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梧州
梧州  发于:2011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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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的份量,从一开始就是。

现在这个意外死亡的女人家世在这个城市倒也算说得上话。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太早出院,反正这个医院设施很好,他住的三人病房一直都没住进外人,倒更像是他的单人病房,病房里什么东西都有了,他住在这里一点也不为难。

只是现在突然发生了两起恶性杀人事件,恐怕现在还能悠哉监视他的那两个菜鸟,也很快要被征召回去。虽然那个女人的家庭的影响力也就如此,过个几星期,大概也就完事了。但能提早解放,总归是一件好事。

从这点来看,她们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林缘看了眼自己还没拆的被裹了厚厚石膏的手跟腿,皱着眉想自己要怎么说服医生放他出院――不,这个不是问题,问题是他都变成了这样,谁能帮他出院……

下一秒,林缘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指。

掏出手机开始拨打冯穆的电话号码。

苏默看到林缘的时候,他正蹲在前院墙角看花。不过一日的好天气,那里原本零丁散落的几株小花已经蔓延开了一片,娇嫩的花瓣承了露珠,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苏默看的入神,等到他抬起头来时,林缘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苏默看了眼他坐在轮椅上的风姿,厚重的石膏还裹在他的手臂上和腿上,他身后推着轮椅的冯穆一脸惨淡,嘴唇抿的死紧,看着林缘后脑勺的眼神已经不能仅用恶狠狠来形容了。

“你这就出院了?”

林缘点点头道:“医院里住的太烦了,还是这里清静。”顿了顿,又一脸八卦神秘地低声道:“那个新闻里说的,是我们这里的事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道:“我说呢――不过这个镇子还真淡定,我一路走过来都没看到有人谈论,连记者居然都没进来过。”

苏默站起身淡淡道:“大概上面有谁压了下来吧。我昨天听我的室友说了,你也出车祸了?”

林缘挑了眉毛:“如果不是我好运,现在这幢楼里死掉的,大概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了。”

冯穆冷冷插话:“这家伙的运气好的让人发指。”

苏默上前摸了摸他手上坚硬的石膏,疑惑问道:“不过你现在被包成这样子了,你要怎么上楼?”

林缘笑的志得意满:“谁说我要上楼了。我是行动不便的病患,从今天起,我就住冯穆那了。”

“谁准你住我那了!”冯穆惊讶叫了起来,满脸的讨厌和恐惧。

“我想住哪就住哪,还需要你的允许了?”林缘即使坐在轮椅里仰视冯穆,气势上也将他压的死死地:“刚好我还可以帮你收尸,不用太感谢我。”

苏默默默的看着冯穆一口气噎在胸口吐气不能,一向青白的脸色倒硬生生憋出抹红润来。低头林缘依旧满脸的神清气爽,神色间倒有一种将压抑已久的愤怒彻底报复回去的爽快:

“等我身体好了我带你在这里好好逛逛,对了,你刚才说你有了个室友?到时候也把他拉上,别看这个地方又小又偏僻,好玩的地方倒是不少――好了冯穆,趁天气还好,推我去你房间,把你那被子好好晒晒。”

冯穆一边推着他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愤愤地想,拉上他室友?到时候看到是那个警察不吓死你!亏得最近萧漫漫不知道为什么缠上了他,一向与外界绝缘的他倒是最早几个知道苏默的室友是一个长的跟他一模一样的人。本来他打算跟林缘说的,现在……哼。

林缘依旧乐得没心没肺,一路嘱咐:“对了,等会你上去把我那床被子拿下来。等会我把钥匙给你。”

冯穆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厌恶:“拿那玩意干嘛。”

林缘理直气壮地回道:“晚上我跟你一起睡,你这家伙睡相太烂了,我现在是伤患,抢不过你,还是再拿一条被子下来比较保险。”

“……我不要跟你一起睡。”

“那你是让我睡地板?!你好意思让我一个病人睡地板?!还是说你打算睡地板?这我倒是不介意。”

“……算了。”

三十

初春难以捉摸的天气在最近几天展露的淋漓尽致。明明昨天是大好晴日,走在街道上已经有姑娘穿上了薄薄的春衫。一夜之间,今天一早起来,厚重的乌云又压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萧漫漫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将戴上手上的镯子塞进衣袖的更里面去,微微有些陈旧的布艺沙发透出一股温馨的柔软,这个房间过去虽然住着两个姑娘,却布置的十分简单,只有随意放置在窗台案几上的小盆花卉,还有在沙发上躺的横七竖八的抱枕,才流露出几分少女温婉。

虽然少了一个主人,房间里依旧井井有条,里面的一切摆设并不与顾玲珑在的时候有什么区别。萧漫漫第一次意识到,虽然顾玲珑在她看来是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人,但在这个房间,她的存在感却出乎意料的强。看着顾夕颜挺直的背影被竖在墙边的柜子遮去泰半,只留了点雪白的裙角在她视线里飘荡,不由得卸下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有些困扰地皱起了眉头。

她今天出门应该看黄历的。

那东西上面必定写着诸事不宜。

萧漫漫万分后悔昨天居然没有同意朋友出去散散心,“消减下发现尸体的心理阴影”,即使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只是稍微的一点困惑而已。不过要是她出门了,也不至于今天刚刚出门,就被莫林远抓了个正着。虽然她也同意莫林远说的顾玲珑绝对不可能出门前不跟顾夕颜报备,但也不意味着她想当这个业余侦探――在小说里,像她这种角色,向来都是死的最早最快最咎由自取最会被读者嘲笑的一个。

……但为什么一个平日里冷静持定惯了的人一旦露出隐约的脆弱无助,就那么迷惑人呢……

想起自己居然就这么呆呆傻傻地应了下来,一直到对方离开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她就忍不住想抱头呐喊。

她,完全,完全不想跟顾夕颜打交道。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不过这个世界大概最擅长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看着在她面前放下一杯奶茶,坐在她对面姿态端正的顾夕颜。萧漫漫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无力。

对面投注过来的视线太过笔直直接。即使知道那只不过是对方的习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那种隐隐的尖锐和仿佛被人看到眼底心里的感觉始终令人不快。

或许在顾夕颜的成长历程中她还来不及学会什么叫掩饰,什么叫礼节性的礼貌。以至于她根本不会体贴成人之间那种几乎已经被默认的彼此遮掩。

或许即使她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在她的人生中,唯一应该永远的被在意的,只有她的姐姐。

萧漫漫觉得外面阴沉到窒息的空气都已经蔓延到室内,轻轻的喘了口气,她现在更希望来场突然的雷雨打破现在的死寂――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好。只要能让她从现在这种情况下解脱……

看着连礼貌性的寒暄也没有的顾夕颜,萧漫漫在她的视线下尴尬的喝了将近半杯茶,也憋不出一个字来。越发觉得坐立不安的萧漫漫微微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远非自己在肚子里打了无数遍腹稿的内容。

“你知道叶依然是谁杀的么?”话音刚一落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的萧漫漫顿时沮丧的想把自己的脸埋进杯子里去。

……她问这个干什么呀她!莫林远只是想让她打听下顾玲珑出门前到底有没有跟顾夕颜报备过而已。她跟她探讨这个问题做什么!

与浑身上下弥漫着自暴自弃的萧漫漫不同,顾夕颜始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端正的过分的姿势,彼此交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有着萧漫漫见过的最为纤细修长的手指,指尖圆润,与她身上那条白色的裙子,相配极了。

低垂了眼眸的萧漫漫没有看到顾夕颜脸上那抹自得的笑容,却能听到对方平静淡然的声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响起。

“我杀的。”

顿时抬起头的萧漫漫差点把脖颈给扭到。

瞪大的眼睛震惊地盯着对面,顾夕颜朝着她轻轻点头,就好像是完成了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一样心满意足。

“你……你杀的?!”

“她该死不是么?”顾夕颜平静的反问,脸上找不出一丝惊惶一丝恐惧一丝炫耀。萧漫漫只能找到最为单纯的骄傲而已。

那么的孩子气。

或许在她的观念里,杀死一个人,跟碾碎了一只蚂蚁,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不同于成人的视人命为草芥。她只是单纯的将两者划上了号而已。对于她而言,在她的世界中,只要脱离了她们姐妹,所有事物并没有任何区别。

明明是最为干净澄澈的情绪,却透着让人发寒的冷气。

孩子气的恶毒,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比很多成人的怨毒更让人胆颤的东西。

而比孩子气的恶毒更加恐怖的,大概是明明已经成人,却依旧拥有着孩子气的恶毒的,脱离于大部分人的,异类。

看着眼前的这个顾夕颜,萧漫漫瞪着眼睛,徒劳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明明在叫着:“不可能!叶依然死的那天根本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更何况顾夕颜一直在家。”却始终有个声音在冷笑。

……你又怎么知道呢。

是了,她又怎么知道呢。

仿佛窗外越压越沉的乌云压在了她的心头一般,萧漫漫觉得自己呼吸都是如此费力。

突然一阵惊雷轰响,萧漫漫纠结着手指,愤怒的想:

这鬼天气还能更烂点么!

密集的巨大雨点顿时砸了下来。

三十一

位于房屋底层的房间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住客而有任何改变,依旧无比阴冷,窗外几日不见的藤蔓长的越发茁壮,门外的走廊安静的仿佛吞噬了世界上所有的任何声音。

林缘躺在床上,床不大,盖在身上的被子因为之前的命令还残余着阳光的香气,他现在的心里丝毫没有过去踏入这个房间必有的糟糕心情。用完好的手将被子裹的越发严实,林缘满足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说:“外面雨下大了,把窗户关了吧。”

没有开灯的房间昏暗的好像深夜,林缘轻描淡写的声音消失在了空气里,几乎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声音的房间依旧一片沉默。他等了会,用脚轻轻踢了下被子,刚好露出被遮在下面打了厚厚石膏的脚。没过一会,他满意的听到泄愤一般的重重脚步声响了起来。

闭着眼睛的林缘几乎要蒙被大笑,心情像飞上云端一样愉悦,等到重重的关窗声响起,他才又好像刚刚想起来一般,摆出十分无辜的表情,道:“算了,你这个房间太不透气了,还是开半个窗户透透风吧。”

被他用纯良和善的眼神仰视着的冯穆一张脸几乎跟外面的天空一样阴郁,他呲了呲牙,压抑着怒气道:“……你要是嫌弃我这里不好,麻烦你赶紧回你自个房间去。”

林缘越发无辜,眨了眨眼:“我是伤患啊,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爬不了楼梯嘛。”

“……我背你上去。”

“怎么好这么麻烦你。”林缘笑眯眯地道:“更何况就你那身子板,我怕你背不了我几步就得把我摔在楼梯上了。”

轻柔拍打着的床铺就好像安抚不听话的宠物一般宠溺。

“乖,听话,快点把窗户开半扇透透气。”

冯穆维持着瞪视他的姿势好一会,愤懑地把已经关上了的窗户又开了一半。

冯穆内心充斥着自我嫌弃的灰暗情绪。他这一辈子,从来、从来没有这么顺从除了他自身以外的任何个体过。

好吧,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听话,或许他更想做的应该是把那扇窗户砸到林缘的那张脸上,只是――冯穆扭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缘――被角下露出的石膏边缘把被子拱起了一个僵硬的线条,只要看着它就能让他觉得解气了不少……虽然按这家伙平时的表现,只能用自作自受这句话来形容,不过,看在他可怜的份上。

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冯穆暗暗点了点头。不跟他一般见识。

冯穆站在窗前打量着窗外,过去住在这个房间的所有时间里,他都不曾仔细透过这扇窗户看一眼院子。实际上,他连这幢房子他都没有正眼打量过。这个房间对于他的意义只在于拍照、洗照片中间的时间用来休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落在窗台上的雨水激起的水汽蒙上他的脸有一种舒爽的感觉,冯穆吸了口气――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个房间是多么阴冷或者压抑,只要他喜欢,他就没有必要屈就别人的看法。

做好了自己心理建设的冯穆立刻把这些占据了他大脑一秒钟的思考时间都没有的东西甩到了脑后,看着眼前充沛的过头的雨量,他只担心那条被勉强开辟的小道会不会已经被这场大雨给毁了。不过,在雨中拍摄应该也不错……冯穆咬着手指思索下次把林缘拖去陪他一起在那里睡一晚上的可能性有多大,漫无目的扫视的视线无意识的落在院子里唯一一个落点上。

院子里侧对着他站立的人影手中的黑色雨伞在他头顶微微前倾,在雨幕里被模糊成了暧昧的笔直剪影,即使藤蔓宽大的叶面交织杂错霸占了他几乎的全部窗户,冯穆依旧能认出那个人是谁。

虽然他只见过他几面而已,其中的几次的主角还不是这个。

“林缘,苏默在那干吗?”

应声抬起半个身体的林缘一脸茫然,他勉强地扒在窗户上让自己能看到窗外,不客气的叶子只残留了一点点的空间给他窥视。他立刻认出了那个人,虽然这幢房子里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连身高都是相同的苏默,但在这么大的雨中撑着伞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干什么,这种事情很明显只有那个早认识的苏默会干。要知道外面的雨那么大,即使是撑了伞,也能把人浇个半湿。

林缘想起了他大清早的起床,只是为了看那些花会长出什么花的举动。

不过即使是这么傻的事情在他做来都能让人觉得自然而不做作,也只能理解成苏默自身的气场太过强大,在他们浮现质疑的念头之前,就已经在他淡定的表情里妥协归附。毫无挣扎。

不过即使是如此,冒着这么大的雨……

“……他在干吗?”

冯穆白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跟他比较熟。”

林缘用完好的那只手在玻璃上抹了一把,院子里那道侧影几乎凝固成了固定的雕像,艰辛地维持了会姿势之后,他呻吟着把自己扔回了床上:“只是比较熟而已,我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但不意味着我也是他肚子里的虫子。”

想了想,他开了一个完全不好笑的玩笑:“或许他只是在爱护小花小草而已。”

冯穆只回以一个鄙视的斜眼。

不过即使是说出这句话的林缘,应该也没想到他居然一针见血点出了事实真相。

因为实际上苏默的确是在爱护小花小草。

被宽大的黑色伞面被遮蔽的地面上钻出的细弱草茎不堪一折,脆弱的花瓣纸屑一般颤抖,再轻柔的呼吸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只要稍微大一点的雨点就能把她砸回地下。

披着一身蓑衣的房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外面回来,他站在他的身边,疑惑地低头看向地面,过了好一会,不确定地问道:“……这是你种的?”

苏默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我只是在等人。”

房东蹲下身拨弄了一下花瓣,从蓑衣下露出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苍老的指节温柔的抚摸那朵小花,苏默看着单薄的几乎透明的细小花瓣几乎是立刻就偎依了上去。水滴顺着蓑衣的棕毛滑落到花瓣上,顺从地被接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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