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梧州
梧州  发于:2011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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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深的黑夜,浓重的黑暗温柔地裹就了一切物体。偶尔几缕闯入的光线也显得无比的脆弱,畏缩着一闪而过,连一道光影也残留不下。

伸手不见五指。

萧漫漫严严地裹紧被子,身后看得出被擦拭的非常干净的窗户在一片黑暗中隐隐地折着光,宽大的藤蔓叶子扑梭梭地敲打在窗户上,一阵缓一阵急,就好似是什么试图推窗而入一样。

萧漫漫不敢面对窗户,她甚至连面朝门睡的勇气都没有。关上灯的夜晚里似乎只有裹在身上的被子可以用来保护自己,就算内心深处知道只是徒劳的举动,萧漫漫依旧将自己的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即使已经蒙出了一身汗她也完全没有考虑换床轻薄一点的被子,袒露在外的眼睛闭的很紧,被压得很死的眼睑在眼下皮肤上扯出一道细纹,即使眼睛已经隐隐发痛,她也不敢有任何放松。

但眼睛闭的再紧,被子捂得再严,萧漫漫依旧难以克制地发着抖。

冬天的深夜很安静。她只听得到自己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声。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强逼自己睡着,但她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逼迫她把一切都听入耳内。

……细细的,细细的剥落声在她身后响起,然后是掉在地上的细小的清脆声音,那么明晰,即使萧漫漫咬紧了牙关,也锲而不舍地穿过她的耳膜,钻进她的大脑。一阵密过一阵,就好像是午夜细小如针的雨水敲打在地上的声音,那么清楚地在萧漫漫脑海中幻化,变形,放大。

那声音一点点地响起来,仿佛是从窗户一步步向她迈进一般。

越发紧地攥牢手中的被子,那终于停在她背后的声音就像最后一记重击,萧漫漫把头往被子里埋地更深,轻声地,恐惧而又胆怯地呜咽了起来。

这是幢在这个小镇很常见的房子,四大间的面积,高四层。红砖在岁月的流逝中被茁壮的藤蔓攀援覆盖,不算小的院子里自由自在生长的树木花草,完全找不出任何人为修剪的痕迹,呈现出太过活泼的生机,连院门和小径都被遮掩干净。

房子的里面,本来应该是四大间互相连接贯通而形成的大空间被隔出了前后各四个房间和中间一条走廊,挂在门上的门牌已经有了些年月,从钉子处蔓延开的锈迹一直延伸到门牌背面。

这也是这个小镇对于老房子相当常见的处理方式。

随着时代的进步,原先村子里最常见的房屋构造开始无法适应人们新的生活――特别是在年轻人一批随着一批出外生活之后,被留在小镇里的老人也越来越没有心里去照看这么大的房子。幸好随着公路的铺设,原先半封闭的小镇地理位置越发好了起来,即使是在上下班高峰期,从这里驱车去市中心,也不会太挤,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始终没有被开发,环境也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模样,这使得越来越多并没有太多预算在房租上的年轻人开始在这里聚集,倒使得这个小镇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生机。

苏默也是这种年轻人中的一员。

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房子的正面――三楼靠角落的那间是他看中的那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在拐角,那个房间比同楼层的其他房间要多了几个平方,外面也比别的房间额外多了一个小阳台,即使房租也相应的贵了一点,苏默还是相当满意。

顺着自己以后将要居住的窗户向上看去,晴日的阳光透过高大树木茂盛的树冠照射在他眼睑上,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微风吹拂着油亮的藤蔓叶子拍打在那扇窗户上,小镇里永远很安静,苏默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清脆的拍打声。那个房间因为没有再往上的楼梯,比苏默租下的那间要更大,价钱倒是没有变,不过出于某种考虑,苏默永远都对顶楼的房间敬谢不敏。

――虽然这种拒绝可能没什么用,但起码还能自欺欺人。

希望这次的租房生涯可以持续的久一点。苏默一边想一边叹了口气。

还没到一般的租房高峰,春节刚过,很多在租户在回家前把房子退掉的房间都还没有住进来人,所以苏默也不忙着搬进去,更何况,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么大的屋子里,就算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苏默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刚好出租这套房子的老人在后院另外开了小院子建了平房,这阵子苏默便住在那里,房子不大,但是收拾的很干净,每天从起床一直到睡着,三餐加夜宵热心的老人都主动准备了,只收了苏默一点象征性的钱而已,如果不是实在是打扰人家,苏默倒是更愿意在那间小屋里一直住下去。

绕着房子转了几圈,一边走一边顺手拔了些野草,小院里不知道种了什么花,沿着墙角生了一片,虽然春天还远在天边,已经含了几个花骨朵,研究着哪几朵能开出什么颜色的花来,已经成了苏默现在每天的消遣。

顺着墙角拐出了院子,小镇似乎依旧保持着过去的习惯,即使过往串门的习惯已经被大量进驻的年轻人冲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没有哪家人是将自己的院门锁起来的。苏默刚来的时候也不习惯,但住了没几天就被同化了。把因为他开门而掉落的新藤拾回到不高的院墙上,苏默哼着歌开始例行的散步。

冬日的白天很短,等到他回到院门前,远处的太阳已经被兽一般的山脉吞食了一半。还没开门,苏默就听到提供给他住房的老人的声音。

“今天回来有点晚啊。”

老人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乡音缠绕下使得每一句话都听起来分外温柔和蔼。苏默一边关门一边应道:“今天去那边的山脚看了。那里花骨朵都含了一半了――今年的冬天可真暖和。”

“不是天气暖,是我们这里风水好~”老人笑眯眯地递过去一杯水,说:“今天有个房客提前回来了,刚才跟我说她房间的灯泡坏了,我的腰不行喽~小默就帮爷爷给她换下灯泡吧。”

苏默点点头应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那幢房子依旧是跟过来之后每天晚上看到的一样,一点光亮也没有:“她住哪个房间?”

“就是你隔壁屋。是个水灵的女娃子哩。”说完,老人还看了苏默一眼,眼里闪过的狡黠的光芒让苏默默默囧了一下。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即使他这位未来的邻居长的再国色天香,他大概也提不起丝毫兴趣。唔,如果是个清秀点的男孩子的话,那倒是说不定了。

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尽量腾出一切可腾出的空间摊到住户的房间上,这里所有改成出租房的房屋的楼梯比一般情况下窄了很多,大概刚好是两个人并排而下中间有一点必要空隙的宽度,苏默走在楼梯中央,想到未来日子里随着住户的逐渐增加,这里将会发生的拥挤情况――在选择房子前苏默已经了解到在这里住的大多都是上班族,而上班族的上下班时间总是差不多的。

幸好自己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苏默在心里发出了不知是第几次的庆幸感叹。

这里的房子格局四平八稳,苏默住的这一边刚好面朝正西,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浓稠的几乎要滴下来的阳光堪堪舔到他的衣角,苏默注意到他隔壁房间的房门口已经放了一口袋口被扎的整整齐齐的垃圾袋,房门没有关,只是半掩着,透过门缝刚好能看到里面有个正在打扫的背影。礼貌地敲了门,那人转过头来刚要打招呼,注意到是不认识的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

苏默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灯,现在已经是傍晚,虽然外面还有些光亮但房间里面已经暗了起来,既然在打扫也没有开灯,那能坏的,也只有这么一盏灯了。

“你的灯泡不是坏了么?刚才大爷叫我给你修下。”

那人这才松了口气:“――我刚刚还在担心要是还不来人修我晚上可怎么办呢,这个灯过年前就坏过好几次了,修了坏修了坏,你顺便看下是不是电路问题吧。”

态度生疏客套,简明扼要地说了问题后就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苏默爬上椅子――显然只是把他当成了是大爷请的修理电路的电工而已。

苏默也不打算介绍自己的身份――虽然自个是她的邻居,但按照自己的作息时间,一个月里能见到她一次都是凑巧了。幸好自己还懂电路,而为了方便大爷是交给自己整整一个工具箱过来的。

把坏了的灯泡旋了下来,这里的房层不高而苏默的身高又相当的足够,所以查看起里面的电路倒完全不费力。

……苏默挑了挑眉,为自己的好运气无奈地喝了声彩。

坦露在他面前的数量不多的电线上错综复杂地盘了一条细如发丝的黑线,边缘模糊,好像蛇一样盘旋流动,眼角瞄了一眼盘着手站在下面的邻居,苏默手指假装不经意地拂过灯盏边缘,等再收回来时,已经把那条黑线扯了出来拎在了手上。装模作样地调整了下电路,将新的电灯泡旋上,苏默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门边按了下开关,顿时明亮的光线一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

“修好了。”

“啊,谢谢啊,――老房子就是老房子,问题这么多。”即使是问题解决了,邻居的脸上也没有笑意,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就把苏默送出了门外。

保持微笑一直到那扇门在他面前关上。苏默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捏在指尖还在空中翻腾挣扎的黑线,手腕一抖,那条黑线便化成了粉末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苏默看了眼自己的房门,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在今天内进去一次。

――看房的时候看到这间房间这么干净,还以为这幢房子是少有的干净楼房呢。现在看来,可能都跑到隔壁房间去了。

想了想自己刚才从一进门到出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自己眼前掠过的数都难数清楚的数量,那么重的黑气和阴气,亏的这个房客从好几年前一直住到今年,居然还是这个房子最老的租客。

苏默觉得自己应该赶紧地给自己房间设点东西――他可不希望有些东西不小心迷路到他住的地方来。

――至于这个明显看起来血气就不是很好的邻居在那个房间里再住下去会变得怎么样……

反正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里,管那么多做什么。

在房东大爷的小屋里又住了几日,苏默便搬回了自己的住处。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隔着门的走廊楼梯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多。苏默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邻居一面,但自己仔细设在房间各个角落的小东西偶尔也会向他报告跟他只有一墙之隔的房子里的动静。

在那个房间里的波动失控到了一个程度的时候。

苏默不得不感叹他这个邻居的确相当命硬。他放在房间里的小东西规格比普通的要高了两级,这样都能触发它们,而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在这个世上,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但崩坏就在眼前。

没有一个容器可以永远接受汹涌的激流,裂痕已经爬上看似坚固的空间。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只不过苏默相当喜欢这里的房东大爷,所以他真切地希望他的邻居可以死的远点――一幢死过人的房子,想再招揽住客,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要不要自己帮忙加快一下进程?

于是在晚上散步的时候,苏默开始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自从住户的增多,苏默就不再在白天出门,散步时间也越来越晚,比如现在,他手腕上的手表还差三小格就要指到了12点。说起来苏默远远算不上一个好人,或许连人也算不上,对于自己居然会对这个房东大爷拥有前所未有的好感,苏默由衷地觉得非常惊奇。

冲着这份新鲜的感觉,苏默都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事情。

小镇并不大,苏默在大路上走了一段后,随便拐了个弯,没走几步茂密的野草和灌木就遮去了他半个身子。脚下的泥土透着一种奇怪的湿腻,稀落的灯火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他身后,顺着空气中弥漫的指引,苏默自如地在野地里穿行。

这个地方大概是连镇里的老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苏默漫不经心地扯开挡在他眼前的野草,不算大的一个池塘散发着死水腐泥特有的味道出现在他面前。坚硬的野草即使是踏在脚下也有不驯的感觉,再往前,裸露的一圈泥土在夜色下泛着黯淡的亮光突兀地出现在那里――就好像有人彻底地将这一圈范围内的所有生物剿灭干净一样坦荡。

黝黑深邃的水面就像只将身体埋在地下只露出一张嘴诱惑人的怪兽一样可怖。

突然一阵风吹来。

凝滞在湖面的水汽有了波动,一阵一阵地向着岸边席卷而来,腐烂的味道夹杂其中,让人胸口隐隐作痛。

苏默站在水边,水面正一波一波地向着岸边推来。那是一种令人不快的蠕动方式,仿佛什么粘稠的液体,又好像某种腻缠的东西。腐烂的气息越发浓郁。

苏默低头看了一眼,微微扯开了嘴角,露出一点洁白到凌厉的牙齿。

在他的脚边,盘绕着错乱杂缠的黑色线团,被半埋在这堆线团下的,是张几乎被眼睛占去了半张的脸。发丝的掩蔽下只露出了一只眼睛。椭圆的眼睛大到不合比例,几乎看不到瞳仁,泛着黄丝的眼白直愣愣地看着他,抓在他脚踝的手早就已经算不上是手。缺失了两根手指的手掌上只粘连了几片看不出色泽的皮肉,它抓的很用力,甚至能听到骨头相互挤压发出的牙酸的声音。

苏默笑了起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你好。”

苏默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超过半夜三点。整个小镇已经一片漆黑,即使是小镇住户里最爱闹的那一批人,也已经熄灯睡下。

为了方便,苏默在住进去之前已经向房东大爷多要了一副楼下铁门的钥匙。虽然是租给别人的房子,但楼下铁门的钥匙一直以来只有房东大爷有,整个小镇就好像一所大型的寄宿学校的宿舍,每天几乎都是在11点就关门,虽然有些人抱怨这不通情理,但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

铁门年代久远,即使苏默再轻手轻脚,空气中仍然划过一道艰涩的长音。狭窄的楼梯伸手不见五指,苏默没有开灯,双手插在口袋里轻步走上去,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在他身后,仿佛是被搅开的滚水一般翻腾的眼可见的黑暗终于慢慢平息下来,重新陷入安眠。

苏默心情愉悦地几乎哼起歌来。

萧漫漫清晨醒来的时候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居然又熬过了一个晚上。

她迷茫地睁着眼睛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自己究竟是死了呢,还是活着?过去的一切是真的发生了么――还是,其实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或许,一切都没发生……

空荡荡的天花板什么也没有,就好像几年前他们第一次住进来的时候一样。

迷迷糊糊间,萧漫漫几乎相信自己所想象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闹钟响了起来。

就好像有人时刻在窥视着她,专门挑在她就要相信自己想的那一瞬间,恶意地按下了按钮一样轰鸣大作。

萧漫漫的眼瞳连转动都顿时忘记,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地闭上眼、

太阳的第一缕晨光已经照进室内,昨天晚上被子裹的比平日里任何一次都要紧,萧漫漫觉得自己有点窒息。

萧漫漫的上班时间在早上九点,而闹钟的时间却调在了六点半。从这幢房子到她的工作地点,即使是最挤的时候,半小时内也绝对能到。她把闹钟调这么早的原因只是因为楼下的铁门是在七点开而已。

萧漫漫永远是所有住户中最早出门,最晚回来的一个。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她工作努力,工作太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样做只是想尽量减少呆在这幢房子里的时间罢了。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

匆匆地换好衣服,萧漫漫走进洗手间洗漱。然后化妆。她已经练就了不照镜子也能自如化妆的本领――不是因为镜子坏了,而是因为洗手间的镜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用一块布牢牢实实地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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