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归去的地方————米尔汀
米尔汀  发于:2009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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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吗?堂兄。」杜塞尔在楼梯上站定,俯视着高卓。
高卓瞟了他一眼,脸上有种刻意摆出的轻馒。「没事,来散散心。」
「那么我请管家带您到客厅,或者你想在温室里喝茶?!」
「我进出这里还需要你同意吗!」
「宅邪的主人是我。」
「哼:什么时候这里轮到你发号施令了?!」
「从我成为海斯特伯爵开始。」
这句话着实戳中高卓的痛处,他连风度也顾不得了,在前厅跺着脚就大骂起来:「臭小子,别太嚣张!论辈份和年龄,我还比你大上一截呢!你的礼貌到哪里去了!」
「我的礼貌只给值得尊敬的人。抱歉,我今天很忙,没时间招待你,需要什么的话,吩咐管家即可!」
杜塞尔一边说一边便走下楼梯,旁若无人的从高卓面前过去,高卓气自了脸,却也知道在口舌上争赢这个堂弟是不可能的事,只得掉头离去,嘴里还不停的叨骂着。
处理了一些信函,又查核过海斯特家梅瑟城的财产清单,不觉已经过了中午,但杜塞尔却一点饥饿感都没有。他呆望着桌散乱的书册,发现手上的工作一结束,梦魇般缠着他不放的事情又回来了。他烦躁的起身,走出书房,叫管家撤掉午餐,另外备马。
正午的梅瑟城显得冷冷清清,大部份人都窝在酒馆、食堂或回家了。天空呈现透明的蓝色,几朵薄云睡着般搁着不动,空气中漂浮着焦炙的气昧,阳光照在皮肤上有微微的刺痛感,但拂面而过的风已带着些许凉意,夏天就快结束了。
杜塞尔松开僵绳,让马沿着红绸街信步而行,一边考虑是要进宫一趟,还是到城外的猎场驰骋,回程时也正好去拜访德雷斯……但当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转过扇子巷,往卡斯提家的宅邪去了。
他楞了一下,克制住掉转回头的冲动,同时自嘲的苦笑起来,明明这么想见艾瑞,事到临头却又怕得想逃,他沿着宅邸的围墙慢慢走着,心中很清楚那扇雕花大门离他愈来愈近,兴奋和恐惧就像两股激流般在他心里冲撞着,使他连握着缰绳的手都发抖了。
卡斯提家的大门和往常一样洞开着,杜塞尔直驰而进,又连忙打住,注视着立在庭院中的身影。
「艾瑞……」
他翻身下马,走前几步,试着让剧烈的心跳平稳下来,当他开口时,那声音已经不像他自己的了。
「我回来了。」
艾瑞回过头,脸上一派漠然。杜塞尔一愣,放慢脚步,这才注意到艾瑞不是一个人。
空气突然凝滞起来,湿湿粘黏的贴在他身上,扼住了他的脖子。他挣扎着想呼吸,脸不受控制的发白了。他没有勇气去看那个人的脸,十分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艾……」他艰难的吐出字音,无法再说下去,他僵立在原地,脚好像被铁块缠住一般沉重。
他听到艾瑞的声音,他连作梦都在想念着的,此刻听起来却是这么陌生。
「我也只是说说罢了。」他说着,依然轻松、愉快,无忧无虑,就像他一贯的语气。「你还当真了啊?……」
敲门的声音将他惊醒,杜塞尔从椅子上跳起来,茫然的瞪着四周,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进来。」原来是管家。杜塞尔挥挥手要他把东西放在桌上,而后跟着坐下,这才发现背后已经湿透了。
他厌烦的叹气,抓起那叠信函。天鹅绒的触感唤回了他的注意力,那是最上层的人士才会使用的。他把信封翻过来,果然正面有着神殿的印,以及沙特非亚英气十足的签名。
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淹没了他,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解脱的叹了一口气。对现在的他而言,那个字正意味着避风港。
轻轻着神宫亲手泡的香草茶,抬头看到四面高及天顶的书架,闻看茶香、炉香和老旧纸张混杂在一起的特殊气味,杜塞尔终于感到连日紧绷的情绪舒缓下来。他发现他终究很难摆脱乔康达的影响,他在无意识中仍寻找着相似的身影,以及那种悠久古远的氛围,也许这就是他在神殿里特别自在的原因。
他和神官天南地北的聊着,而后又因桌上的一幅画轴谈起权杖传说在柯罗特兰各地的变形。杜塞尔已经很久没跟人这样轻松的谈话了,这一年来他接触的只有受雇处理财产、法律等等的专业人士,以及海斯特家的亲戚。与前者的接触当然只限于生硬的事务方面,而与后者的相处到最后不是冷若冰霜,就是变得剑拔弩张。
他们聊了很久,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星暇之间浑厚的钟声笼罩了神殿,沙特非亚才回头望向沙漏,跳了起来。「唉呀,我忘了把它翻转过来!秋之门祭典要开始了啊,大公他们一定已经等在外头了。」
杜塞尔也同样吃惊,此刻他应该和其他贵族一样站在外面才对,但却把这件事忘得一于二净。他连忙站起来,但沙特非亚挥挥手要他坐回去。
「没关系,你就待在这里吧!你现在跟着我出去也不太好,反正秋之门祭典只是个形式,凡提尼不会介意的。这里的书你都可以随意翻阅,更里面还有一间收藏珍本的书室,钥匙就在右边的木柜里……」
沙特非亚一边说,一边已经走了出去。神官这么轻易就把书室连同钥匙都交给他,令杜塞尔有些愕然,但也感到高兴。吟唱声和钟声沿着走廊飘了进来,朦朦胧胧的在柔和的光线中浮动着,仪式开始了。
他随手取下一本圣物箱形制翻着,想平息自己的胡思乱想,未几又阎起书放回架上。想到艾瑞就在外面,想见他的欲望突然强烈得无法忍受,他有股冲动想闯出去,即使打断仪礼也不在乎。但下一刻他又不这么想见艾瑞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来,也许他根本不高兴见到杜塞尔呢!
要不是前两天作的梦,杜塞尔的心情也许还不会这么恶劣。接下来财产清单的问题又让他忙了整整两天,杜塞尔于是完全打消了去找艾瑞的念头,决定在秋之门祭典上和他见面,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方式了。
衣服的摩婆声提醒他神官回来了,祭礼所用的香味淡淡的飘满一室,杜塞尔回过头,不禁眩了一下,神官手中仍捧着仪式用的杖,衣袍上沾着的叶片和金片被天窗落下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整个人似乎也融进了澄澈的光中,一瞬间看起来肃穆得令人敬畏,又疏离得难以接近,但他随即微笑起来,随手将杖搁到桌上,轻松的拍拍衣服,解开编结起来的长发,又变回那个亲切和蔼的神官了。
「结束了。」他对杜塞尔微笑。「你要留下来继续谈吗?还是去见凡提尼大人?」
「我想——」杜塞尔挣扎了一下,还是说:「我去见大人一面好了,毕竟——
他心虚得不再说下去,但沙特非亚没注意到他的失常,也许他只是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了。这里随时欢迎你来,如果我不在,只要跟见习神官说一声就可以了。」
与沙特非亚道别后,杖塞尔穿过神殿后方的橡树林,从后方绕回城堡的正门。刚参加完典礼的贵族们正三三两两穿越花园间的小路,一些脚程快的已经进了宴会厅。杜塞尔登上阶梯,正想跟着进去,突然一个起趔,转过身来,脚下就像被钉住一般不动了。
艾瑞。
杜塞尔的心跳急遽的加快了,他就像没见过艾瑞似的盯着那张英俊的脸。他穿着正式的礼服,腰间配着剑,那表示他今天负有随扈之责。
艾瑞原本在跟身边的人说话,直到登上阶梯才收回了注意力,抬起头来,正对上杜塞尔的目光。
杜塞尔屏住了气,他会现出什么表情?他会说什么呢——?
艾瑞似乎愣了一下,接下来却移开了视线,退到一边,让后方的人走上来。
杜塞尔没想到大公就在后面,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把持住自己,向凡提尼行了个礼。
「抱歉,我没赶上正典礼。」
「没关系,没关系,我早知道沙特菲亚不会这么快放你出来,那家伙一遇到相投的人就把其他事全忘了。」大公愉快的笑着,走上来与杜塞尔并肩而行。「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这回会待多久?」
「嗯……」
大公在身边,他无法回头看,但想到艾瑞就跟在后面,想到他正看着自己,就让杜塞尔的背脊窜过一阵战栗,同时也掺杂着寒意。在那瞬间的交会中,掠过艾瑞眼中的,只有单纯的惊讶而已,没有高兴,没有感动,虽然,也没有负面的情绪就是了。
一进入宴会厅,如潮水般涌来的人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所有人都忙着跟大公致意,杜塞尔也免不了来自各方的招呼,有些是针对刚去世的怕爵,更多是针对他的道喜和奉承。这是他第一次以海斯特伯爵的身份参加正式场合,而他跟那些人寒暄时也少不得好好琢磨一番,注意那些可能成为朋友或对手的角色,略过那些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多亏那些以刁难他为乐的亲戚,现在他可以一边想别的事,一边得体的应对,还能用优雅的笑容说出厉害的讽刺,接到的人往往要过很久才领悟自己被侮辱了。高卓也在面见大公的人群中,堂兄一看到他就黑了脸,露骨的背转过身去了。杜塞尔也不在乎,反正大庭?!」众下,他不至于当面找碴。也许唯一不受他身份影响的是康妮,她拥抱他的样子就像他还是个小男孩。
幸好今天与会的贵族人数有限,他在耐心用尽前总算得以脱身。今天亦担任随扈的德雷斯没有来凑热闹,只在错身而过时递了杯酒过来,两人交换了会心的眼光,以后多的是交谈的机会,不急于今晚。
杜塞尔接过酒后便往角落走,乐师正就定位置奏起舞曲,他刚好趁机摆脱别人的注意。尽管如此,还是有些眼尖的仕女过来攀谈或邀舞,对这些没有利害关系的人杜塞尔可就不假辞色,三言两语就把她们打发掉了。
同样是拒绝,艾瑞就显得委婉多了,杜塞尔看到他对那些女人露出的笑容,心中莫名一阵怒意。若在平时,艾瑞对别人的邀请是来者不拒的,但他今天有职责在身,从大公进入宴会厅开始,他便以近卫的身份在厅中梭巡着。身份的改变让他迅速成为一个稳重的男人,甚至让杜塞尔觉得陌生。他笑起来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伙子,但现在他的神情中添了近乎严厉的意味,曾经用笑容隐藏起来的锐气,现在几乎掩盖不住了。
杜塞尔一度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攀谈,在这个场合上,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但几番挣扎,他还是鼓不起勇气。
而艾瑞,也一直没有过来跟他打招呼。更正确的说,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大公身上,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的身份已经不是学院中的贵族子弟,他们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职责了,杜塞尔虽然明白,却免不了落寞。
也许他不是无暇分身,而是根本无意过来,这难道不可能吗?从刚才到现在,他不仅没过来说一句话,甚至望都没望过来一眼,杜塞尔为了引他注意,还特地从他面前经过,横越宴会厅去取另一头的酒,结果艾瑞竞在这当儿走开,杜塞尔只引来一堆不必要的攀谈,折腾好久才脱身。
这把他最后一点耐心也磨光了,他开始对自己的愚蠢生起气来。饮尽今晚不知第几杯的酒,他趁没人注意的空档溜进最近的小门,穿过走廊来到外头。
玫瑰的残香袭了上来,渐凉的晚风带来萧瑟的气息,清爽的空气让杜塞尔感到舒服了些,夜空清朗无云,星子聚成的光带横过天空,树丛、花圃和雕像在黑暗中失去了颜色,只剩幢幢幽深的影子,和身后金黄的厅堂形成强烈的对比。他走进玫瑰花丛中的的小径,干枯的枝叶在脚下断裂,发出清脆的声音。他走了一会儿,直到看见水在黑暗中反射的微光。
当他在池边站住时,的确是抱着一丝奢想的,希望艾瑞会像从前一样追着他的脚步而来。艾瑞不是说过,不管杜塞尔在哪里,他都能找到他的所在吗?但他等了很久,四下仍旧阒寂无声,只有水花随着风溅到他的脸上,流泉起激细自的泡沫,低语着:不可能的,他不会来的……现在那孤寂已经在黑暗中化成了巨大的恐怖,他没有办法再待在这里,却又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他无奈的闭起眼睛,心中明白是自己挑了不对头的时间和地点。回去以后,就自自然然的去打声招呼吧,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比站在这里胡思乱想要好。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脚步声踩过小径上的枯叶,朝这里而来。
他惊慌的回过头,当看到那个半隐在黑暗中的身影时,思考的能力突然从他体内消失了。他不知所措的站着,脑中一片空白,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们隔着四溅的水花望着对方,都没有开口。紧张的空气横亘在两人中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杜塞尔张开口,他想着总得说些什么才行,他听到自己因紧张而变调的声音,脱口而出的竞是:「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不是在等我吗?!」
杜塞尔惊得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轻松、兴奋、欢愉像潮水般淹没了他。这个男人真是一点都没变啊!他再次礼认到艾瑞和他多么不同,而他不就是被那份坚韧和信心折服的吗?
他止住笑,终于能够正常开口了。
「我回来了。」
艾瑞笑着将他一把揽进怀里,拥抱很短暂,若有人看到,也只会觉得是久别朋友的重逢,只有杜塞尔知道一瞬间掠过耳际的吻,他全身窜过一阵战栗,脑中一瞬间掠过好多想对艾瑞倾诉的话,这一年间发生多少事啊,想说的话大多,反而让他不知如何开口了。但这已经没关系了,这个晚上不够,还有明天,明天的明天……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与艾瑞走在墨黑的小径上。夜晚还长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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