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注意到了,那双与常人不同的尖形耳朵。
「……精……灵?」
「你好。」对方有礼的开口,声音温和而沉厚。「有事吗?」
杜塞尔发现自己像傻瓜一样瞪着别人看,困窘的红了脸。「你是——?」
「我是梅瑟城的神官,沙特菲亚。」
沙特菲亚,在精灵语中是「漂泊者」的意思。杜塞尔当然知道这个人,但亲眼见到还是头一遭。
「对不起,我……把你误认成别人了,因为——」
「你应该先自我介绍吧?」沙特菲亚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是……」杜寒尔总算回了魂,很快行了正式的礼,「我是杜塞尔·海斯特。」
「啊……」他点头。「我知道你,受神宠眷的孩子。」
「受神宠眷?」杜塞尔睁大眼睛,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了吗!」
「神官,你既然听过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有名的不祥之子呢?」
沙特菲亚的眼睛眯起来,像是要重新估量般的注视着他。「你的爪子磨得太快大利了,孩子。是谁叫你不祥之子?其他人?还是你自己?我在你身上看到精灵的血统,苍鹰的印记和水晶宫的气,你受的教有根不寻常。」
「水晶宫——?」杜塞尔一时间显得茫然,而后他明白了些什么,脸顿时刷白,然后涨得通红。「乔康达!你是说乔康达——!」
「对不起,你说谁?」
「乔康达!我的家庭教师!你知道他是谁吗?」
沙特菲亚看着他,露出混合着奇怪和深思的神情。「让我想想好吗?你知道,我认识的人大多——」
杜塞尔脸红了。「对不起,是我太心急——」
「你先告诉我他的长相好吗?」
「嗯……他大约二十出头,长得很清秀,留着栗色的长发,眼睛足绿色的,很漂亮,很清澈的那种绿,我觉得他跟你很像,我是说气质,那种站着就融进空气里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他知道自己说得颠三倒四,但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专长是药草、医术,又愤世,又悯人,老想把自己奉献给人们……」沙特菲亚哺哺的接下去。
杜塞尔呆住了,无法形容的激动情绪直冲脑门,几乎炸裂的心脏使他双腿发软,差点支持不住。「你知道他!是不是!你认识他!」他大喊起来。
「是的,我认识他。」
「真的——」
「但他不叫乔康达。」
杜塞尔听不懂,或者也不想听懂。他呆呆看着沙特菲亚。
「我知道的那个人,叫乔西亚·康达洛。」
「那就不是了……」
「不过,我想这很明显吧!只不过是玩了一下字母移位游戏而已。」
杜寒尔觉得一阵晕眩。乔康达——从来没有一个叫乔康达的人?
那个和他生活了这么久,让他到现在仍念念不忘的……
到是谁?
真的有这个人吗?还是一、切都是他的想像?
他的记忆混乱起来,脚下的地面好像在晃,他摔进无边的虚无中,连自己是不是站在这里都不确定了。
一只手握住他的臂膀,坚定的将他拉回来,杜塞尔抬起头,透过盈眶的泪水看着沙特菲亚的眼睛,那严厉的光芒让他捡回了一点知觉。
「你还好吧?孩子。」
「我……没事。」杜寨尔迸出一句。「请说……请继续!」
沙特菲亚看着他,犹疑着,但还是温和的说下去。「他是苍鹰从别的大陆带来的,不过,这似乎非他所愿。他的异禀使他受人摒斥,因此他一直痛恨自己。苍鹰把他从死神的名单上除名,让他的痛苦变成永劫。」
杜塞尔倒抽一口冷气,就像回音一样,乔康达那天说的话竞清晰的在他耳边响起,忧郁而哀伤:「别说永远这个字,杜塞尔,所谓的永远,只是想结束都结束不了的苦难与悔恨……」
「所以他逃了。他封印自己的能力,从水晶宫消失了。和百年来,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也没有任何他的消息。」
杜塞尔闭上眼,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跪倒。他想否认,否认沙特菲亚说的就是乔康达,一定是搞错了,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他们连名字都不一样……但内心深处却还有一块清醒的角落在对他说:没错,这样一切都连起来了,乔康达多年末见改变的容貌,丰富到不可思议的知识,还有苍鹰……
「孩子,你跟他相处了几年?」
杜塞尔眨眨眼,脑中一时还千头万绪,好一会儿才接收到话中的讯息。
「十……十年……」
「我想,他已经离开了是吧!」
「是的……」杜塞尔止不住声音中的颤抖。「一年……多了。」
「你很爱他吧?」沙特非亚温和的说。
「我……」
「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了,别以世俗的防卫心看着我。我并不惊讶,但……」他的声音低得像在叹息。「孩子啊!我们这些存在,会对人类产生太大的吸引力,你们你作美,事实上是被超越的力量吸引。大多人为了追求这种力量,飞蛾扑火般的把自己都烧毁了,所以泰雷沙才决定把人类与凯洛斯兰大陆隔离,你自己也该想清楚,追求一个逝去的梦是否还有意义?」
「那才不是梦!那是——」
「是梦。」沙特菲亚温和却坚走的说。「你不明白吗?你和他,在立足点上就不一样了,他是从死神名单上除名的人,他的时间是无限的,更何况还有苍鹰的印记在保护他!我可以想见他给了你什么样的教育,可是,不要追随他,不要跟着他的脚步走!你可知道他是一个最糟糕的例子,是苍鹰但凭己意毁掉的另一个无辜。他有了超越人类的能力,却没有超越人类的思考模式。我不是否定你过去的生活,但人总会遇到改变的时候。」
杜塞尔说不出话来,神官的声音低沉带着催眠性,他觉得好像在两种相反的意志中被拉扯着,沙特菲亚大概也看出他的混乱,便改了话题。
「且不管这些,我相信乔西亚给你的学问基础一定是很扎实的,你应该知道,梅瑟城的正神殿本身就是一座图书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取阅里面的收藏。有时间的话,我也想跟你多聊聊,不过现在——」
「沙特非亚!」轻快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一个年轻人走出院长室,朝他们所在的林道走来。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姿态灵活而稳健,蜂蜜色的头发,讨人喜欢的笑容,整个人散发出无懈可击的优雅感。撇开个人印象不谈,这张脸杜塞尔已经看很多次了,但靠这么近还是头一遭。尽管以杜塞尔的状况,现在一点也不适合见他,但人都已经来到眼前,想逃也逃不了,他只得躬身为礼。「凡提尼大人。」
「啊,我知道你。」大公开心的笑着,声音亦优雅而迷人。「你是杜塞尔。海斯特,对不对?果然名不虚传,好漂亮!」
杜塞尔呆了一下,平常若有人敢对他说「漂亮」一字,他一定气得不得了,但凡提尼的坦率却是自然亲切,毫不突兀……为什么呢?啊……是那清澈的眼睛和温暖的笑容……
「事情谈完了吗?」沙特菲亚问道。
「嗯,已经请费南多关照了,去水晶宫这趟路可不轻松,我希望能我到足以完成任务,又与殿下年龄相近的人。」
杜塞尔知道他们在讲康姐尔的事,心中不禁一动。他从来\有想过,凡提尼会派米亚那顿学院中的年轻贵族、完成这个任务。如果……
他力思绪一时飘了开去,回过神时,凡提尼已和沙特菲亚讨论讨论起另外的事情来了。虽说杜塞尔心不在焉,但凡提尼毫不忌讳的在他面前谈起这种事,仍使他感到惊讶。
「……这婚事的目的实在太明显了,安吉诺夫和罗纳克这几年的关系每况愈下,但牺牲一个未出世的小女孩难道就可以弥缝裂痕吗!」
「……所以,杜塞尔,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他自自然然就叫起杜塞尔的名字,好像他们已经是交情深厚的老友了。
杜塞尔想都不想就回答了,一方面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防卫变得薄弱,一方面凡提尼的滋力本来就能轻易卸掉一个人的武装。杜寨尔对政局并非不了解,只是一向都止于纸上作业,理论多于实用。讨厌与人接触是一回事,他觉得这种理论思考和沙盘演是非常有趣的事。
凡提尼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沙特菲亚,这家伙不但长得漂亮,脑筋也是一流的哪!不过,我想你也只是纸上谈兵,没有实务经验吧?」
杜塞尔点点头,这个缺陷,在大公面前是瞒不过的,他也不用刻意去否认。
「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很棒!怎么样,等你离开米亚那顿后,想不想到梅瑟城来?」
杜塞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凡提尼看。多年后他才知道,只要有人引起凡提尼的兴趣,他就会设法制造出其不意的会面,亲自榷量其个性和才能,借这个方法,他破格起用了非常多的人才。但在此时的杜塞尔看来,这个邀请显得突兀又轻率,让他很难不怀疑大公只是一时兴起,甚或在捉弄他。撇开这个不谈,成为掌握中枢权力的一员,就已违反他的原则了。
「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大人。」他小心的回答,再怎么说,对方是比他身份高的人。「请给我时间考虑。」
「别急,别急,你还要在学院待一段日子吧?多的是时间考虑,我从不勉强别人。我只是不习惯让人才埋没。嗯,我也占用你大多时间啦,如果韩诺知道我拖住他的学生,不让他作武术训练,一走会跑来骂我的!你快回去吧!」
一边爽朗的笑着,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大公和神官将杜塞尔抛在身后,朝来时的方向回去了。大公完全没把方才的会面放在心上似的,开始向沙特菲亚推荐米亚那顿城内一家有名的糕饼铺子,并且提议在回程时绕到那儿去。神宫则用淡然的语气戳破他只是想借机去酒馆玩乐,有点尴尬的大公正想辩解,神官已经接着说下去:「我没什么意见,只是请你别像上次那样,随便跟酒馆的女侍搭汕,还引起了打架事件,害我也被卷进骚动里,虽然那次你没被认出来,但我身上还穿着神官服……」
变得有点言不及义的对话一直到他们抵达座车旁才结束,当看到那个悠闲的靠在车门旁的人时,凡提尼露出了笑容,抬起手打着招呼。
「啊,久等了。」
「如何?」德雷斯从背靠的车板上起身,一边把匕首收回鞘中。
「嗯……」凡提尼沉吟了一会儿。「费南爵士对他的评价很高,我也看过你送来的东西了……」
「但他这里……」神官轻敲自己的心口。「他似乎被往事的锁链束缚着,如果不能克服这一点……」
「没问题。」
「你这么肯定?」
德雷斯扬扬下巴,指向大公身后。两人转过身,望见正走回训练场的杜塞尔,以及大步跟在后面,肩上背着剑的青年。
「那是……」凡提尼顿了一下。「卡斯提家的艾瑞!」
「没错。」
远远可以看出两人正在激烈的争论,但杜寒尔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怒气,不如说是迷惘。艾瑞恼怒的敲了下他的头,杜寨尔愣了一下,突然抢下艾瑞手中的剑,大声说了几句话,转身就走,艾瑞追在他后面,扬起的棕发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是吗……」大公看着青年的背影,眼睛若有所思的眯细了。「你需要多少时间?」
「顶多两年。」
「好,就交给你了。」
结束了密语一般的对话,这对同时也是好友的君臣交换了会心的眼光,便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了。
《待续》
风归去的地方——下
那段与乔康達共渡的时光,是杜塞尔细细封存於回忆中的珍藏。
少年时期的唯一幸福被打碎之後,
他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像乔康达那殷成为他生命中的阳光
但是,他也察觉到自己和艾瑞形相近的距离
没有去澄清的馀力,他宜觉地选择躲避,
宜到艾瑞的负伤打破了表面上的平静——
面对艾瑞张硬的表态,
杜塞尔不林了忙然了……
第十二章
秋天过去,杜塞尔满十三岁了。
战争虽已击一段落,但紧张的气氛依然笼罩柯罗特兰,每个人都在屏息静待新王下一步的举措。毕竟,像他那样以杀戮来夺位,以尸骨来铺路的人,当然会使众诸侯——尤其是那些得罪过罗纳克的人——提心吊胆,就怕自己是下一个被开刀的对象。
卡瓦雷洛本身也有问题要解决。凡提尼大公于战争中死亡,新的大公根本还只是个孩子,能为这个刚战败的公国做什么?
但乔康达所担心的似乎偏离了方向。下午杜塞尔在中庭找到他时,他正坐在一棵大树下,对着天空喃喃自语:「……什么时候才能重燃权杖的光呢?」
「什么光?」杜塞尔冷不防在他身后冒出来。
「什么?嗅,原来是你。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一件旧事。」
「你说到权杖是他的?」
「他们只说他是个悲天悯人的年轻人,奉献自己的力量想拯救人类于危亡。他是做到了。如果他知道他的后裔竞陷权杖于污秽,真不知作何感想。」
「你从头说好不好,我都被搞昏头了。」
「是你先岔开话题的,我正要把权杖的样子画出来。不对,我还是从头说起比较好。」
「你今天说话颠三倒四的。」
「我知道。抱歉,我心里有点事。你知道柯罗特兰原本是不存在的吗?」
「你说不存在是什么意思?」
「应该说,柯罗特兰是存在的,却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以前……也不过五百年前吧,所有的人类、精灵、矮人、妖魔,或某些你们称之为『神』的,都还是混居在一起的。」
杜塞尔听过这些事,却很难想像那景况。毕竟从他出生以来,就只看得到柯罗特兰,以及居住其间的人类。「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就以人类的立场来说吧,这样你可能比较容易了解。人类在这世界是很难生存的,和许多种族比起来,人就如虫子般微不足道,连自卫的能力都没有。有人为了扭转这个局面,便开始追求力量,为了超越
「对,我说的是泰雷沙的权杖。」
「那是老掉牙的传说了嘛?!」
「谁这样告诉你的呀?」乔康达拍拍他的脸颊,打掉他脸上无趣的表情。「那可是真实的事情喔!」
「可是我听过的明明是故事嘛!有些用来哄三岁小孩都不成呢?!」
「你听的是吟游诗人的歌,当然经过夸大了。坐下来!」他拍拍身旁的地面,顺手捡起一块尖石头。「你知道权杖的模样吗!」
「知道——也不是很清楚。」杜塞尔迟疑的说。「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有人说它有八尺高,从头到尾都镶着价值连城的宝石,上面盘着巨蛇——还是龙,我记不清了。只要拿起它,就可以呼风唤雨,成为世界之王——你笑什么!」
「如果像你所说的,拿得起权杖的人,可就是个大力士了。整整八尺的室石——泰雷沙可不是啊?!」
「你又不认识他,你怎么知道!」杜塞尔不服气的说。
「我是不认识他,不过倒常听我的朋友说起他!」
「你的朋友?!」
「水晶宫的人。」
「啊——对,你到过那里。那么,他们又是怎么说而不择手段。最后,力量的滥用引发了混乱,邪恶的势力趁势而起,几乎把凯洛斯兰给毁了,此时,有一位精灵战士和人类法师……」
「就是泰雷沙吗?」
「是的。精灵王克雷西亚,以及人类国王泰雷沙,联合了大陆上残余的部族,过艰苦的争斗,才让凯洛斯兰重获和平。」乔康达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好像是从遥远的时光之河中流过来的。「在这场战争中,神赐给克雷西亚一支水晶打造的长枪,后来成了黑暗力量的封印,就是今天水晶宫的所在,而对泰雷沙的报偿,则是许给他打造权杖的力量,在柯罗特兰四周设下结界,把人类与凯洛斯兰大陆隔离,永远禁绝魔法的力量。」乔康达用石头在地上画着。」那是力量之杖,大地之杖,杖身缠绕的黑蛇与自蛇,代表相生相灭,互为表里的明与暗,眼上的宝石象徽权力与美德,杖顶的银色火焰永远不灭,拥有权杖的人将拥有无上的权力,权杖屹立在哪一块土地上,大地便生生不息,永远兴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