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归去的地方————米尔汀
米尔汀  发于:2009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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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心害死猫喔,杜塞尔。」乔康达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尖锐,温和的笑容依然不变。「她是个好女孩。但是,现在提她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在我生命中占的空间实在太小了,而且愈来愈小……随着时间过去,总有一天我会连她的容貌都忘记吧……」最后一句话化成了叹息,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希望如此……」
「你为什么出来旅行?」
「发生了很多事……」乔康达耸耸肩。「人们本来就对我有疑虑,那一段时间又发生瘟疫,我差点被烧死……」
「烧、烧死?」杜塞尔一下子坐起来。
「激动什么,我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杜塞尔深吸一口气,想像着那个画面,他几乎整个心都揪起来。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没有逃……」他垂下限。「是苍鹰把我救出来的!」
「苍鹰?他怎么会在那里?」
「你自己不也说,苍鹰是居无定所游戏人间的神吗?那时候,他刚好漫游到我家乡附近,然后……」他的神色动摇了一下,很快的说:「然后就顺手救了一个快被处以私刑的可怜虫啦!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流浪到现在。」
杜塞尔仍撑着半身坐在地上,睁大了眼睛望着乔康达,连他都感觉得到,这段故事被省略了大多细节,但他还来不及间,乔康达一剑已扫了过来,他无法闪躲,只得跳起身迎战。
「别偷懒了!快起来!」
「等一下……哇,可恶,你偷袭!……」
原来我的人生可以简化成这么几句话,乔康达微微笑了,却带着凄凉。
他还记得他的家乡,一片贫瘠的土地,饿不死吃不饱的居民,一个继承家业的药草师,以及青梅竹马的恋人。原本是平凡如地上沙砾般的人生,如果不提他的长相,以及总会有的疑虑和畏惧的低语……
日子仍然算平静,直到从天而降的鹰爪带着火扯裂他。
乔康达闭了闭眼,背后仿佛又掠过一阵痛楚,那个清晰如火纹的伤痕,同时也烙在他的心上。苍鹰,火与力之王,一旦他看上的东西,就毫不留情的攫为己有。说攫是不正确的,任何活物都无法抗拒那无与伦比的力量,都飞蛾扑火般的被他吸引,即使被烧得尸骨无存也甘心。
他仍听得到那女孩哀切的低语,苍鹰不容拒绝的命令,要不是那场瘟疫的来袭,无解的纠缠可能永远不停……
那个村庄还存在着吗?
他有时候会怀疑,尽管他为那些无知的人民求了又求,苍鹰是否会放过他们,毕竟对他而言,将这些蝼蚁捺死,甚至动不到一根指头。
但他没有勇气口头。
「喂……喂!乔康达?!」
他口过神来,迎上少年警觉带着疑惑的眼睛。杜塞尔早就发现他的失神了。「你又神游到哪里去啦?你要想事情就专心想,别打啦?!」杜塞尔一跃上前,想打掉他手中的武器。
也许这抛弃了一切的流浪,就是对自己的惩罚,但无论他自放多远多久,折磨都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乔康达动了一下,不是闪避,却突然迎上去,那一瞬间听到剑锋划开空气的声音,然后又被硬生生挡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是要借痛来打断回忆呢?还是借自残来舒缓罪恶感?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成功了,但也立即后悔了。
「——乔康达?!」杜塞尔猛地丢开剑,扑了上来。
乔康达让剑落到地上,压住左手跪了下来,血从指缝中缓缓渗出,在白色的衣服上格外刺眼。」痛……要命,好久没受伤了……」
「对不起,对不起——」杜塞尔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说话还是惨叫了,平常他就算练习得鼻青脸肿也不会吭一声,现在却急得连眼泪都迸出来了。
「没事的,伤口不深。」
「血……可是你流血了?!」他慌得连最基本的急救法都忘得一干二净,眼前只看得到乔康达淌血的手臂,血……乔康达身上流出来的血!
「小子,受伤的是我,怎么是你在哭啊?!」
「你还笑?!」
「好,好,你别在我耳朵旁边叫。先止血……」
「喂?受伤了吗?我能帮得上忙吗?」声音从他们头上落下,他们连有人过来都没注意到。
「——谁?」杜塞尔抬起头,见是一个黑发黑眼,年约三十的陌生人,马上充满戒心。「不必了,我们可以
「别扭扭捏捏的!就算是小伤,不处理好的话,可是会死人的!」那个一脸严峻的人竟然劈头骂下来。
「杜塞尔,别这么没礼貌。」乔康达微笑着接受了对方的好意。「麻烦你了。」
他止血、包扎的动作十分熟练,看得出是常做这种事的人,但又不像医生,杜塞尔困惑的眨着眼,极力回想堡内可曾有过这样一号人物,显然没有、对了,今天早上的确来了一批客人……
「好了,请原谅我的唐突,军人对这种事是特别敏感。」他点点头,还是没说他是谁,便自顾自走了。
「嗯,处理得真不错,可以跟我比了,看这样子,大概得敷几天的药……杜塞尔,陪我回房里去吧!不过,他到底是谁啊?」
「谁知道?」杜塞尔耸耸肩。「可能是早上来的客人之一吧?!」
「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韩诺。」
「韩诺?哦……对了,听说伯爵有意把康妮嫁过去是吗?」
「小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你的父亲『怕爵』!」
「……对不起!」又说溜嘴了,杜塞尔暗暗咋舌。对称谓的问题,他一向是能避就避,乔康达一直为这件事责备他,但……
从「那天」以来,他再也叫不出「父亲」这个字了。
「韩诺会来,就表示这件事已经说定了吧?」
「可怜的康妮。」
「说什么话!你应该祝福她才是啊?!」
「祝福?别说这种你都不相信的话了。」杜塞尔轻蔑的说。「你又不是没看到康妮多紧张,她还说,只要对方不是残暴下流之徒,她就谢天谢地了,要说感情那些的,想都不敢想?!」
「看他刚才的样子,你觉得他是那种人吗?」
「那又不关我的事。反正,连康妮也要走了……」
「还有我啊?!」
「当然!你是绝对不可以离开我的?!」声音突然加重了,杜塞尔猛然停步,直直盯着乔康达。「说好了唁,你留在这,我就留在这,哪天你要走的时候,我也跟你一起走!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那双眸子专注、热情得令人心痛。乔康达感到不安,他是否真如苍鹰说的,正在把这孩子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苍鹰加诸给他的痛苦,难道他也要加诸在杜塞尔的身上吗?
「怎么了?」杜塞尔急急问道:「手很痛吗?」
「别说『永远』这个字,杜塞尔。」声音低得有如叹息。「你不了解这个字的意思。永远,就是永劫,想结束都结束不了的苦难与梅恨……」
「——乔康达?」杜塞尔不解的望着他,但乔康达什么都不再说了,只是望着天空,好像在看那永远触摸不到的过去一般。

第十五章


这年夏天,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柯罗特兰又起了新的变局。这个消息传抵梅瑟城时,想必已经掀起过一阵波澜了,当它稍后传进米亚那顿时,也同样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每个人都做出了适当的反应,但并不慌乱,就像住在活火山边的居民,深知平静的日子不过意味着再度爆发前的等待。在这种时局下,太久的沉寂反而是不被允许的。
科文公国的柯浴夫死了,继位者是他的女儿,加赛琳。幸运的是,并没有任何关于谋杀的流言出来。
「你听到消息了吗?是个女人那?!」
「她的能力如何?柯洛夫怎么会把公国交给她?」
「安吉诺夫已经派使前往了——」
「她会亲北方吗?还是——」
「听说是个大美人呢!而且性子还颇烈的?!」
「罗纳克大王呢?凡提尼大公意向如何?」
谣言和意见满天飞,米亚那顿的学生都不是寻常百姓,因此对时局的关注度并不亚于任何权力者。
杜塞尔没见过加赛琳,只看过她的画像,一头金红色的长发,脸庞生得典雅秀丽,眉字之间却是英气勃发。杜塞尔直觉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而未来的局势很可能因她而改观。
科文的领域并不大,却守着克罗托山脉和狼河间的隘口,等于扼住凯斯特瓦东方的咽喉。柯洛夫是当初支持安吉诺夫背叛加尔林斯的诸侯之一,其后也一直和安吉诺夫保持良好的关系,他的死亡,是大战以来北方联盟首次的松动,南北两方莫不卯足了全力来拉拢新的大公。
加赛琳继位已经两个月了,各国或明或暗的行动也没有止息过。不过凡提尼大公的态度却是出入意外的冷淡,除了派使者去吊唁,也没听说过有其他的举措。德雷斯对此却报以冷笑,说朗德——也在人前也从不避讳,直呼大公的名字——不作表面功夫的时候,底下的动作才大呢!
引起各国勾心斗角的原因,恐怕还是加赛琳暧昧不明的态度。除了一些公开且无窖的活动——如到凯斯特瓦谒见国王、举行即位仪式外,女大公一直沉寂得令人不安。各国尽管焦急,却也奈她不得。
难道她想两面讨好?杜塞尔靠在一棵橡树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夹在敌对的南北两方——加上罗纳克就是三方了,科文的日子的确不好过。柯洛夫主前虽倒向安吉诺夫,事实上为了维持均衡的态势,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有时还不免落得吃力不讨好的下场。而新上任的女大公,会采取什么手段,立科文于虎视眈眈的公国间而不坠呢?看她近来的动向,恐怕就是不讨好也不交恶,保持中立,以外交的手法周旋于各国之间吧!
不过,力「赛琳还有柯洛夫留下的旧臣要应付」」果安吉诺夫再向她施压力……
远方的钟声将他从神游中拉回现实,薄暮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投下雾般膝陇的色彩,他已经在树林里待了一个下午,连课都没有去上,但他不想离开,更不想回到那个弥漫着紧张气氛的房间里去。
那个风狂雨骤的夜晚过后,艾瑞被德雷斯带回来了。杜塞尔一回房间就看到他坐在床上,吓得倒退一步,大有仓皇而逃的态势,艾瑞却好像没看到他的脸色似的,很高兴的抬起手来打招呼。
「你回来拿书?要去上课了吗?」杜塞尔呆了一会儿才挤出声音。「是……」「院长说我可以休息到身体恢复为止。不用去听伍达老头的说教,真是意外的收获呢?!」
艾瑞笑得开心,杜塞尔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呐呐应了几声,便抱着书逃出房间。
从那以后又过了两个月,风中逐渐渗进了夏的薰香,艾瑞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他们没有再起过冲突,生活很快就回到了正轨,艾瑞既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杜塞尔也巴不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这毕竟是不可能的。在艾瑞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后,杜塞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泰然自若的面对他。一旦起了戒心,他反而愈来愈在意艾瑞的目光和举动,任何一句无心之言都可能惹得他大发脾气。尽管艾瑞的态度一如往常,但现在连这份包容都对他造成了无形的压力。
开什么玩笑!他恨恨的想着,被压迫得喘不过气的人是他啊!再这样下去,倒好像变成是他在无理取闹了!
一阵晚风袭过来,虽然时序已迈人夏季,但太阳下山后,空气中仍带着几许清冷的气息。杜塞尔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突然觉得孤寂,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有生以来——不,应该说自遇到乔康达以来,他第一次在神圣的树林保护下,仍心绪纷杂,无法止息。
「葛亚迪斯女神啊,告诉找,这是冒读吗?我这样想,是有罪的吧……」
像是他祷告的回音,脚步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从那踏步的方式,杜塞尔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你还待在这里啊。」艾瑞在树边站住,手上还抱着厚重的书。「你没去上伍达老头的课,他很生气呢。」
伍这一向是以脾气暴躁出名的,杜塞尔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另一阵风粗暴的扑过来,把他的金发扯得四散翻飞,他下意识拉紧了衣服。艾瑞注意到他的动作,轻哼了一声。
「傻瓜,我就知道你会只穿着一件衣服,然后在树林里待到结霜。我先告诉你,我可没有一点照看病人的经验,如果你生病了,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呻吟哦!拿着?!」
他突然把手上的东西丢过来,杜塞尔不假思索的一把接住。那是艾瑞的衣服,因为一直被他抱着,上头犹有余温。他心中泛过一丝暖意,嘴上却仍不愿服输。「就算我生病了,也轮不到你来照顾?!」
「是,是,我差点忘了你自己就是个医生呢?!」艾瑞无奈的笑了。「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吧?肚子不饿吗?」
「我还不想走。」
艾瑞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好一会几,杜塞尔被看得很不自在,正想掉头走开,艾瑞却突然开口:「我一直想问你,你喜欢待在这种地方的习惯,也是因为乔康达吗?」
杜塞尔猛然停步,他讨厌极了艾瑞提起乔康达的名字,虽然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不关你的事吧?」
「少拿这种话搪塞我。」
「随你怎么想。」杜塞尔懒得再理他,转身便走,艾瑞却突然扔了手中的书,大步走上来。
「你做什么?」
手臂被抓住的同时,杜塞尔立即反手挥去,艾瑞早料到这一点,硬是承受了一击,扣住杜塞尔的另一只手,把他扯离原地,压在树干上。
「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杜塞尔。」他靠得很近,冷静的语调下却压着一触即发的暴戾。「你的习惯,你的喜好,连你的外表,都是在模仿他吧?你这么想蛮成他吗?想用这个方法弥补他不在身边的事实?」
杜塞尔贴在树干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他自己都没有根清楚的意识到这件事,艾瑞却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害怕艾瑞此时的眼神,更甚他压住自己的力量。那让他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被看穿,毫无抵抗的能力。
「那又如何?」他好不容易才让发抖的声音稳定下来。「你有权利干涉我吗?」
这一下打击又狠又准,艾瑞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抓住杜塞尔的手顿时加重了力道。杜塞尔摒息等着风暴降临,再度听到的却是温和的声音。
「你说的没错。我真是自讨苦吃。」他松开杜塞尔,转身走开。「你想错了,我并不是对乔康达抱着敌意,我只是讨厌以过去为借口逃避现在的作法。你再抓着乔康达不放,他就不再是个值得珍惜的回忆,而只是个梦魔了。」
「不会的?!」
「不会吗?对我而言几乎是呢。」声音中恢复了几许捉狭。「啊,对了。」他突然转身,在杜塞尔来得及反虑前便撑住他身后的树干,端整的脸庞一瞬间靠得极近,杜塞尔吓了一大跳,本能的闭上眼睛,听到的却是:「去吃饭吧。」
杜塞尔猛然睁开眼睛,无法理解话中的意思。「——啊?」
「时间早过啦!你听,钟声都已经响了,我们迟到这么久,费南爵士一走气坏了!」
杜塞尔瞪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永远也跟不上艾瑞心情转变的速度,当杜塞尔还在为先前的争吵呕气时,艾瑞老早把种种不愉快抛到脑后去了。
「你——」杜塞尔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我说过我不要去了——」
艾瑞根本没在听,他一把抓住杜塞尔的手,大步走开。「走吧走吧。我饿死了!」
「喂!——」杜塞尔张开口又闭上,声音全梗在了喉间。最后他放弃了,一语不发的任艾瑞拉着走。
曾几何时习惯他的霸道了。曾几何时习惯跟在他后面了。
偷偷望着那精悍的侧脸线条,充塞心中的只有茫然无措的情绪。
他曾想暂时躲进见不到艾瑞的地方去,但第二次他在神殿待到午夜时,一直陪着他的沙特菲亚淡淡开口:「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吃了一惊,心虚的别开视线。「没有。」
「那就是朋友了?」
「很严重吗?」
「……嗯……」这回拖得更久。
「那你更不应该待在这里。」修长的手指划过页面,把书合了起来。「回去把事情解决了再来吧。」
神官的意思很明白,他只得离开,这下他连最后一个避风港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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