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归去的地方————米尔汀
米尔汀  发于:2009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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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猛地扫过,干枯的树枝击打着护窗板,发出尖锐的声音,钟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消褪,破碎成回音般的哺哺细语。现在已经是新年了,但中庭的灯火早已熄灭,悬挂在树上的彩带和饰品也隐进黑暗中,成为夜的一部份。今年伯爵和长子都不在领地,海斯特堡只举行了小型的庆典,村民在午夜前就各自散去,将偌大的城堡留在冬夜的寒风中。
乔康达嫌这样没有过年的气氛,便向厨娘要了一整篮的点心,外加两瓶新酿的葡萄酒,回到房里和杜塞尔对酌起来。直到两人都有点醉意了,乔康达又拿出竖琴,奏了几首曲子,这在他也算很难得的,因为他虽然喜欢音乐,却不常弹奏这把琴。杜塞尔盯着他轻抚着琴身的手,又望向他流露出朦胧伤感的眼睛,这神情杜塞尔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他猜想这可能和竖琴原本的主人有关,但他从不敢问。
发现手中的酒已经冷得像冰,杜塞尔连忙一口饮尽,开口问道:「你刚才唱的,是泰雷沙当上国王前的冒险故事吗?」
「嗯,这是流传在凯洛斯兰东北方的一个版本。据说他几乎旅行过整个大陆,所以很多地方都听得到他的事迹。」乔康达站起来,小心的把竖琴放到脚边,从炉架上拿了一本书。那是他带到海斯特堡的几样财产之一,杜塞尔也曾经翻阅过,但当中尽是他无法理解的符码,那不是通用语也不是柯罗特兰的方言,看起来似乎和拉斯特多法的精灵文字有相通之处,但依然不是。
听到他的疑问,乔康达笑了笑:「这是加拉史坦的翼人族所用的语言,虽然采用了精灵文字的外形,但念法却天差地远。」乔康达不经心的挥挥手,指向炉架上的其他书本。「那本红色封皮的书是一个北方的平原人送我的,『毒草辨识、炼制与保存』;木头封面的是『药草志』,一位拉斯特多法的精灵学者写的,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吧?没有装订的纸卷是我在魔法学院研修时抄录的摘要,用的是当地的文字,所以……」
「魔法学院?」
「我在凡托尼亚待过几年,其实多少是抱着朝圣的心态的,因为泰雷沙也曾在那里修习过。」
杜塞尔因他的言外之意而瞪大眼睛,过了好半晌才说得出话:「你会魔法?」
「会啊。」乔康达轻描淡写的说,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你对这方面的知识有兴趣吗?」
接到太出乎意料的问题,杜塞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甚至这个字眼也很陌生。对他而言,那更像书中的一个名词、久远的传奇或抽象的概念,而不是一个可以使用的力量。「『我不知道……」他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我很好奇,因为这是在柯罗特兰绝对学不至!的。可是……」
「可是?」
「可是我也想过,圣王自己不就是个魔法师吗?他会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乔康达若有所思的注视着他,脸上出现了出奇温柔的微笑。「等你想通的时候再告诉我。」他轻轻的说。「如果那时候你还想学,我会教你的。」
「教我?可是这里……」
「我知道这在柯罗特兰是无用的知识,但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有一天你会踏出这个国度,踏出圣王的结界也说不定……」
他若有所指的拖长了尾音,杜塞尔疑惑的看着他,但乔康达只是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来,翻动着手上的书页。「这本书收录了许多大陆东北方的诗歌和民谣,是一个叫夏拉凯特的翼人走访各地集成的,当中有些疏漏,但已经算很完整了。」他翻过几页,指着一首用花边框起来的诗,在另一页上,精灵模样的战士正拿着长枪刺向黑色的巨龙,背景则是用潦草笔法勾勒出的险峻山陵。「这就是我刚才唱的歌,曲调则是一位流浪歌手教我的……」乔康达突然住口,被什么吸引似的抬起头来,望向杜塞尔身后。「啊,下雪了。」
杜塞尔跟着回头,风不知何时停了,纤细的白羽沉恩似的缓缓降落,无声无息划过窗户框出的一方黑幕,仿佛天上云的碎片。
「据说雪是天鸟换羽时掉下来的。」
「也有说是银綾女王出游时带来的。」乔康达说。
杜塞尔困惑的回过头。「我没听过这种说法。」
「银綾,雪与圣洁之王,她的足迹很少到达沙塔林那以南,我在柯罗特兰几乎看不到相关的记载,但凯洛斯兰北方就很多了。这里还有一些关于雪的传说……」乔康达又翻起手上的书。「啊啊,这两首歌其实是从其他大陆流传过来的,夏拉凯特没有分辨清楚就把它们收录进去了。他可能是在蓝沙港一带游历时听到的,你看……」
他把手边的一卷纸摊开来,用金、红、绿、蓝等颜色细细勾勒的山川国界跃然而出,重要的地点都用精灵文字标注出来,纤细的字体本身就有如花绘一般。
「其实蓝沙港在很久以前就不是港了,如果你现在到那座城市去,就会在河道靠近海口的地方看到巨大的岩山,完全堵住了船只进出的通道。据说在那场著名的天青战争过后不久,码头上出现了一个陌生客,外表和普通水手没有两样……」
炉中传来轻微的爆裂声,火舌跳跃窜升,一瞬间就像传说中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图上的色彩似乎也在流动的热气中漂浮起来。杜塞尔听着低沉带着催眠性的声音,追着羊皮纸上的线条,感觉自己也落人了那片未知的空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流泄出来,「那,乔康达,有一天,一起去旅行吧。」而乔康达也轻轻笑了:「好啊。」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过好多次,然后他们会继续坐在地图前,沿着横贯半个大陆的克蓝古道往沙塔林那前进。在杜塞尔的記憶中,这样的夜晚一直显得膝陇不清,就像梦境一样。梦中有着温暖的火光,醺人的酒香,用音乐编织成的传说,还有遥不可见却又伸手可及的梦想。他在多年以后才得以踏上的那片大地,在这些夜晚中却早已游历過許多次了。
「会去的吧?」
「会去的。经过普里莱登的时帐,我们可以在龙爪酒店多留几天,那里的蟾蜍料理很有名呢……」
「我才不吃那种东西呢……」
「话别说得太早,等你尝过后才知道……看到黑釜山旁的这个记号吗?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壮烈的战役,事后矮人在地底建了一座巨大的纪念堂,如果经过此地却不过去看看,那才真是白活了……』」

第十六章


「要不要来参加因格兰姆的收获庆典?」
为了达英妮的一句话,杜塞尔来到卡斯提家距首都有五天路程的领地。
「艾瑞写信给我,说他会回来参加。」
费南爵士那边很轻易就得到允许了,这里的学生因为身份的关系,有时因为家事、因为公务、因为邀约,原本就常暂离学院。費南爵士或感驚訝,因为杜塞尔讨厌社交是有名的,但并没有多问,只吩咐了句路上小心便准行了。
其实他不是很确定自己为什么要来,更不知道来了以后要做什么。
先见了面再说吧……站在因格兰姆农庄的大门下,他不大有自信的想着。
想见艾瑞是真的。
无法再一个人待在学院也是真的。
其他的,仍一片混沌。
「你在发什么呆?」
一同受邀而来的姊姊好奇的看着他,将脸凑近来,那一瞬间她又有了少女时代的神情,令杜塞尔想起从前的岁月,于是他微微笑了,低声说:「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和他看惯了的崇山峻岭完全不一样。俗话说生长的地方会决定一个人的气质,杜塞尔现在完全了解了。这片平原位在卡瓦雷浴东南,气候温和,土地肥沃,一条大河从东方的丘陵地带婉蜒而下,如神特意赠送的礼物般,滋润了土地,也带来了商人,城市就在河的两岸发展起来,而且成了南方重要的交易中心和旅站。自古以来,这里就是个富饶之地,除了供得它的子民饱足,还有余力输出谷物和羊毛。
城堡位在城外的人工高地上,居高临下的守护着这片平野,宽?!」的河面守住了它的后门,要进入城内非得经过毫无遮蔽的原野,以及一条易于防守的路不可,但是,整座城给人「要塞」的印象却远不如「农庄」来得强烈。在这夏未的午后时分,城堡四周的田野笼罩在金色的霧靄中,穿梭在阳光中的风息干燥且带着强烈的香味,已经采收完谷物的农人正忙着捆扎干草,吆喝声如花粉般四处飘散,放牧的牲畜在远方缓缓移动着,更远的地方,阻断了视线的是森林的边缘,这已经要眼力好的人才看得到了。
平时城堡从吊桥到大门尽数洞开,人群进进出出,从工匠、旅客到堡中的仆役都有。?!」场上堆着农具和干草,运送木材的车停在一旁,车主正在跟某个熟人比手划脚,拉车的牛等得不耐烦,已经嚼起捆得整整齐齐的草料。一个差役策马进门,将马丢给一个阶级比他低的仆人,装出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去找伯爵。家禽互相追逐,城堡里的的孩子也混在其中。和平的喧嚣混着夏日干燥的气味飞扬在空中。但是,只要再往里面走,经过一道卫兵把守的门,迎面就是马匹鸣嘶和士兵操练的声音,磨利的兵器在阳光下亮得刺眼,方才还卷着袖子帮农民扶正车子的年轻伯爵,此刻正直挺挺的坐在马上,严厉的发号施令。卡斯提寡的生活是多面的,杜塞尔已经渐渐习惯了。
中午过后,他独自一人骑马出城。今晚就是夏日祭典一连串活动的开始,城内一片忙碌,装饰用的花朵和烘烤用的食材像被秋风刮落的叶片般到处飞舞,各种气味和声响像酒般在金色的氤氳中发酵冒泡,这一片凌乱得和谐的气氛构成了因格兰姆的整体,当杜塞尔骑着马经过他们中间时,那种外来者的感觉益发强烈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片落进夏日原野中的雪花般不合时宜。他没办法下马去帮忙推着酒桶的农民,忙着干活的人们也以惊异的眼光看着这个飘然而过的人,并且低声私语着他如精灵般的气质。这是海斯特家和卡斯提家的差异,事实上也是杜塞尔和艾瑞灵魂上最根本的差异。
杜塞尔转离通往城里的道路,朝河的方向走去。这里有一条小径,轻柔的迂回进稀疏的树林中,从石南茂生的程度可以看出这条路很久没人使用了,杜塞尔是在闲逛时偶然发现的。阵阵薰风夹着水气扑上杜塞尔的脸,蔷蔽和绣线菊的甜香混合在一起,馥郁有如醇酒。阳光透过稀疏的树荫直泄而下,马每跨一步都踏在金绿色的海洋中。四周一片静寂,只有马蹄规律的敲击声和蜜蜂单调的嗡嗡声,树也被催眠似的轻轻摇摆着。
树林一下子就到了尽头,杜塞尔跳下马,牵着它走到河边。水面波光粼粼,有如破碎的银片,河水在浅滩上激起白色的泡沫,一只鱼狗鸟掠过水面,随即在芦苇丛中消失了踪影。杜塞尔将马系好,走到另一棵树旁坐下,此时,他听到规律的乌蹄声踏破了流水潺潺,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他扬了扬眉,不明白怎么还会有人知道这条小径,但却不再有以往被打扰时那种不耐的怒气,察觉到这一点的他无奈地耸了耸肩。
谁教他几乎已经习惯于被打扰了呢?就算为了这种事跟艾瑞发脾气也没用,他不是充耳不闻就是搬出另一套大道理,说得让杜塞尔后悔自己发了脾气。艾瑞……
想到艾瑞,杜塞尔心头一紧,不由得站了起来,朝小径的方向望去。当然不可能,他不知是要安慰还是泼自己冷水的拼命想着。他来到因格兰姆也不过三天,艾瑞还在北行的路上呢!可是除了艾瑞,又有谁能这么恰到好处的寻找到他的所在……
「找到了!你果然在这里?!」声音一如河水般清朗愉悦,连昏昏欲睡的人听了也会精神一振。
杜塞尔一时有些失神,茫然的看着来人下马,朝他走来。他不知是失望还是放心的叹了一口气,礼貌的笑了笑。
「是你啊……达芙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听康妮姊姊说你出来了,所以也出来看看,刚好看到路边的灌木枝上挂着马尾毛,就跟着转进这条路来——」她毫不扭泥的笑着,一边在杜塞尔身边坐了下来,蜂蜜色的长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因为比起城里,你还比较可能到河边来,没想到真的找到你了。」
他微微一笑。「你很了解我嘛?!」
听到杜塞尔的称赞,达芙妮高兴的红了脸,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连忙把头转开。「艾瑞不在,你一个人没关系吧?真对不住,让你大老远到这里来,军队的行程却耽搁了。也许我们可以差人去叫——」
「不一不必了?!」杜塞尔急急忙忙的说,又心虚的打住,他好不容易才凭着冲动把自己逼到这里来,随着艾瑞返家的时刻愈近,他的勇气却一点一滴消失了。「我、我是说,我在这里过得很愉快,没必要让他为这种小事赶回来——」
「怎么是小事呢?我觉得他很重视你啊。」
杜塞尔大吃一惊。「是、是吗?」
「对呀,家里就我跟他最亲了,他什么事都舍跟我讲,其实我在梅瑟城见到你之前,就已经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了。」
杜塞尔有些发窘,正想说些什么敷衍过去,达芙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凑过来,眼睛好奇的睁大了。「这么说,你一定知道那个女孩的事囉?」
杜塞尔一头雾水的看着她。「什么女孩子?」
「那个把艾瑞迷得团团转的人啊!他从冬天回来以后就魂不守舍的,家里的事都不管了,对我也爱理不理的,我觉得他一定是有心上人了!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我看——」
「是吗?……」杜塞尔不自在的动了一下,想逃避达芙妮的眼光。女孩更好奇了。
「你知道什么,对不对?和艾瑞有关?还是那个女人!」
「没有什么女人,和艾瑞也没有关系。」他一急,语气便不由得强硬起来。
达芙妮吓了一跳,脸红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想探人隐私。」
杜塞尔注视着她山猫般柔软灵动的身形,艾瑞也常常这样坐在他前面,不同的是艾瑞绝不会因一句粗鲁的话就退缩了。「你剪短发会比较好看。」他脱口而出。
达芙妮甩甩及腰的辫子,困惑的看着他。「头发?」
杜塞尔呆了一下,方才的意念在脑中一闪而逝,快得让他连细细审视的时间都没有。他摇摇头,正视达芙妮。「没什么,当我没说吧?!」
女孩直盯着他,那近乎落寞的神情让杜塞尔有了罪恶感,他用这种尖利的言词和冷漠的态度伤了艾瑞多少次呢?只因为艾瑞总是笑着回应,反而使他从没注意到自己有多残酷。
他深吸一口气,快快的转了话题。「祭典的准备工作如何了?我刚出来的时候,城里面热闹得很。…
达芙妮笑了。「我妈说过,节日永远会在我们准备好之前到达,没有人赶得及的,所以就别担心了吧!这几天会很热闹的,城里有赛羊大会和射箭比赛,堡里也有舞会——你今晚会出席吧?」
「我……」他犹豫了一下。他向来讨厌人多的场合,偶尔参加宴会,也是出于父亲的威逼胁迫或艾瑞。的连拖带拉。但他无法否认,他之所以对达芙妮的邀约兴趣缺缺,却是因为艾瑞不在的缘故。「我想——我还是——」再一抬头,却见到那时与艾瑞相仿的眸子期待地看着他,他心一软,便点头了。算了,大不了再中途溜走吧!他暗自盘算着。
达芙妮立即喜形于色,开始谈起将在今天抵达的杂耍班子的事。杜塞尔注视着她,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昨天康妮在城堡的花园里逮到他,趁着四下无人又跟他谈起妻子的事,同时半戲謔的提醒达英妮对他的情意。他一听到这种事就大为反感,不客气的打断了康妮的话。
「现在谈这种事,不嫌太早了吗?」
「已经不早了,嘉纳得也是在你这个年纪……」她眼睛一暗,声音便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你既然成为海斯特家的继承人,这就是你的责任了……」
幸好此时仆人过来请他们去用午餐,话题便就此中断了。但康妮说的话已经烙在他心中,让他无法不去想这个突然间变得很重要的问题。
但他从来没想过婚嫁之事,更没想到有一天这会变成他的责任。他不用想也可以知道,从现在开始,只要他还是独身,类似的事就会不断发生。他觉得很困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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