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工作室里安静得只听得见李立为的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声响。程天耳闻李立为在他身后停了下来,却把头更深地埋入胳膊里,佯装不知道。
李立为抿嘴一笑,踢踢程天的椅子,说:“下午放你假,回去好好想想。”
程天一惊之下回眸,望进了李立为笑盈盈的漆黑星目。
刚才毫不留情地驳回他的设计,这一刻脸上却满是温和地笑意,程天望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李立为,不知所措。
19
这天,程天最后还是被李立为放了半天假。正午的太阳在天空中射出刺眼的万丈光芒烤得他头皮发烫,马路上的车辆哧哧地喷着滚热的废气,烫人的气流也让他的心情异常烦躁起来。
虽说他也想如李立为说的那样“回去好好想想”,可是,学校宿舍楼里闷热得能把人蒸熟,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考虑回学校,如此一来,他的头脑里只剩下唯一的一处地方可以投奔了。
隔着西饼屋的玻璃,程天望见沈知影支额斜靠在柜台上,双眼望着玻璃外形形色色的路人。推门走进去,程天拉起沈知影便往外走,不管店里的服务生和顾客露出满脸惊异的神情,而沈知影却不得不顾虑店里的人,也不敢过于地挣动。
“你做什么?”到了店外,沈知影一使劲甩掉了胳膊上程天滚烫的大手。
“我想你啊!”程天凑到沈知影眼前,坯坯地笑道。
沈知影看了眼程天,冷淡地说:“店里还有事,我回去了。”
程天见沈知影转身便要回去店里,旋身挡住了沈知影的去路:“诶,我们好久没见了,你不想我?”
“想,我日日想,刻刻想,想到茶不思,饭不想,行不?”说完,沈知影睨了眼程天,侧身便欲绕过程天,半月没程天的消息,他还以为人间蒸发这种事是真的存在的。
程天急忙上前一步,又挡住了沈知影,讨好地笑道。“好,好,你不想我,是我想你还不行?”
但沈知影却窝着一肚皮地气,根本没打算给程天好脸色——虽说是床伴,可哪有无缘无故失踪半个月的床伴。
“让开。”沈知影推了把阻在他面前的程天。
但程天没有后退,反而拽住沈知影,挟着他就往小区里走。
“你放开我!”沈知影大叫起来,不甘心地照着程天的胳膊又是扳又是打,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可是,他使出吃奶的劲也没挣脱程天的挟制,反倒是路边的行人无不纷纷对两人侧目。
感觉到那些目光,沈知影不再动了。路人好奇的目光合着强烈的日光俨如一根根的针硭,刺过来,热辣辣的,让他很不自在。
“怎么不继续了?”
“你放开,我自己走。”
程天松开了手,默然地看着沈知影整了整被揉乱的衣服。
“请吧。”程天对沈知影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对于沈知影忽然肯乖乖地跟他走的缘由,并没有多想。
“不行,我必须回店里,别人定的蛋糕还没做。”
“你……”
“你不是在上班?”在程天破口大骂之前,沈知影急忙转移了话题。
“你……”程天见沈知影后退了一大步,站到了他伸手不能立刻够到的地方,骂人的话终于没有出口,“李立为要我好好反省,所以,我下午不用去工作室了。”
“李立为回来了?”沈知影淡淡地问。
“啊?你不知道?我没跟你说?”
“切,你哪里还想得起跟我说?”沈知影算是明白了——偶像回来了,情人算哪根葱!
无话可说的程天只能冲着沈知影傻笑。
“拿去。”沈知影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抛进了程天怀里,笑道;“上我家去,乖乖地反省!我两小时后回来。”
20
沈知影靠在床头,左手夹着一根白色的烟,弹了弹,长长的烟灰落入了床头柜上玻璃质地的烟灰缸里。香烟和面包师,身为面包师,沈知影很少抽烟,因为尼古丁会破坏味蕾,
但是,疲倦的时候,他便格外怀念白万的味道。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掉,即便那只是坏习惯,身边的程天睡得很沉,而他上下眼皮快腻在一块儿了,却无法阖眼入睡。
天暗沉沉的,他不能留程天在这里过夜。
“醒醒。”
沈知影推了下程天,可程天没有反应。再推,程天往外挪了挪,还是没醒。沈知影再使力一推,咚的一声,程天一下滚地板上了,原本盖着两人的被单也一同被卷了去。
于是,床单上便只余下赤条条的沈知影和两只枕头。
程天裹着被单从地上跳起来,揉揉摔痛的臀,床单下的程天和沈知影一样一丝不挂。
“MD!吃错药丫!你!”
沈知影悠闲地拧灭了烟,维持着赤裸裸的状态,说:“谁让你叫不醒?”
“那你就能这样了?你知不知道我很累!”
“不早了,你该走了。”
“喂!你不会现在就要赶我走?”
“不是赶。”沈知影摇摇食指,说,“说好的,只做爱,不同居,也不过夜。”
“没关系,我们可以做到天亮。”程天说着,又摸了上了床。
“啪!”沈知影打掉程天蠢蠢欲动的手,说:“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折腾。”
“外面月黑风高,你就不担心我碰到什么歹徒,从今往后,你没了我这个优质情人。”
“没关系,我正捉摸着换个床伴!”沈知影送了程天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
“喂!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未免也太无情了吧!”
房间里的冷气吹在裸露的皮肤上冷飕飕的,沈知影把程天裹在身上的被单抢过来,盖到自己身上,拉着被单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沈知影背对着程天躺下,说:“你好走了。”
“这么晚你让我上哪去过夜?”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即使程天想回学校寝室,也不得其门而入了。况且,他赖到这么晚还不走,其实是不想走——睡寝室就好比小笼包躺蒸笼里,热气腾腾。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沈知影翻过身来,望着程天。他的口气好象程天不过是陌路人,而不是几小时前才跟他上过床的人。
“你……”程天已经没话可说了,沈知影的冷心冷肺,他早就领教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他同样的冷血,因而,他们成了床伴,情人,却永远成不了爱人。
太清楚对方是如何的性格恶劣,所以,没有爱上的余地。
程天走去浴室冲凉,听到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沈知影闭起了眼睛,不再多说什幺,程天洗完澡,便会离开。
约摸半小时后,他回来,捡起卧室地板上的衬衫西裤,一件件地,慢悠悠地穿起来。他当然不是在期待沈知影突然良心发泄,回心转意,留他过夜,他在考虑什么地方可以让他舒舒服服地睡一晚上。
扣上衬衫最后一粒纽扣的时候,程天已经决定好去哪里过夜了。
21
程天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睡了一晚,翌日早上,被卷帘门拉起的响动吵醒。
而门外的李立为顶着毒辣辣的太阳,正奇怪着昨天他走的时候明明锁好了门,但是,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下之后,他发现卷帘门并没有锁上。
打开工作室的大门,程天一头乱发的坐在沙发上,还没到上班时间,看到程天,李立为自然不会以为,程天像自己一样提前一个多小时来开工。
“昨晚我睡在这。”在李立为询问之前,程天说道,“现在还早,我先回学校一趟。”
“这里不是让你过夜的地方。”
“我明白。”
“你……”李立为望着与他擦身而过的程天,欲言又止。他也是T大毕业的,T大的宿舍楼一到夏天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这点他知道,所以,理解程天不回学校,而睡在工作室的苦衷。可是,有些事他似乎终究过不去——他可以让程天搬到他那里跟他同住,但是在心底的某处却很排斥这样的想法。
程天在李立为的身侧站定,等着李立为的下文,却不见李立为继续。
被程天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立为本就不打算说出口的话,更是不知从何说起了,“你现在还住在学校?”
“到现在我拿的还是实习工资,哪里来钱住外面?”程天话锋一转,又笑道,“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我就可以搬出来了。不过就是这个月比较难熬,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立为笑笑,说:“不过,你不能再睡在这里。”
“知道,知道。”程天背对着李立为挥了挥手,向外走去。
阳光直射进来,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是程天和李立为颀长的身影。
程天走到门外,却转了回来,说道:“李立为,晚上我能不能睡在工作室里?”
“不可以。”
“就半个月。”
“我说过了不行。”即便程天哀求,李立为也没考虑妥协,何况,程天还没有。
“你以前也住过T大的宿舍,你不会这么没同情心。”
李立为放下手上的事,昂首,朝程天笑道:“我没有。”
“你……”如果可以,程天这一刻最想做的事就是揍人,只是对眼前这个笑得美滋滋的人,他打不下手。
“李先生,你让程天到你家里住半个月,这事不就结了。”
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把李立为吓了一激灵,他探出头,越过程天,看见何彬站在离程天不远的地方,程天恰好挡住了李立为的视线,“你好早。”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你们说的话我听了大半。”
“哥们,你这提议好。我怎么没想到?”
“好没用,也得人家同意,才行。”
何彬话一说完,四只眼睛便齐刷刷地瞅着李立为。
“让我考虑考虑。”
“这有什么考虑的……”程天刚嚷起来,何彬立即打断了他。
“你不回学校吗?打算在这里磨蹭到什么时候?”
“啊!”看看还有半小时就要上工了,程天匆匆忙忙地冲出了工作室,他可不想穿着昨天的脏衣服过一天。
程天前脚才踏出工作室的大门,何彬便等着李立为向他发难,可惜李立为连瞧都没多瞧他一眼,反而何彬沉不住气地问李立为:“你不问我为什么提议让程天住到你家里?”
李立为耸耸肩,说:“我没兴趣知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如果不想让程天住到你那里去,你可以不答应。”
“我拿什么理由不答应?”李立为的语气里暗含讽刺地反问何彬。
“是啊!拿什么理由不答应,明明有空的房间却不让人住,程天会觉得你很没人情味。”因为安正宁对琐事的漫不经心,何彬从他的口中知道了李立为的一些事。
“他的想法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的?” 何彬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望着何彬的笑靥,李立为犹疑片刻,说:“你赢了。”
22
就这样,程天顺利地住进了李立为的寓所,如果不算李立为提的附加条件。
这天李立为的寓所里,烟气笼着整个全开放式的厨房,欲将殃及临着厨房的客厅。程天在浓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烟雾里煎荷包蛋。
“咳咳……”刚刚起床的李立为被一屋子的烟呛得咳嗽,“你在搞什么?”
程天把油锅里的荷包蛋翻了个身,说道:“煎蛋。”
“你没开油烟机。”
“啊,我又忘了。”
李立为在卫生间听到程天大叫,对着镜子莞尔一笑,顺手带上了门。
那天,李立为同意程天住到这里来,又另外提了一个条件──他可以不收房租,但程天必须负责所有的家务。
听到这个条件后,程天哇哇乱叫了半天,嚷着除非烧水泡方便面,他从来不垮进厨房半步。
然而,李立为不松口,没法子的程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程天做的第一顿晚饭,那道清蒸带鱼洗是洗得很干净,可味道却是又惺又苦还有点甜,而其余的几盘菜,李立为只瞧了瞧,没下筷。
第二天晚上,程天在厨房里蘑菇了足足四个小时,端上桌的几盆菜不是一点点地难以下咽,可李立为一声不吭地用那些菜下了饭,烧菜的程天也不好多说。
昨天傍晚,程天准时开饭。李立为在汤里吃出了塑料袋,才终于遏制不住地扔下筷子,对程天说:“我教你煎蛋,明天我们吃荷包蛋。”
李立为煎的蛋蛋黄是蛋黄,蛋白是蛋白,荷包蛋的表皮也是金灿灿的。
程天认真地观察了两遍,煎蛋的过程学得有模有样的,可流质的蛋黄还是每次都被他戳破,而李立为看着苦恼的程天,只留下一句“有些东西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让他明天继续努力。
第二天是工作室的休息日,程天早早地起来,打扫房间,那个时候李立为还在睡,连吸尘器的噪音也没能把他吵醒。拖过地板,程天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便开始煎荷包蛋,
“吃饭了。”程天冲着浴室紧闭的门扬声叫道。
过了一会儿,李立为穿著短袖的棉睡衣,赤足走了出来。半长的头发沾了水,随意地向后梳着,露出饱满的额头。
程天怔怔地望着慢慢走近的李立为,咬在嘴里的荷包蛋掉进了碗中,想象过的李立为有任何一种样子,却绝非是这样一个居家男人。
在程天的对面落座,李立为对程天瞠目结舌的傻样视而不见。
荷包蛋和土豆丝炒青椒,餐桌上只有两个菜,看起来,程天这几天把厨房里的存货消耗的差不离了。
“我有话说。”程天粑完了饭,放下碗筷,对仍在低头吃饭的李立为说。
李立为夹菜的筷子停了停,意思是让程天说下去。
“你还是请人来做饭吧。”
“你不是人?”
“我烧的东西很难吃。”
李立为咽下最后一口饭,说:“你以后总归要成家,现在锻炼锻炼,不是很好?”
“我不明白,你明明会做饭,干什么非要逼我这个不会做饭的人给你做饭?”
“我没有逼你,说好的,这是你住在这里的条件。”
“你……”程天觉得他简直无法跟眼前的这个人沟通,于是,忿然地收拾起桌子,不再跟李立为多费唇舌,这件事他已经不止提了一两次,可是,没有哪次的谈话是顺利进行下去的。
程天拿着抹布在餐桌上来来回回地摸了好几遍,李立为却仍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程天没有在意,转身便去洗堆在水槽里的碗筷。
李立为眨了眨眼,前一刻他在想不知道被什么迷了心窍,前几天才会答应让程天在他这住到下个月发工资,有很多办法可以避免这种情况,但他却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条件,这下可好,
他不但每天要忍受程天的聒噪,而且,每天晚上还有一顿非常可怖的晚餐在等着他。
对李立为来说,做饭的事是没有回旋余地的──他不请家政,因为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不想看到陌生人进出这间屋子,而要让他做饭也是想也不要想的。
23
吃完饭,李立为随手在书架上挑了一本书,程天在厨房洗碗房,房中响起的流水声里间或夹杂着碗碟相击的清响。
李立为拿着那本书躺在沙发上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程天提着一篮子滚好的衣服穿过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