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应了一声,就地一扭,化为一缕黑烟混迹其中,游龙般略略绕了一圈又飘身回来,青着一张脸道:“元府今晚只怕要遭了。”
颜生拉着月牙悄悄退回房内,祭出轮回珠低声吩咐道:“你顶头上司来了,快进来!”
月牙闻言一惊,慌忙朝轮回珠里窜去,逃命的本事倒是熟练了不少。颜生见月牙已然躲好,收了珠子扬声道:“辛苦两位上仙,还要亲自来了结这场冤孽。”
“哼,又是你这妖孽!”黑无常见颜生不避反迎,恨恨地一挥勾魂叉转身朝一群魂伥森然喝道:“今夜有冤报冤有恩报恩,月落日升,速去速回!”
白无常见状亦是一挥勾魂叉,数十百道或蓝或绿的鬼气嗖忽散去。
等魂怅散尽,黑白无常才又转身问道:“这回你又来作甚?”
颜生浅笑着答道:“不过就是赚些活命银子,小狐道基不纯,偏生又是一颗世俗凡心,叫两位上仙见笑了。”
白无常脾性稍善,呵呵一笑道:“只要不碍我兄弟,我任你来去自由,绝不留难便是!”
颜生乖巧地一礼道:“两位上仙放心,小狐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碍两位上仙啊。今夜颜生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恩,好!”
颜生朝黑白无常略一点头,转身关上了门。门外,偌大一座园子鬼气冲天,渐渐响起此起彼伏地惨呼声。颜生苦笑着,焦躁地走来走去,心虚不宁。
月牙见黑白无常走远了,这才从轮回珠里出来,低声道:“老板,这可玩大发了,我们还是走吧。”
颜生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双袖一扬,房门呼地无风自开:“走,出去瞧瞧。”
月牙吓的面色如死,死命拉着颜生低声叫道:“老板,老板,出去不得,出去不得,外面到处是报仇的厉鬼,你就是不怕,若是沾染上一星半点也够麻烦的!老板,千万不要出去!他元若恒与我们非亲非故,何苦救他?”
颜生被说中心事,白玉似的脸颊微微一红,强辩道:“我说了去救他吗?我只是去看看。”
月牙依旧死死拉着颜生哀求。
颜生无奈,将月牙往轮回珠里一惯:“你怕就在珠子里呆着,我自己去看看。”
一路上,到处鬼气纵横,园子里的人奔走呼号惊骇欲死。
颜生心有不忍,奈何阴曹地府的事情自己也不敢多过问,狠狠心,快步往元若恒居所赶去。半道上,猛地听见一声尖叫。
“花奴?”
想着平日里此女对自己谦卑恭谨,该不是个狐假虎威之辈,颜生一咬牙,足不点地的往尖叫处奔去。
黑气弥漫处,一个黄衣女子花容惨淡地靠在一根柱子旁,双眼圆睁惊骇欲死。
颜生低喝一声,轮回珠放出万丈金光将黑气冲扫干净,接着一把将早已吓傻的花奴抱起:“你们有何冤仇,不去找正主儿却在这里无辜害人,再不识趣今日就叫你们魂飞魄散,连鬼都做不成!”
满屋乱转的黑气闻言,顿了顿,尖声嘶叫道:“花奴,花奴,你我姐妹四人同日进府,今日你如何舍得下我们三人独自偷生,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吧。”
花奴闻言如中魔音,呐呐道:“是啊,我们四姐妹情意深重,我如何忍心独自偷生,三位姐姐,等等我。”说着猛地一推颜生就朝黑气交织处奔去。
颜生冷喝道:“咎由自取!”
轮回珠金光四射,顿时如同滚水浇白雪,黑气尖声厉啸间,霎时消散的干干净净。花奴这才逐渐回过神来,颤巍巍转身看了颜生一眼,昏倒在地。
颜生急忙将月牙唤出:“看着她,若她少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说着脚下不停,往元若恒处奔去。
四处烈焰熊熊,火借风势烧的都映红了半边天。颜生顾不得灭火,几个弹跃奔进元若恒所住的园子,四处竟然空无一人。猛然想起元夫人,忙又奔了过去。
才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浓郁的死气,屋内一星光亮在黑雾中摇摇欲坠,隐约传来元若恒呼喝之声。
颜生暗叹一声倒霉,一脚踢开房门,只见元若恒半身鲜血淋漓,手里擎着一盏油灯护在元夫人身侧,面色也是惊惶不定。
周围黑气似乎对那油灯极为忌惮,灯光所及之处,无不退缩躲避。
颜生不由提醒道:“等油灯烧尽就死路一条了,还不背着你母亲出去?”
元若恒大惊之下得了提醒,猛将元夫人牢牢背在背上,单手擎稳了油灯慢慢走出房门。颜生这才松了口气,紧紧护在元若恒身后,招呼了月牙搀扶着花奴奔出元府大门。
月色下,大火冲天,哔哔啵啵声中,恍惚看见‘武威’牌坊轰然坍塌。元若恒双目喊泪跪倒在地,终于泣不成声。
拂晓时分,大火终被扑灭。元若恒守着昏迷中的元夫人,神色迟滞,任谁叫也不应声。
待天色大亮时,宫里又来了人,一封旨意捏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不由分说竟掳夺了元家所有家财,念及元成宗为国效力多年,着令元若恒母子即刻搬离京城永不得回来。
所谓树倒猢狲散。这场大火不光烧了元府,所有地契、房契、金银财帛尽数烧的干干净净一丝不留,一干倒霉的仆役侥幸逃出来的更是十不足一。
颜生倒是安静,只伸手探了探元夫人脉搏,半晌才道:“元公子节哀。令堂去了。”
元若恒见颜生如此一说,勃然大怒:“什么?母亲怎么会死?!你不是自诩妙手回春神医国手吗?”
月牙正照料痴痴呆呆的花奴,见元若恒对颜生呼喝,顿时来了气,一把将元若恒推到在地:“你气派什么?!”
元若恒只是痴痴呆呆的望着尸骨渐凉的元夫人发愣。
颜生忙示意月牙闭嘴,耐住性子道:“不是我不帮你,所谓药医不死病,元府一事你也看见了,绝非人力所能违逆的。”
“滚!你们都滚!”元若恒忽然发起狠来,冲着两人不住地喝骂:“我元家的事何时轮到他人插嘴,要看我下场?哼!没那么容易!”
月牙扁扁嘴,拉拉颜生的袖子:“老板,我们走吧。”
颜生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转身离去。
刚走了几步,花奴忽然一声尖叫疾步窜上来紧紧抓住月牙的手,不住的惊呼:“鬼啊,鬼啊!”
月牙苦道:“老板,这怎么办啊?”
“唉,带着她走。”
元若恒忽然恨声道:“元府是没了,可她好歹还是元府的人,岂能任由你们说带走就带走的。”
“元公子你又何必再逞强,现在你都自身难保了,花奴又疯疯癫癫,你还有能力照顾她吗?”颜生上前几步:“月牙,带她走吧。”
三人一前一后渐渐走的远了。
元若恒阻止不得,这才起身略略收拾收拾,抱着元夫人的尸身进了大门选了处还未被烧尽的屋子停放下来。
“少爷。”
“什么?”
那人怯弱地张了张,叹口气,转身出门找来一块布将元夫人尸身盖上,又朝元若恒磕了个头:“所有人都走了,少爷,我,我……”
“走吧。”元若恒无力的朝那人摆摆手:“走吧,他说的对,现在啊已经没有元府了,你留在这里也没用了。”
那人这才慢慢退出屋子离去。
一片死寂。
“老板,我们回去吧。”
颜生正望着窗外出神,忽然道:“花奴怎么样了?”
“疯疯癫癫的,只怕治不好了。”
“元府积恶太深,怪不得谁,只可惜连累了一干人等跟着受罪,天道不公啊。”
“老板什么时候多愁善感起来了?”月牙打趣道:“莫不是喜欢上那个纨绔子弟了吧。呵呵。”
颜生少有的沉默:“月牙,你说我是不是真不该逞能?若是早早救活了元夫人,现在他也不至于如此凄凉?”
“老板,元府不是无人混迹官场的吗,怎么会突然被抄家呢?”
颜生笑笑:“元家虽退出了官场,但声威仍在,何况还有那份富可敌国的家财,如何能让上头的人静心安枕?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月牙扁扁嘴,有些不耐烦地拉住准备往外跑的花奴:“老板真是菩萨心肠,把这个疯婆子留在身边,这不是折磨我吗?”
“胡说!”颜生怒道:“好端端一个女子就这么被元府连累疯了,你就不起一点恻隐之心?那我当初救你也是烂好心了?”
月牙闻言赶紧笑着告饶,一只眼还得挂在花奴身上,以免她乘人不注意又跑了。
颜生坐回桌前提笔写了张方子递给月牙:“出去拣药,按照方子上熬好喂她喝下。”
月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药方离去。颜生这才温柔地拉着花奴坐下,双眼精光一闪,蓦地变的绯红,梦魇似的声音缓缓响起铺天盖地似的往花奴身上扑去。
半晌,花奴双眼渐渐有了些神采,哇地喷出一口淤血软软倒地。
颜生忙将她扶起抱上床。
不多会儿,月牙也煎好了药端进来喂花奴服下,两人才转身出了门。
“老板,元府真的被抄家了!刚才出去买药,听店老板说,所有元家的产业全部都被封了。”
颜生点点头道:“泼天富贵遭人嫉!”
月牙似懂非懂的接口道:“是啊,这世上哪里有千年富啊!”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惊呼:“不好了,不好了,有人坠楼了,快来人啊,这谁家的姑娘啊?”
颜生心头一凛,忙转身往前院奔去,果然看见花奴浑身鲜血瘫软在地。月牙惊呼一声,上前探了探鼻息,又朝颜生摇摇头。
“去买副棺材吧。”
只忙到傍晚时分,月牙垂头丧气地才回来。
“办完了?”
月牙没好气地白了颜生一眼,没说话。
“葬在哪里了?”
“城南乱葬岗。”
颜生未置可否,吩咐道:“收拾收拾,结账,回洛阳。”
月牙见颜生神情凝重,也不敢再乱说话,几下收拾妥当:“好了,都收拾好了。”
颜生有些失落的起身先出了门,月牙才嘟囔着跟在后头结了帐。两人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老板在想什么?”
“没什么,走吧。”
“老板不想去跟元公子道个别?”
“有什么可道别的?你再敢乱说我割了你舌头!”
月牙狡黠一笑,拢了拢包袱:“哎呀,这回没有千里名驹,可得走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家咯。”
“老板,当真要回去了啊?”
颜生回眸扫了月牙一眼:“小蹄子舍不得京城繁华,不想离开了。”
月牙不怒反笑道:“我倒不留恋,我怕的是有些人留恋呢。”
颜生不理,转身上了马车,招呼了一声,车夫挥鞭一扫,辚辚间车轮启动。月牙这才疾步跟着无限不舍地跳上了马车。
刚走了几步,月牙忽然兴奋地一掀帘子:“老板,到元府门口了,不进去道个别?”
颜生楞了楞,起身下车望着门可罗雀的元府大门叹了口气,抬腿欲进,却被那马车夫喝止住:“这位先生,您与元府认得?”
颜生点点头不说话。
“如今的元府可更加惹不得啊!”
月牙笑道:“这话如何说?”
马车夫不好意思的一笑,搓了搓手:“以前的元府那可真真的是天上神仙家,东海龙王只怕都比不得他家有钱!啧啧,那光彩,耀的人眼花,连块擦脚的布都是裹金边儿的!如今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抄了家……”
月牙白了马车夫一眼,打断话头道:“这些我们都知道,还要你说。”
马车夫也不着急,等月牙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后才压低嗓门道:“听说上头反了悔,元氏一门所有仆役都冲了官,三年内新死的都被掘了坟丢进乱葬岗了。”
颜生一惊,还未开口,月牙早就问出了口:“那元若恒呢?”
“早下到牢里去了!”
“怎么会这样?”
马车夫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颜生站在元府门口,望着那块将落未落牌匾道:“他怎么会知道呢?月牙,走吧。”
“去哪里?”
颜生笑道:“回客栈。”
“不走了?”
“不走了,多玩两天不好么?”
月牙笑的意味深长,拍了拍马车夫的肩膀:“车大哥,不好意思,咱不租车了。”
马车夫急了,苦着脸道:“明明说好的,这位大姐,怎么能这样呢?”
颜生掏出锭银子塞给马车夫道:“世道艰难,我知道,这银子你收下算是辛苦钱,马车大哥,你把我们送到先前那客栈就回去吧。”
马车夫平白捡了这么个大便宜哪里不答应,一张脸都快笑烂了,赶紧将银子揣好,亲自扶了颜生上车,三步并作两步往客栈赶,生怕颜生反悔。
月上中天。
月牙拍了拍颜生的房门,轻声叫道:“老板,老板,老板。”
屋内沉寂无声。
“难道睡死了?”月牙疑惑着穿墙而进,视线所及之处空无一人:“哼!我就知道放不下姓元的,肯定是去大牢了。”月牙说着一顿足化为缕黑烟消失。
大牢里,元若恒一身囚衣枯坐在墙角呐呐出神。颜生隐身在侧,心头隐隐有些不爽快却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救他出去又不备察觉。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闷不出声。
转角处渐渐响起阵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个华服女子款步而进,与四周破败肮脏的陈设一映衬,愈加显的不搭调。
“若恒。”
元若恒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又懒懒地低下头去。
“若恒。”
元若恒依旧不说话。
“若恒!”那华服女子陡地提高音量:“你到底想怎样?”
“是你到底想怎样吧。”元若恒低着头玩着衣角,语气轻松无比:“你贵为公主,天之骄女,金枝玉叶,旁人巴结都巴结不过来呢,我如何……”
“放肆!”那女子气红了脸,鬓边一支金步摇剧烈颤动着摇摇欲坠:“元若恒!如今你什么都没有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值得骄横的。”说着似乎觉得不对,语气又渐渐转缓:“若恒,若恒,你还要我怎么对你你才满意,你说,你说啊。”
元若恒想是听的厌烦了,转过身背对着那女子依旧不答腔。
那女子见元若恒冷淡如冰,终于失了耐性:“元若恒,我看你硬气的了多久,没有父皇手谕,我看你如何出的去?!”
颜生在一旁听的又好气又好笑,乘着那女子转身的刹那,指尖一弹,那女子只觉得腿弯一麻,趔趄着跌倒在地。元若恒见状,更不客气,捶胸顿足笑的前仰后合。随行而来的一众宫人慌的赶紧将那骄横女子扶起,不住的‘息怒’声此起彼伏。
“元若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取笑我!”
元若恒理了理衣衫,闲闲地站起身来,脸色一冷:“我取笑你又如何?如今元府就剩下我一人了,我还怕你不成?”
“大胆!”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宫婢见状喝了一声,使了个颜色,立刻有人开门,冲进去左右架住元若恒,那宫婢跟在后面几个巴掌甩的又亮又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