里想的却是，这样一个性子怯弱的活人偶能做什麽忤逆帝王的事？莫不是得罪了影门门主兹雅大人，而不自知吧？

“恩！”低声应道，绝影面无表情地抬了头，直视著迟迟不动手的首席，似乎在催促对方速战速决。

这小子，难不成是急著找死？三十鞭本就不是常人能承受的，更何况眼前这人身上可还是伤痕累累的！对於五年来唯一一个在拳脚功夫上可与自己分庭抗礼的人，寒影还是打心底里佩服的，再则绝影当下年纪尚小，不足双十，日後的提升自是不在话下，可就这与他冷硬的外表完全不符的温软闷骚的性子实在叫人气恼。思及此，寒影暗叹在心，遂道：“动手！”

随著这声令下，那狠厉的鞭子立即咻咻地全落到了绝影身上，霎时就皮开肉裂了，那血红的痛疯狂地爬满了这具强健而又无助的男性躯体，而躯体的主人却硬是倔强地不吭一声，只那低哑痛苦的闷哼和喘息却是怎麽也抑制不住了，违反了主人的意愿兀自从那紧咬著的牙关口溢了出来。

在一片死寂的秘密刑房里，凌厉的鞭声让旁人听来极不舒服，和了绝影身上被鲜血染红了的白色破纱，让人极容易地联想到了地府炼狱里那刀刮锅炸的情景，即便是杀人无数的寒影见了，也觉一阵心寒。

半响，那执鞭的若影终於收了鞭子，皱著眉头向寒影报告：“三十鞭了，人也差不多晕死了，寒大人，要不要扶了他下去，找个大夫？”这样的请示不得不出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绝影是得罪了那笑狐狸兹雅的，这奄奄一息的同伴固然可怜，不过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影护卫，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拿捏在门主手里，稍有不慎，免不了一顿重罚，是怎麽也不能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而弗了上头的意思的。

那兹雅面善心狠，性情阴晴不定，这事儿也没多交代半句，捉摸到底，竟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何打算──一方面压制了这人的权利，夺了他的首席影护卫之位；另一方面却又不顾大夫嘱咐，顺著依著这绝影的性子，让他带著一身伤痛就去见了圣驾；末了，还一句“忤逆帝王”就把这人丢在了这阴冷冷的暗室里边......寒影心底寻思著，沈吟了下，缓缓开口：“带了他回房！”不答应，也不反对，是一种明哲保身，也是他寒影在兹雅在影门生存至今的理由所在。语毕，就径自离开了刑房，把所有难题都丢给了自己下面那些个小护卫。

第十章

无力地躺在昏暗的卧房里，忍著强烈的抽痛，抬了一只手臂放在自己冒著冷汗的额头，在手心的阴影中，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幽幽睁开──空洞而没有生气，让绝影那张刚毅的脸庞瞬间失掉所有英气，苍白似灰的脸色则让这个强硬的汉子看来意外得脆弱。

苟且偷生，甘为人偶；苟且偷生，甘为人偶；苟且偷生，甘为人偶......

无言地盯著素色的床帘，任这八个绝望的字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出现、消失，再出现、消失，闭了眼，更深刻地感受到了浑身的刺痛，没有温度的笑意爬上他的脸庞：果然还是会痛......原来人偶也是会痛的......门主、寒大人、巴呐王爷......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帝王，是了，是帝王，是我的主人，每一个，都是让我生便活，要我死便亡的主儿......绝影，绝影，你是绝影，你该明白的，这次的惩罚是兹雅大人最大的退让了，你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为了保全自己和巴呐王爷，在必要的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绝影，记住，定要记住，你是没有资格获得希望的，现在的你，不过是个保护主子的人偶而已，不需要情绪，不需要思想，只要忠诚，像......狗一样的忠诚，就够了......

进了绝影的屋子，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巴呐疾步上前，急切地想要察看绝影的伤势，却被眼前诡异的景象震得半个音都发不出来──蓬乱的黑发干枯得像是稻草一般，张扬地散在雪白的枕上；被鲜血浸透的纱布裹满那具强健的身躯，只在那横横斜斜的布条间隙勉强能觅得一点半点的小麦色；毫无血色的脸上，那两瓣薄薄的唇正微微扯著，似笑非笑，而几滴清晰可见的泪珠子正顺了眼角从那双紧闭的眼中不断地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