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皇城已破了。”适才一阵惨叫声不绝,难道他一点也不在意?抑或……他已有必胜的把握?席浩然来了么?
“无妨,席将军赶上了。无歇与归风也在夕照宫附近巡视,不会有刺客。”慕容斐低声道,揽起他,将他锁在自己怀中,认真的看他绝美、绝媚的脸。
“夕雾也学着圣上描了眼,怎样?”被他看得有些羞涩,夕雾轻声问。
慕容斐抬手,一一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颊,他的唇。如此完美的人儿。
他没有答,俯首吻住他的唇。
他的唇如烈火般灼热。果然就在今夜,他要取他的性命。夕雾心中一阵酸涩,比当初姐姐背叛更甚许多倍的哀伤与痛苦让他微微颤抖。本以为,几年之前,伤痛便已经够了,知道他不过是爱人的祭品时,他哭,他悲哀,他痛楚无比。本以为,恨不得将天与地毁去的怨恨,凌驾过了这痛。不曾想过,到如今,他还是……难过……难过得……想将眼前的人的血和肉与自己的搅在一起……就这样,活生生的搅在一起……
普天之下,还有什么能比得过他的哀伤?还有什么能比得过他的苦痛?
夕雾热烈的回应着,柔软的舌敏捷的窜入慕容斐口内,拂过他的齿、他的舌。
慕容斐被他扰得更是把持不住,猛地将他抱起,走不了几步,两人倒在床上,恣意纠缠。
灰白色的绸衣已经褪尽,修长洁白的身子,散发出诱人的味道。这身子虽看过无数次,仍旧如此动人。慕容斐轻轻一叹,执起夕雾的手,细细吻着。夕雾顺势将他的手拉到脸颊边,贴住。
眉眼中是道不尽的温柔。
慕容斐淡淡的眼眸也柔和许多,脱去浑身的遮蔽,他俯身,再度吻住夕雾的唇。
十指交缠。
慕容斐的吻,蜿蜒而下,留下一串串比胭脂还艳丽的痕迹。
夕雾咬着唇,轻轻摆动着身子。低低的呻吟,漫溢室内。
夕照宫外,仍然是杀声震天,不过情势已经倒转。本应在凌玉边界守着的席浩然带着一万骑兵从天而降,自外围住叛军,一路杀入皇城。百里流苏终于听劝,离开了城门,却仍然执意不回鸾凤殿。侍奉她的宫女、内官在乱军中死伤大半。
席浩然与成亦持、御林军长官无奈,只得一面护着皇后,一面杀敌。叛军慌乱之下,竟直冲夕照宫。
于是,夕照宫外,无歇与归风为了护主参战。
夕照宫寝殿内室,全然被隔在这血腥的世界之外。
情人眼中,只有对方的身影。
云雨之间,夕雾闭上满含欲的眼。
他知道,此时慕容斐松懈了,但……马上,云雨之后,他就会动杀机。而他,等的便是这一刻。
他的手,悄悄探入角落凌乱的锦被中。
“夕雾,看着朕。” 自 由 自 在
“看着朕,朕要仔细的瞧瞧你的眼。”慕容斐突然轻声道。
夕雾睁开眼,万千情绪,万千欲念,倒映在慕容斐淡然中带着几许情意的瞳眸中。
好美的一双眸,只为了他而展露的美眸。
慕容斐轻叹,唇角勾起,却突然僵住。一丝乌血,自他唇边落下。
夕雾迅速从他身下退开,方才被他爱抚的身子,毫不留恋的退远。慕容斐用尽气力抬手,匆匆点了心周围的几个要穴,随即倒在床上,痛苦得微微抽搐。左后背插着的匕首,已深入体内,乌黑的血缓缓的渗出泛黑的皮肤,顺着身体轮廓四处流散。不过眨眼间,伤口周围的毒素便发散开,整个背脊一片乌青。
夕雾背对着他,浑身发颤,好不容易才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绸衣,穿戴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身后传来淡淡的询问声。
夕雾没有回头,他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泪如雨下的模样:“你的眼,从十二年前开始便不曾变过。所以……我知道。”知道你最爱的是这皇权,是这国家。
“不……不止如此罢。”
擦去流个不停的泪水:“六年前,我在后山竹林瞧见你召见成亦持。我曾经在舅父家中见过成大人。”所以明白百里夕雾和百里流苏都是你选出来的祭品。
“呵呵,朕倒不曾想过……会在最后关头失手。”顿了一会。
为何不杀他,他心有不甘,杀了他,他却如此伤心?夕雾忍不住回头看,却见慕容斐正虚弱的笑着,瞧着他。
他怔怔,退后几步,瘫坐在地上,仍是泪流不止。
“匕首……是朕的……,你用它……将朕……不是刺客……却是你……”可笑,实在可笑。本以为最不该背叛自己的人,却是始终都与自己同床异梦。身为帝皇,果真不该有爱,果真不该信任枕边人。慕容斐一面自嘲,一面咳嗽,嘴角边的血流得更快更疾。
寝殿外喧闹起来,铠甲与剑、矛相击的声响越来越近。慕容斐大口喘气,锁住眉,他的内力已无法压制气血紊乱,毒素已在周身游走——
一大口血喷出,染红了金丝锦帐。
他缓缓闭上了眼,昏迷过去。
内室门突然飞起,砸在一旁。夕雾回首看,只见席浩然、成亦持愕然的立在门边,动弹不得。他们身后,浑身染血的慕容徽哭喊一声,奔进来,扑倒在床边,而百里流苏,呆呆怔怔的看着,软倒在地。
“父皇!父皇!儿臣在此!您醒一醒!父皇!”
“圣上!”
“皇上!”
“快召军医来!去找个太医!快!”
夕雾向后挪动,蜷缩在梳洗台边,泪不止,却神色冷漠的看着人来人往。席浩然发现了他,扯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到床边,抽出剑抵住他的颈子。
“你这妖孽!竟敢刺杀圣上!”当初他竟以为这头猛虎眼中的依恋,不至于害主!是他错了!他……那是占有!他应该在那时候就杀了他!
剑没入雪白的颈内,血汩汩的流出。这点皮肉之痛,怎比得上心死的哀莫?夕雾平静的闭上眼。
“不要!席将军!一定是刺客!一定有刺客!不是夕雾!不是他!”慕容徽奋力将席浩然推开,抱紧夕雾,哭喊道。
夕雾慢慢的睁眼,望着孩子伤心哭泣的面容。他不想伤孩子的心,却不得不伤——
“是我。” 自 由 自 在
“是我刺杀圣上。我在匕首上淬毒,要谋害圣上。”
“不是!”慕容徽惊骇的抬首,吼道。
夕雾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笑笑:“当然是我。我谋划刺杀圣上已有六年。”
慕容徽呆住:“你骗我!你骗我!啊……!”他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捂住双耳,昏倒在地。
“太子殿下!”席浩然将剑扔在一旁,抱起孩子,慌乱的冲出去。
夕雾定定的望着慕容斐惨白的脸,突然想碰触他。哪怕是一下也好,他也想触触他的脸。于是,他艰难的爬到他床前,伸手贴住他的脸颊。
慕容斐忽然睁开眼,淡淡的瞧着他。
“圣上!”一直在一旁的成亦持与才赶到的归风、无歇跪下,哀戚的望着已是虚弱不堪的主子。
瞧见夕雾颈子上还未止血的伤口,慕容斐淡淡的别开眼。
“你……想死……”
他原本就打算与他共死,刺杀皇帝的人,怎可能活着?杀掉爱人的人,怎可能活着?夕雾放下手,垂眸不语。
“朕……绝不……遂你愿……,”惨淡一笑,慕容斐挣扎着道,“朕责令……太子……继承皇位……百里夕雾……为首辅……大臣……摄政……,归风……无歇……保护……监视……不得让他……寻死……”
夕雾怔住,凝视着他。
“席……浩然、成……亦持,两位……尽力……辅佐……太……太子……”
“臣接旨!”
再度吐出满口鲜血后,慕容斐又陷入昏迷中。军医自是束手无策,众臣只得黯然退下。
皇城周围,争乱还在持续,席浩然没有再回内室,前去平乱。成亦持、归风、无歇与众新官伏在寝殿前,静静的,仿佛正等待皇帝清醒。
夕雾缩在床边,怔怔的看着慕容斐俊美的脸。脑中纷乱,丝毫不下于此时慕容国的动乱。他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他本该恨他,却不让他死。还让他摄政,让他帮着徽儿复国。他不是想要他的命么?想拿他的项上人头向百官、万民明志么?
伸出纤纤玉指,点上他没有血色的唇。夕雾突地一震,双唇变得雪白。
他明白了,怎么会忘了?眼前这人,是九龙至尊,真正的天之骄子。
事到如今…… 自 由 自 在
你将死了,还念着你的皇权、你的国家么?
二龙相争,必有一亡。你让我替你负起这国家,而后交给徽儿?
这国家……竟比杀了你的我,还重要。
心中哀痛,却再也哭不出来,只得狂乱的吻住慕容斐的唇。许久,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温暖的气息扑上将死的爱人的眼,再度吻住。
“我恨你,斐……不过,我发誓帮徽儿守护这国家,直到他能独当一面。”
再痛、再苦、再悲伤,他也不会食言。既然在他眼中,这国家比一切都更重,他就替他守着这方土地,守着这个皇室。
握紧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过去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他们的情,他们的欲……
良久,夕雾倏然轻声道:“那诗,我已记住了。如今就背给你听罢。”
“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十十将五五,罗列行不齐。忽然卒疲病,不能飞相随。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欲负汝去,羽毛日摧颓。乐哉新相知,忧来生别离。踯躅顾群侣,泪落纵横垂。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
“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欲负汝去,羽毛日摧颓……”
若有来世,不要再抛下我……斐……否则,我宁愿与你共死。
慕容斐就这样沉睡着,再也没醒来。
日晖十四年九月二十二日子时,日晖帝慕容斐驾崩。当日,太子慕容徽登位,称皓命帝。皇后百里流苏为太后,贬入冷宫,次日悬梁自尽。百里夕雾为首辅大臣,代幼帝摄政。大将军席浩然任元帅,讨伐四散叛军。京畿守官成亦持,兼任中府户统,调度全国粮食,安抚流民。
自九月二十二日起,设国丧,共七七四十九日。九月二十三日,凌宜城内外遍燃灵灯,悼念帝、后逝。
夜凉如水。
弯月如勾,更令独坐于层层宫殿中央的花园中的人显得形单影只。
数张冥纸烧化了,轻轻跃动的火光映着旁边的脸——绝美、绝媚,充满哀戚与伤痛的脸。
火熄了,夕雾怔怔的看着隆起的新土堆。
“怀袖……你在那边可孤单?我食言了,不能与摇微一同去陪你。你……替我好好照顾他罢。”
怀袖的死,不想让他人知晓,又拿来说道。因此,与摇微商议过后,将她简单的葬在了以前曾经住过的偏宫中,连个墓碑也不曾立。
夕雾茫然的四处打量。这偏殿,比冷宫更凄凉。但,那时,他们三人住在这里,和乐融融,几乎要将这尔虞我诈的宫廷忘记。直到,直到皇帝无心的闯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
一切已成云烟,人也都不在了,空余一座破落的宫殿,默默在此消磨时光。
抱住双膝坐着,脸颊贴着膝部,夕雾闭上眼。
好孤独。就知道,这样的选择只能得到寂寞。可是,既然已经发誓,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惟有默默的忍受。
这两三天,借口忙于国事,他在御书房中,日日夜夜,不敢休息。
十年,早已习惯睡着时身边有温暖的人和淡淡的气息,岂是如此简单就可忘怀的?
连帝后的灵堂,他也只能远远的眺望,再不能接近一步。虽然,心中如此渴望在盖棺之前再见他一面,再瞧瞧他穿上自己亲手为他绣的衣裳……
背后是轻轻的脚步声。 自 由 自 在
夕雾没有动,也不睁眼。“摇微么?别劝了,我不想用膳。”
脚步声没有停,软软的身子紧紧的依上他的背。
“夕雾……”
夕雾浑身一震,匆忙回头,果然见到小小的孩子撅着粉嫩的小嘴儿瞅着他。他又惊又喜:“潇儿……”
慕容潇小手扯住他的衣袖,嘟着嘴不说话。
夕雾心疼的将他抱起来,望向长廊上正不安的绞着手帕子的摇微:“摇微,潇儿他……”他突然记起——夕照宫骚动的那个夜晚,慕容潇从头至尾都不曾出现过,新皇即位大典上,幼小的二皇子自然不必现身。因此,直到今天,他才见着这小家伙。
潇儿是什么也不知道么?所以才一如往常?
想起昨日新皇即位,慕容徽神色冷漠的样子,夕雾无奈的苦笑起来。
“公子,那夜……摇微没有听公子的话。摇微将二皇子抱离了夕照宫,托常年在暗宫伺候的侍女照顾着。这两天,事态好转不少,我才将皇子带回。”
暗宫?不是皇宫中的三大冷宫之一么?向来没有几位嫔妃犯重罪,非得贬去那里。平时方圆几里,宫廷中的侍女、内官也不敢靠近……可说是个颇为不详的所在。
不过,这样乱的时候,也只有那里最安全了。
“摇微,你做得对。”站起来,往殿外走。
摇微跟在他身后,没有再言语。
“皇上怎样了?昨日他登位后去拜见太后,却见了太后的……想必现在还是不好受罢。”
“自从昨日见着太后的遗体,皇上就怔怔的在寝宫中呆坐。叫也不应,茶水也不喝,不曾用膳,也不休息。”
夕雾只是轻轻一叹,秀眉微微皱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殿,殿外,秦内官带着四个抬轿的小内官候着,也不知等了多久,夜晚的薄雾已将他们的衣裳打湿了。
夕雾和慕容潇坐上了轿子,下一刻,轿子稳稳的升起来。秦内官在轿边低声询问去处。夕雾迟疑一会,垂首望望身旁的孩子。
孩子睁着双明亮的眼,五分似父的面容让他心中又泛起痛楚。
“夕雾。潇儿要去看父皇。” 自 由 自 在
秦内官与摇微相互看看,俱是垂头。宫里谁不知道,是安然公子,如今的首辅大臣刺杀了皇上;谁不知道,安然公子连一步也不曾踏上灵堂,惹得百官愤慨不已。但,或许只有他们才了解缘由,知道主子因情而怯,因情而殇。
很久,夕雾才说好。
于是轿子急急的向着太庙而去。
没有眼泪。
夕雾坐在慕容斐的身旁,就这么坐着。摇微和秦内官都退下了。诺大的灵堂后殿中,只剩下他和天真无邪的慕容潇。
那时候,他发觉握在手中的肌肤已经冷了。成亦持、归风、无歇早站在床边多时。而后,为皇帝洗浴的礼官小心的将他隔在一旁,端来温泉水,小心翼翼拔了匕首,擦他布满黑色血液的身体。擦了很久,才问成亦持,皇上穿什么衣物。
成亦持竟转身问归风,皇上最爱的衣裳是哪件。
归风看了他一眼,取来他亲手绣成的鹅黄色袍子。
一声轻响,让夕雾惊醒。他回首顾望,慕容潇站在百里流苏遗体前,拿着不小心扯下的珠琏,玉润硕大的珠子一颗颗落在地上,砰砰作响。
亡者的饰物,却让孩子弄成这样。
招手让小家伙回来,孩子约莫也发觉自己做了件错事,有些惊恐的丢下珠琏,跑回他的身边。
对于百里流苏的死,夕雾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知道那夜她所受的冲击有多大。为了儿子的皇位,为了自己的私心,她不得不死。生不能共寝,死却同穴,这也是一种幸福罢。或许,他百里夕雾今后连近他陵墓的资格也没有。
身体慢慢滑落,坐在地上。夕雾伸手将慕容潇抱着,直到他惊慌尽消,渐渐入睡了,他才有些困倦的靠着身后慕容斐的灵台睡着。
朦胧中,一个人影悄然立在他身边,冷冷的看着他。
他想睁眼,发觉眼睛酸涩得根本无法睁开,看清这人。
那人盯了他半晌,出声道:“你既然如此伤心,为何还要杀他?”
夕雾不答,一阵穿堂风拂过,颊上异样的冰凉。
“一旦生在皇族,便身不由己。你如此聪慧过人,不会不知。为何明白他的情意还要杀他?你做牺牲不行么?”
“我百里夕雾,为何要做他的牺牲?既然今生他不能爱我,来生……千世万世,我定要等到他爱我胜过一切的时候。他是我的所有,我亦是他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