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想加尔林斯另有打算。看他发出的诏令,简直就像知道自己一走会死似的……这有点溪跷……难道是那个水晶宫的人?不,泄漏天机是要受罚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但……」
「乔康达,你不要一个人说话,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杜塞尔开始不满了。
「杜塞尔,信差走了没有?」
「我不知道,我刚看到他在和厨娘说话。」
「快去找他,问他知不知道那个水晶宫的战士叫什么名字。」
杜塞尔很高兴有机会为乔康达跑腿,他找遍了厨房和中庭,最后才在马厩边找到信差,他已经要出发回梅瑟城了。杜塞尔连忙追上去问道:「喂,你知道那个来自水晶宫的人是谁吗!」
「你说什么?」信差在上马的当儿停下来,回头问道。
「就是那个来自水晶宫,现在在加尔林斯大王身边的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信差想了想,皱眉说道:「我也不清楚,我只负责替凡提尼大人把命令传给伯爵而已。不过我在悔瑟城里有听人说起他,称他为李思还是莱恩。好啦,小子,别挡路,我今天还有许多路要赶呢!」
杜塞尔把这番话转给乔康达,他耸耸肩好像放下了心,但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
「原来是林恩。我倒不知道他和加尔材斯有交情,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很久没有回去了……我应该信任林恩的处事能力的,可是泄漏天机是重罪啊
「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杜塞尔忍不住问了。
「啊,是啊,我认识他。这么说,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大王会被打败吗!」
「我不知道。」乔康达叹了一口气。「哎,情势到底会怎么演变呢?真令人着急。如果我看得见就好了
「怎么可能看得见未来嘛!」杜塞尔不以为然的说。
乔康达闭上眼,似乎认命了。「是啊!看不见最好。我真羡慕你。我们还是上山去,把外面的世界留给还有力气争夺它的人吧!」
海斯特伯爵的队伍于一个清冽的早晨出发,马和骑士都淹没在乳白色的雾里,灰色的石墙透着冰冷的水气,连马具、盔甲和武器的碰撞声,听起来都生冷而僵硬。伯爵严厉的发号施令,刚劲的声音穿透清晨灰色的寂静。嘉纳得骑在他身边,看起来一脸不耐,似乎只想早点上战场,证明自己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杜塞尔和乔康达也起了个大早。他们当然不可能获准同行,因此只能站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和城堡里的人一同观看。在微明的晨曦中,金属的反光显得冷漠而非耀眼,将散未散的雾从骑士群中流向杜塞尔和乔康达站立的地方,似乎也带了点不友善的意味。
伯爵高举右手,一声令下,众人回马尾随,海斯特堡的涟旗在伯爵头上飞扬,身后是嘉纳得和数位副官,然后是骑士和齐整列队的士兵。等他们走出前庭的界后,
杜塞尔爬到塔楼上,着迷的看着这条巨龙拖通在婉蜒的山道上,完全没想到他们此去很可能就不再回来了。
「喂,别被冲昏头了!」乔康达拍了他一下,「虽然很壮观,可别就这样提了剑跟出去啊!」
「我才不会呢!」
「世上最可笑的,莫过于以华丽掩饰腥臭,以及以正义为榜的战争了!上天保佑他们死时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在拼命!」
杜塞尔已经习惯乔康达在提到战争时,所用的那种悲愤嘲讽的语气。他忍不住问道:「乔康达,你讨厌战争吗?」
「讨厌?别开玩笑了,我有理由喜欢它吗?」
「为什么呢?」
乔康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杜塞尔,你这样问,表示你对战争根本一点概念也没有。你不知道看着成千上万的尸首堆积在街道,还有自己为了活命得去剥夺别人的生命是怎么一口事。我已经看够别人死了!世界如此之大,却不能提供我一个没有兵的立足之处!」
海斯特堡虽然孤绝于人世之外,但因为是隘口又是军镇要地,情报传递的速度并不比梅瑟城逊色。杜塞尔和乔康达每天都可以看到信差来来去去,虽然不能看到文件的内容,但光从信差口中就可以打听到不少消息。
「罗纳克大公率先出兵平乱?」
「有什么不对吗?他是国王的弟弟、这么做是应该的呀!」
「所以才糟……」
「糟?为什么」』
「不知道。」乔康达感到疲累似的闭了闭眼睛。「只是直觉而已……我以前也看过类似的状况·、…·希望事情不要变得不可收拾才好……」
杜塞尔想问,但乔康达怎么也不肯再说下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由于兵烫连连,情报的传递也变得十分混乱,有时接连数天收不到只字片语,有时却又同时收到来自四面八力的通告,有些还自相矛盾,让人搞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但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玉师溃败,首都发发可危。
最后加尔林斯在混战中身亡,尸首被吊在王宫!」场上示众。罗纳克大公的军队随后赶到,以出人意外的速度平定了叛乱,处死了海曼和诺加莱特。当这个消息传开时,凯斯特瓦已经沐浴在火海和血雨中好几天了。
原本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但阴谋之说突然甚嚣尘上。有人指出海曼和诺加莱特的叛变,根本也是罗纳克为夺位而策动的。细节没人槁得清楚,最后南方各公国又在首都的平野上和罗纳克打起来。但南方派出的军力原本就不多,而且这一役对卡瓦雷洛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因为凡提尼大公什混战…丧生了。尽管他的儿子也在战场上,并依惯列立即继位为大公,但军心已经大为动摇。
「这可能是到目前为止最糟糕的消息了。」乔康达叹着气。「继位者听说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一定会变成这样的……我那时候就觉得奇怪,罗纳克出兵得也未免太迅速了,依时间倒溯回去,他应该在诺加莱特刚出兵时就行动了……」
「卡瓦雷洛会不:会被攻陷呢?」杜塞尔担忧的问道。
「老天,不会的,他们争凯斯特瓦都来不及了,哪还有余力来管卡瓦雷洛!可是如果梅瑟城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恐怕不:必等罗纳克来攻打,我们就会自取灭亡了!」
罗纳克乘胜追击,果然打败了南方公国的联合军,凡提尼尽了力方才保住军队不致溃灭,只得签了和平协议,黯然返乡。罗纳克没有再侵逼下去,因为他自己也已近筋疲力竭了。
海斯特伯爵不久后便率部回到堡中,他的人马在征战中损伤不轻,幸运的是他和嘉纳得都毫发无伤,但身为战败之师,伯爵的脸色无论何都好不到哪里去。
事情至此应该告一段落了,但还没有。因为加尔林斯生前发出的那张诏令,罗纳克一人主凯斯特瓦便开始疯狂搜寻加尔林斯的女儿,但却遍寻不获,好像有人一开始即料到今天这个场面而预作安排似的。虽然有人猜测康姐尔。威·昂斯非尔德可能在混乱中丧生,但没人相信,一般的说法是她被水晶宫的人带走了。对罗纳克而言这消息不啻是芒刺在背,许多诸侯都受过加尔林斯的诏令,就算现在无力再掀战端,但只要康妲尔活着,就会有人拥护她以对抗罗纳克。
「结果潘诺尼亚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兵啊……延误的说词已经不能取信任何人了……」乔康达躺在树下看着天空,秋日的云依然松爽,没有阴郁的迹象。「也不能说他和罗纳克串通好了,但新国王一定很感谢安吉诺夫吧……听说,他是个勇猛又残酷,野心勃勃的人,妹妹都已经被嫁到这里作人质,却仍行动得毫不迟疑……他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把未来赌上去吗?也许将来……」
「以后罗纳克就是大王了,是不是?」
「嗯,起码,会有十年吧……」自从战争爆发后,乔康达就愈来愈喜欢到山上去,好像山的羽翼能让他忘掉外面世界的丑恶似的。
「康姐尔真的被水晶宫的人带走了吗?」
「我想是的。林恩无论在什么时,都有突破千军万马的本事。」
「等她回来,又会有另一场战争了。」
乔康达的脸暗了下来,过了很久,他才答道:「免不了的。什么时候才避免得了呢?……为了一支权杖,为了一顶王冠,为了一份其实无法拥有的权力……泰雷沙啊!看看你所眷顾的族类吧!你造了柯罗特兰让人类逃避祸患,到头来他们却在这座庇护所中自相残杀!」
第十一章
——我一定是在作梦。
为着抽空来米亚那作武术指导的韩诺,学院下午例行的活动都取消了,用作课室的建筑物前热闹非凡,从剑、棍到射击靶都齐备了。韩诺已在去年秋未升为梅瑟警备军长,靠的完全是自身的实力,每个人都想接受他的指导,当然,口果能获得他的青睐更好。
德雷斯自诩不需要什么教训,当然更不需要韩诺的提拔,杜寨尔则对两者皆不感兴趣,因此一开始两个人就算跷头,不过没多久就被韩诺逮着了。
「喂,你们!」韩诺手里提着未开锋的剑,顺手就敲了他们的头。「别偷懒。」
「我怕伤了别人。」德雷斯懒洋洋的说。
韩诺对他大皱眉头。「成天躲在树下睡觉,再优良的战技也会退步!需不需要指导是一口事,但你们别破坏秩序吧!小心引来别人挑衅!」韩诺对这些公子哥儿的习性是很了解的。
「那些人只是自讨苦吃。」德雷斯咕哝着,杜塞尔亦然,在刚入学时,就何人想用这种场合整他了,不过在受到难以忘怀的教训后,现在已经没人敢造次。
为了敷衍韩诺,他们还是混在练习的学生当中,在草地上晃过来叉荡过去,艾瑞和他们不一样,他是以战斗为乐的人,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或理由,只是单纯享受身体的运动,与武器合一的协调感,以及双方一瞬间迸出火花的刺激,杜塞尔看到他挑起一根长棍,在手上把玩着,似乎要试试看称不称手,仅仅这个动作,就让他身边的温度陡降,那股压迫感即使隔这么远都感受得到,令人想起即将袭向猎物的猛狮。杜塞尔几乎认不出那个总是一脸笑容对挥手的男孩——或者这才是他的本性呢?
长棍在空中转了一圈猛然下击,画出俐落的弧线,对方被他的气势所慑,向后退了一步,但艾瑞毫不放松,出手更加冷酷凶悍,让旁观的人都捏了一把冷汗。虽然站得很远,杜塞尔仍觉得听到了长棍发出激烈的碰撞声。一阵叫好,其中一根长棍脱离了主人的手飞向空中,艾瑞一瞬间似乎要击中对方的眉心,却在同一时间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
杜塞尔突然警醒过来,发觉自己竞在场内看艾瑞看得出神,连忙收回目光,脸不禁涨得通红,幸好后面传来了声音,让他能把注意力稍稍转开。
「喂,德雷斯,跟我比划一场吧!」
德雷斯皱了皱眉。「我不想伤到别人!」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成了惊人的效果,马里尼诺的脸扭曲起来。「好个狂妄的小子,你以为顶着麦凯西的名字就没人敢动你了吗?给我接着!」
他不由分说的把剑丢出去,侵逼过来,德雷斯毫无选择,只得一把接下。马里尼诺是个巨无霸,整整比德雷斯高了一个头,一身肌肉纠结如山岩,他最大的志望是取代贝因成为禁军统帅,米亚那顿不过是个跳板,因此对这种出风头的机会是不会放过的。
他这种心思德雷斯也知道得很清楚,其实整个学院没人不清楚的,马里尼诺入学第一。天兢到处嚷嚷过了。德雷斯对这种人最没有耐心,但马里尼诺也不是草包,他非常了解自己体型上的优势,攻击快速而猛烈,德雷斯一个措手不及,被逼得做近身防御,但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样啊!」照规矩,马里尼诺制住德雷斯的剑,就算赢了。他得意洋洋的笑着,同时举目四望,看韩诺有没有瞧到这边精彩的战况。
事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在大家的意识真正接收到前就结束了。德雷斯突然扫出一脚,勾倒了马里尼诺,同时一个移步,手肘重重撞上他的胸口。
马里尼诺发出一声语焉不详的叫喊,身体平飞出去摔在池上,幸好没被手上的剑伤到,因为德雷斯已经把它抢在手上了。
德雷斯把两把剑抛给旁人,转身就走。
「这不合规矩!你这小人!」马里尼诺又羞又怒的大吼,一时却痛得爬不起来。
「傻瓜。」德雷斯轻蔑的说,声音很轻,只有杜塞尔听得见,也只有杜塞尔听得懂。对常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德雷斯而言,每一次抽出武器,就是一次用生命下注的赌博,所谓点到为止的打斗,不过是杂耍罢了!每次看到这些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他心中就不禁浮起不屑的情感,但在这轻蔑中,或许也包含着对自身的厌恶吧。
他们继续闲晃,韩诺刚好结束手边的指导工作,朝他们走来。
「来,杜塞尔,虽说战场上是不讲亲戚关系的,不过我还是要关照你一下,康妮拜托我了嘛!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荒废功课吧!」
不论杜塞尔对所谓的正规训练抱着怎样的观感,韩诺这个警备军长可不是当假的,能接受他的指导,杜塞尔也感到高兴。
「唁,挺不错的!」韩诺赞了一声,手下却未曾稍停,即在最激烈的对垒中,他仍脸不红气不喘,还有余裕指导对方。「你对人体很了解嘛,取位都是致命点,既然一开始就懒得跟人家耗,就想用最短的时间撂倒对方吗!」
「呢……我没这个意思……」杜塞尔不禁脸红,他并不是对韩诺感到不耐烦,但出手的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掉。
韩诺笑了。「我不是在责怪你。不过杜塞尔,别太心急,急了会露出破绽!像这样!」
杜塞尔也发现到了,但收势不及,剑马上被打落。他服气的抬回,向韩诺道谢。「再来一次?」
「哦,不了不了,今天我可不是以你姊夫的身份来的,不能只顾着你,喂,克莱利奥,你过来,你们两个比划比划给我看。」
杜塞尔最不想跟这些人交手,尽管他们年纪相仿,地位也平等,但杜塞尔对他们就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优越感,这也是他惹这么多人不爽的原因。但韩诺都已经下令了,想逃走也很难。德雷斯对他的「落难」报以嗤笑,抱着双手站在旁边等看好戏,不少学生也被吸引过来,在四周围成了一道人墙。
战斗一开始就明显处于不对等的状态,克菜利奥根本不是杜塞尔的对手,杜塞尔也无心恋战,出手非常猛厉。他的动作本来轻盈,流畅有如舞蹈,但一挑一刺都是最致命的部位。战斗很快就趋近尾声,然后,杜塞尔觉得眼角好像飘过什么东西——
——一我一定是在作梦。
杜塞尔眼前一花,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动作就这样硬生生停下来,剑锋的光芒猛然挑近,他却浑然不觉,克莱利奥似乎发现不对劲,却收不住攻势,监督着的韩诺大吼起来:「杜塞尔!你在做什么!」
「杜塞尔!」艾瑞急得扑进场内,杜塞尔却在全场瞠目下巧妙的一闪化过,克菜利奥还来不及松口气,手中的剑就被打飞了。
也许这招可以博得韩诺称赞,但杜塞尔跟着就把剑丢在地上,排开人群,在众目睽睽下跑走了!
四周一阵惊愕的寂静。
「这家伙疯了呀!」「杜塞尔——」艾瑞本能的想追,却被德雷斯一把拉住。
「你也跷头的话,谁来跟我对剑啊?」
「可是——」
「乖乖待着。」们的交谈淹没在纷纷的议论中,韩诺大吼着要其他人上场。艾瑞突然警觉起来,猛地甩开德雷斯的手,看到充满戒心的眼神,德雷斯笑了。
「紧张什么?你刚才没看到是谁站在那里吗?」
「你是说大神官?」
「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大概也来了……」
还没接近那个人,杜塞尔就知道自己错了,原本被闪电抽到般痉挛的心陡然一沉,他不禁嘲笑自己的愚蠢,明知道不可能的,怎么还这么冲动呢?
可是,真的好像……
他放慢了脚步,让急促的呼吸平顺下来,穿着自袍的人被他的脚步惊动,已经回过头来看着他。金褐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烁着丰润的光泽,美丽的音形眼睛也是褐色,显得温暖而睿智,胸前的翡翠生命树是白袍上唯一的装饰。他站在分隔训练场和树林的小径上,就这样淡淡的融进了阳光、微风和花香中,仿佛他也成了天地的一部份,从世界初始就存在于此了。杜塞尔不禁一阵目眩,只看背影的话,这个人和乔康达好像……简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