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断————玉 隐
玉 隐  发于:200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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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是沧桑满面的应天笑,他身后是林子远和林子萤兄妹,其余面孔生疏,好像仆从之辈。应天笑的一干儿女竟然一个也没来。到场众人莫不惊讶万分。应家灭门惨祸来得突然,远在江南又被柳家堡的人严密封锁消息,至今武林中人很少知晓。应天笑服了毒药,逸然安然生死未卜,他处处受制于人,知道这中定有阴谋,却仍然不想放弃西山决斗之约。应天笑出发北上之时,兰公子派给他十几名仆从,说是服侍伺候,实际上是监视,如果发现应天笑破坏计划或有异动,立刻发难。在路上遇到林氏兄妹,因为他们顾及到应天笑和应家侥幸生还的人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随着来到西山,寻觅良机解救脱困。


苑雪华上前一步朗声对应天笑道:“家父行踪飘忽远游未归,今日之约就由晚辈苑雪华代表苑家出战,不知应家是何人迎战?”

“昨日晚间应某突遭暗算,”应天笑神情悲愤地举起右手,露出包裹着布条的手腕,那布条上渗出斑斑血迹,“今日根本无法出战。”

苑雪华微微一笑:“咱们事先定好,比武只此一日,过时不候。既然应前辈无法出战,可以派您应家子侄门人代替,晚辈也是代父出战,与两家便都不失公平。”

释然乍见到父亲手腕受伤,心中惊疑不定,昨晚父亲来看他时还好好的,难道在离开后遭人暗算?哥哥弟妹他们怎么一个也不见?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正思索间听到应天笑凝重的声音缓缓道出:“应家两个月前突逢变故,应某长子与幼子亡故,妻女罹难,次子三子下落不明。如今陪应某前来赴约的只有女婿林子远,和他的妹妹,应家再无旁人。”


此语一出在场不知情者莫不动容。有扼腕叹息者,有幸灾乐祸者,更多的是感慨曾经显赫一时的江南应家终于就此凋零。应天笑因伤无法出战,林氏兄妹年轻无名,武功修为显然及不上苑雪华,勉强下场也觉无胜算,这场决斗看来是无法进行了。


“应前辈,您还有一个儿子也在场。”苑雪华突然道。

应天笑点头:“不错,应某确实还有一个儿子今日也在场。释然你过来。”

释然闻声缓缓从苑家的队伍中走出来,走到应天笑身前,低着头面上没有表情,他感觉得到众人惊奇轻蔑的目光扫视在身上。旁人小声的议论他听得一清二楚。

“那不是五年前应天笑输给苑家为奴的儿子吗?”

“是啊,差点忘了。不过他不是生具七阴绝脉无法习武,一值不讨他父亲喜欢,所以才会毫不吝惜地被当成赌注输掉的吗?”

“也许他爹良心发现,反正知道这回应家也完了,想把唯一剩下的儿子要回去养老送终吧。”

“说的有道理。”

众人正议论纷纷之时,应天笑忽然朗声道:“今日比武,应某就让四子释然代表应家出战。”

释然心神一震,惊喜交加地看着父亲:“父亲,您说的可是真的?也许二哥三哥马上就会赶到。”

应天笑慈爱地笑道:“即使明然思然未死,逸然安然现在就在场,为父也还是会让你出战。为父知道你的武功胜过他们,你一定不会让为父失望。”

看见释然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应天笑轻声解释道:“这么多年为父为了一句誓言,故意冷落你,同时也是磨练你坚忍的性情,许多事情在旁人看来太过绝情,但是你能承受下来,顽强地活着,为父痛在心中,却也感到无比欣慰骄傲。你是最出色的,你还不明白吗?所有的子女为父心中最爱的一个一直是你。”


忽然间释然脑中轰响,泪眼迷朦,颤声问道:“父亲,孩儿的母亲是不是叫晚情?”

“你怎么知道的?”应天笑愕然,“你母亲是我最心爱的女子,我不想让别人亵渎她的名字,连她墓碑上也没有刻,是谁告诉你的?”

“原来是这样。”释然的脑中闪过那一晚无常怪仙狂乱痴迷的样子,他掠夺着他的身体,嘴里一直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原来那就是母亲的名字,晚情,父亲最爱的女人。“七绝心法是你和母亲向无常怪仙求到的吧?为了能让孩儿成就绝世武功。母亲爱您致深,答应无常怪仙的条件换来情丝剑,她不想背叛爱人,不愿毁坏诺言最终只能选择以身徇情。是这样吗?孩儿都明白了。”


“明白就好,释然,你会怪父亲吗?”应天笑声音温和,伸手抚摸释然的头顶。

释然从未想过父亲会对他做出如此亲近的举动,即便是知道所有真相以后。一阵颤栗掠过释然全身内外,连五脏六腑都一时抖动。忽然他觉得如此辛酸……仿佛是一个负重之人踽踽跋涉于无边黑暗,经年累月埋头前行,以为前路永远无尽,而光明永不可来,却忽尔有星辉坠地,四野清明……


“怎么会?释然高兴还来不及。”释然微笑,眼中却闪动着莹莹泪光,“只是,只是当初如果释然能够选择,宁愿做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只要父亲母亲的关爱。”

应天笑心中酸楚:“晚情,难道当初咱们的选择错了吗?”忽然他又咬牙道,“当初或许还有其他的可能,今日咱们已经别无选择。”应天笑解下腰间佩剑,递到释然手中,“这把剑本是你母亲所赠定情之物,跟随为父多年,虽然不比情丝剑有名,但是锋锐无比,现在为父把它送给你。”


释然双手把剑接过来,剑未出鞘就已感到寒气袭人,缓缓抽出,银光乍现,刺眼的寒芒中释然看见剑身靠近剑柄的两面分别刻了两个字,一面是“笑”,一面是“情”。原来是父亲和母亲名字的最后一字。


“你去吧,苑雪华不是你的对手。”

二十三

释然走入场中,挺身而立,长剑斜悬,抬头仰望清凉的天空。轻布粗衣,黑发飘扬,苍白的脸色在日光下却显得洁净清明,那样俊逸自信的神采,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丽。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旁人却看不出他一处破绽,即使苑雪华此时拔剑,也毫无把握抢占先机。


两人尚未正式交手,行家便已倒吸一口冷气,原来释然竟是世所罕有的高手,这么多年他一直深藏不露,甚至甘愿去苑家为奴,难道就是为了今日一战能够一鸣惊人,为应家夺回金匾吗?


苑雪华仿佛心中一沉,烦躁渐起,紧握剑柄的手生了一层冷汗。身后有人低声议论,竟声声入耳,一时脑中竟杂念丛生。又过了许久,释然仍没有出手,苑雪华但觉四肢开始一分分僵硬,额头汗水涔涔而落,心中惊悚,知道尚未动手,他已被释然占尽上风。


释然却仍目望东天,不曾微动。

苑雪华循他的眼光望去,只见半空烟霞渲染,华彩狂翻,云涛激合,万丈金光正以破天之势铺张挣动。一时气象之壮,无以复加。他忽觉心摄神服,杂念一扫而空。片刻之间,天宫动荡。仿佛丹成炉毁,真火扑卷金水流泻,豁然一物横空出世光华万丈,万众臣服……长空铄目,他不由微微眯眼。


释然就在此际回过身来,面向着苑雪华。他那清秀俊美的容颜,即使在如此光芒之中仍完美清晰,毫不失色。他淡然微笑:“御剑一道,难在自御心神,你终于明白了。”


苑雪华刚才已经想通,过于注意对手,便会受制于人,唯有物我相忘,才可空无阻滞,游于虚空。原来释然早已悟到,而且有意在提点他。释然果然天分极高,他们之间根本不用比,胜负已见分晓。但是他必须把这场比武进行下去,按照当初设计的结果。他拔出情丝剑,不觉气灌剑锋,隐隐发出龙吟之声。手中剑光忽展,银芒碎日,剑气横秋平地而起,刹那间日影惨黯,大风飞扬,无边落木萧萧直下。


释然后退半步,剑花平开,明灿融和,斜斜切入,剑中郁发之气微微一敛,却随即大涨。

苑雪华剑锋一转使出新创的剑法,险险避开,本以为方才释然一剑气势已届颠峰,不想竟仍大有余地。霎时间他身边一丈之内,

如有排空浊浪,如起肃杀悲风,如有末路狂歌萧萧秋意翻滚直来,碎心噬骨。他只能勉力支撑,以最为明快激昂的剑招相抗,冲破令他无比压抑的悲亢剑风。

但是释然剑势强绝,一波未灭,一波再起,竟然一式强过一式。

苑雪华渐渐神志迷朦,只觉胸口激荡,越来越是悲苦心丧,魂销魄碎,眼中万物皆成死灰。忽听释然一声长啸,剑光乍散。苑雪华犹茫然不知所措,已见一剑飞来,全无花巧,只是简单直接的一刺,只不过来势奇急,决然无法相避。然后他感觉剑锋入肉滞涩喑哑,他看见释然寂然一笑,扬手长剑挽起,带起一串血花,如初冬骤雪天地纷扬,仿佛万劫有尽,大荒茫茫,无限孤绝寂灭的红雪。


这一剑似乎比刚才所有剑招更能动人心魄,苑雪华无法闪避,被当胸刺入,鲜血飞溅,情丝剑从他手中跌落,斜斜刺入土中。他脸色刹时变得惨白,手捂住胸前不断涌出鲜红的伤口,颤声道:“我输了。”他又蹒跚前行几步,行至崖边,置身后众人的惊恐叹息于不顾,纵身一跃。


大家还来不及反应,深崖绝谷之中就只剩下苑雪华凄然的声音回荡:“我苑雪华愧对苑家列祖列宗,再无面目苟活人世。”

“释然,你为什么不拦住他?”应天笑都禁不住叹息道。

释然恍如不觉,淡淡道:“是他自己想跳的。”说完他把情丝剑从地上拔出,收入剑鞘,递给父亲:“这剑是母亲的命换来的,苑家现在再无人配用此剑,还是由父亲保管吧。”


突然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瞠目结舌,苑家的子弟更是悲痛万分,立刻便有人想从另一面山路下到崖底找寻苑雪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苑雪华跳崖前已被刺中要害,身受重伤,就算侥幸不死也成残废。此番西山决斗落败,苑致臻失踪、苑雪香病弱,苑家就只剩下孤儿寡母,竟然一战人才凋零,注定了衰落之势。可惜此前应天笑妻子儿女突然亡故,应家元气大伤,否则重夺金匾之后定然能迅速崛起。


不过应家还有应释然,论武功宛如剑神在世,论心智隐忍多年深藏不露决非常人能比,未及弱冠之年便有如此才华,将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释然今日小试锋芒,轻易夺回“天下第一剑”金匾,逼得苑雪华跳崖,这样看来应家复兴指日可待。有的人想明白了这种道理,就算明里没什么表示,暗地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与应家攀交情拉关系。


日头挪到头顶的时候,众人已经纷纷从西山散去。来的时候走哪条路回去仍走哪条路,只是应家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和一块金匾。

“父亲,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他们怎么样了?”释然满心疑惑地问道。

应天笑惨淡一笑:“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回到客栈为父再详细告诉你。”话音未落手中情丝剑已然出鞘。眨眼之间随行的十五名仆从立毙剑下。本来金匾由他们中的两人抬着,此时“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没入尘土。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还有您的伤?”释然惊呼。

应天笑还剑入鞘,长出一口气道:“两个月前咱们应家被柳家堡的人血洗满门,当日除了你姐姐秀颜失踪,逸然安然被擒,就只有为父一人生还。刚才为父杀的这些人都是被派来监视咱们的。”他扯下右腕上染血的布条,那里根本没有伤口,“为父略失小计让这些人放松警惕,忍了他们这么多天,今日终于出了胸中恶气。”


“岳父大人,您怎么把他们都杀了,您身上中的毒解药还在他们手里。”林子远提醒道。

“二哥三哥在他们手上,这些人突然没了消息,他们的头会起疑的。”林子莹也补充道,“说不定会对二哥三哥下毒手。”

“逸然安然落在那些禽兽手中,恐怕时日无多,我一把年纪早晚一死,怎能因贪图自身性命,让我应家受制于人?”应天笑爽朗地笑道,“如今释然决斗获胜赢回金匾,重振应家昔日声威后继有人,我应天笑就算现在死了也对得起列祖列宗。”


“父亲,您怎能轻言生死?孩儿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接药,去柳家堡救出二哥三哥,为死去的兄弟姐妹报仇的。”释然跪倒在应天笑面前道。

“晚辈也是这个意思。”林氏兄妹也异口同声地道。

应天笑笑容依然:“我当然不会现在就死,还有一个月毒性才会发作,这一个月咱们要集结一切力量,从这里杀去关外柳家堡,剿灭那群险恶小人,一雪前齿,重申武林正义。”


释然此刻已经明白父亲的用意,原来父亲早已看轻生死,为了铲除武林公害奋不顾身,竟然与那个人想到一处,殊途同归。

“可惜苑雪华居然承受不了失败的打击,跳崖自尽。要不然咱们应苑两家说不定有机会联手共同对敌。他这一死,苑家如断左膀右臂,恐怕奸人趁虚而入,全家难逃死劫。”应天笑摇头叹息忽然又道,“这样倒不是全无好处。良禽择木而栖,眼见苑家失势,有识之士定然更容易投奔咱们,没有了苑家的影响,咱们只要振臂一呼,应者想必云集。而且如果奸人要趁机除去苑家,肯定会分散兵力到塞北,倒时咱们集中人马悄悄潜入关外偷袭,成功的机会更大。”


释然默默点头,这一点他昨天晚上就已知晓。看来不用自己再说什么,那个计划也能顺利进行下去。

“岳父大人,咱们怎样做才能迅速召集各路英雄,同仇敌忾共相义举,同时又能瞒过奸人的耳目呢?”林子远问道。

应天笑胸有成竹地回答:“这个我已经想好了,说起来还要你们兄妹鼎立协助。”

“晚辈们虽然才疏学浅,武功平平,但是一定会尽力而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林氏兄妹毫无惧色,慷慨表态。

“我就知道你们都是有识之士。”应天笑仔细看看林子莹又把目光转到释然身上,终于开口道,“释然,爹想让你与林姑娘成婚,就在这西山脚下的小镇。到时广发喜贴,今日到场的各路豪杰定然会赏光,附近的侠士名流多数也会来看新鲜凑热闹。”


“岳父大人,果然是好办法。”林子远赞道,“而且四哥武功人品均是一流,若非岳父大人亲自开口,子莹怎能嫁得这样的郎君。到时咱们亲上加亲,喜事成双,定然事半功倍。”


林子莹羞红了脸,心中却欢喜到极点。与释然初次相见,两人根本互不了解,光是那样俊美的容颜和忧郁的气质就已深深吸引了少女的芳心,离开之后仍是念念不忘,几度梦里重逢,她不可否认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一见钟情。今日释然在西山之颠迎战苑雪华,精妙绝伦的剑术舞出绝世风华,得胜而归震惊天下,她的心早已为他沉醉不能自拔。少女的心事藏不住却也说不出,她只能偷偷红着脸看着释然。


“林姑娘不觉得委屈仓促?”应天笑不放心地征询林子莹的意见。

林子莹害羞地小声道:“只要四哥也愿意,我……我就做他的新娘。”

释然怔怔地出神,看不出是喜是忧,亦或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无法承受,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父亲还有林氏兄妹都看着他,在等着他的答复,他必须立刻做出决定。大敌当前,他必须先放下心中纠缠的情感,但是答应婚事,他很可能会对不起林姑娘,他犹豫道:“林姑娘,你现在嫁给我会后悔吗?”


“就算是权宜之计,就算你现在对我没有感觉,但是只要能成为你的妻子,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林子莹郑重其事的表白,她要抓住这个机会,为了得到爱而努力。


释然开始佩服眼前美丽女子不凡的勇气,不禁又生出几分好感和愧疚:“如果我心已有所属,这辈子恐怕都不能爱你,你也不后悔吗?”

“只要我爱你,让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林子莹的语气自信而坚定,有着飞蛾扑火一般的惊心动魄。

释然心中感动不已:“你真是一个好女孩儿,我不值得你如此付出,我定会负了你的一番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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