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闻言,赶紧献媚地凑过去:“老板,教教我好吧,那香怎么使的,不是清清淡淡没什么味儿的吗?怎么这会儿熏的连我都头昏脑胀的。”
“先去瞧瞧他再说。”颜生说着指了指那少年人。
“老板不是不管的嘛。”
“看不看?”颜生忽然发怒,飘萧在胸前的一缕散发蓦地高高扬起,气势骇人。
月牙心头骇异,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忽然又笑道:“分明是看上人家模样英俊,起了心思!”
“啰嗦什么,还不进去!”颜生说着朝月牙背心发力一拍,就见一溜黑光从月牙眉心射出,转眼钻进那少年人脑中不见。
颜生这才笑盈盈地转身,双袖一挥,将窗户逐一又关上,斟了杯茶,还未来得及喝,黑光突然从少年人眉心射出钻回月牙身体。
“哎哟,吓死我了吓死了我!”月牙一回魂便咋呼起来。
“看见什么了。”
“黑白无常!”
颜生眼神一黯,自言自语道:“他们?这下麻烦了。”
“老板,咱别管了吧,咱再厉害也不过是只妖精,哪斗的过地府公差啊!”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若怕,便回巫峡去,我不拦你,等事情完了再回来。”颜生捏紧了茶杯,指甲因为用力显得有些白惨惨的,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是被月牙言语所激,神情冷淡,咬牙切齿。
“老板——”
“这事情看看再说!”颜生没来由的气恼,杯子受不住指力,轻响了两声碎裂开来。
月牙愤愤地瞧了那少年人一眼,恨声道:“迟早我一口吃了你!”
“吃?黑白无常要的人,随便让你吃咯?笑话!”
月牙不解地看着颜生。
“学着点儿。”颜生一拍月牙的脑袋,继续说道:“你以为这世上谁死了都能请动黑白无常前来勾魂?这世上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黑白无常勾的过来么?”
“老板是说……”
“蝼蚁尚且偷生!俗世凡人死了,魂魄还不着急翻天的赶去轮回?你以为孤魂野鬼好做吗?单单每日受的那天雷轰顶的苦楚就没人捱的起几回,若是魂飞魄散,那就真的一了百了,四大皆空了!”
“那我们还淌这趟浑水?老板,黑白无常可不是好惹的啊。”
“不好惹?不好惹也不是第一次惹了,怕什么?学着点,这人世虽说脏了些,可你真想返璞归真脱胎幻形,就别那么贪玩儿。你不是想做人吗!人是什么,万物之灵!”颜生忽然风情万种地娇笑着推了月牙一把,一拂袖,微光略闪,那少年人皱了皱眉头,渐渐醒了过来。
月牙望着那少年人咯咯直笑。
可怜少年人才一醒转便被笑的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眉头一皱,碍着有求于人不便发作,闷声气恼道:“老板好本事。”
颜生若无其事地左右晃了晃长袖,轻轻坐直身子,细长尾指叩得矮几上一尊八宝攒山炉叮当作响:“你三番五次翻墙入院,我难保不怀疑你的意图。”
少年人被说的面上一红,顿了一顿,才整理好衣冠一揖到底,眼神巴巴地准备委曲求全:“是我鲁莽了,老板莫怪。”
“年轻人嘛。”颜生挪了个位置,避开少年人恭恭敬敬的一拜,还是一贯的冷雪般的语调:“鲁莽些原也说不得什么大事儿,可惜这儿是医庐,常言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正正经经的登门求教,我还拉不下脸面置之不理,何苦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坏了自家名声。”
少年人的委曲求全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惹来一鼻子灰,羞红了一张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晌,才长叹了一声,转身便走。
“你难道不想救你母亲了?”月牙扬声问道。
少年人才踏出去的半只脚犹豫着是不是要缩回来,小小心思被颜生看在眼里,一览无余。
“果真硬气!”
少年人回头看了颜生一眼,踏出去的半只脚重重落地。
“我的诊金可有些贵。”
少年人终于守的云开见月明,转出去的半条腿赶紧收回来,心头大喜:“只要老板肯帮忙,莫说诊金贵了些,便是叫我倾家荡产也无不可!”
“这傻子!”月牙吃吃笑着,眼风往少年人身上一瞟,春心荡漾。
“月牙,去收拾收拾,咱也出趟远门儿瞧瞧风景。公子顺便帮个小忙,替我这婢子找个人家,小门小户无所谓,管得住她的便成,省得在我这里丢人现眼,坏了风气。”
少年人浅淡一笑,不置可否。
“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呢。”月牙学着两人的语气板着张脸,别扭地行了个万福问道。
“元若恒。”
“京都元氏?!”颜生多少有些吃惊,知道眼前少年人身份不一般,却没成猜到居然是皇亲贵胄,一等一的高门大户。
“老板也知道?”
“呵呵,若连京都元氏都不知道的话,我还开什么门做什么生意?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璃头。不正说的你家那两扇门儿么?”颜生笑道。
“老板说笑了。”
“京都元氏,那我的诊金可得往上翻倍的涨!”
元若恒朗声一笑,双眉生动地往上挑了挑,道:“午后我便差人先将诊金奉上,就不知道老板什么时候能启程。”
“不急,不急,雪化了就走。”
“这若是一日不化,便一日不走,若一月不化岂非一月都走不得?老板,你等得病人却等不得啊?医者父母心。如何等得了那么久?”
颜生心头一顿好笑,面上却不露声色,慢吞吞地拿起烟管,又塞了些烟丝点燃,就是不说话。
月牙见元若恒堂堂皇亲贵胄被自家主子耍的团团转,渐起了丝同情心,一边拨炉火一边打趣地调侃道:“公子真是昏了头了,难道没听说过将淮南贡盐撒在雪上,哪怕三九寒天,鹅毛大的雪也积不起来吗?还不去试试?”
元若恒双眸里精光一闪,咬牙道:“好!雪若是化了,相信老板也不会食言,若恒先告辞了,明日便派人来接老板启程。”
“老板。”月牙见元若恒走得远了,不放心地问道:“这玩笑开大发了。”
“你以为元家是怎么起来的?若是连几担粗盐都弄不来的话凭什么把持朝政,妄言天下?”颜生这会儿也不怕冷了,就着赤足下榻,伸手将束发的金环解下,一时间乌云泻地,恍如千丈水瀑流溢着万年毒,美的妖异:“月牙,你说这雪停得了么?”
月牙嫌恶地往上指了指:“您问他去,我可不敢胡说。”
才过一炷香的功夫,‘相思林’门口呼啦啦来了一大群年轻男子,个个眉清目秀,周身青衣青帽,外罩一件银毛貂鼠皮掐牙背心,着厚底锦边靴,连神情似乎都一致。手里各自托着一个紫檀木盒子。为首的一个躬身为礼,朝月牙招呼道:“姑娘,这是我家主子送来的诊金,还请姑娘清点清点。”说着一招手,也不待月牙答应,引着众人便将一干盒子往铺子里放。
月牙见状,也懒得理会,转身进后堂将颜生请了出来。
“老板万安。”为首的青衣人见到颜生,微一发愣便回过神来,就势跪了下去。
颜生眼疾手快躲往一边:“我不是你家主子,跪我岂不是存心折我寿吗。”
青衣人尴尬地笑笑,起身侯在一旁:“诊金送到,还请颜老板清点清点。”说着便将盒子逐一开启。一时间银光灼灼,金光灿灿。
围在医馆外看热闹的行人顿时惊呼出声,吵嚷成一片。
“天啦,你家主子出手可真是阔绰!”月牙恨不得眼睛都掉进盒子里去看个饱,手脚麻利的将铺门关上:“财不外露,财不外露。”
“见笑了。”颜生神情自然地说道,缓缓抚过那些人间难得一见的宝贝:“七尺珊瑚树,百年珍珠胆,孔雀锦绣毯,素心五烟罗……还有什么是你家主子拿不出手的?啧啧,随便一样扔出去便够这一城的人吃了十天半月的,京都元氏果然名不虚传啊。”
“颜老板天仙贬谪,一身医术登峰造极,更难得超凡脱俗,自然不将这些劳什子放在心上,不过是我家主子有事需叨扰颜老板,实在过意不去,这些个物件儿若是污了颜老板神气,我立刻叫人搬到后园子去。”青衣人低眉顺眼地回着,语调里却掩饰不住的张狂,说着招了招手,一干人等呼啦啦地又涌了上来托了盒子就准备往后堂去。
颜生见状重重地一哼,将药案上一块镇纸敲的叮当脆响。
青衣人察言观色,见颜生动了气,随不知道错在哪里,却也知道这马蹄子要是踢过来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的命,于是赶紧赔笑道:“颜老板,小的言语不周之处万望海涵,您大人有大量,我这……”
“都搬到我房里去,都搬到我房里去。”月牙满眼的珠光宝气,来来回回不停转悠,看看这样,瞧瞧那样,一张脸都变作了元宝似的。抽空看了颜生一眼,又喜笑颜开地推了那青衣人一把:“不怕,不怕,我家老板既然答应随你们上京,就绝对不会食言!莫怕,来来来,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搬后边儿去,哎哟,小心,撞坏了你们可赔不起,这边,小心点,我的祖宗诶,都放我屋里去,对,走那边,快点快点……”
颜生望着月牙忙进忙出的身影无奈一笑,正准备起身上楼,又见一个青衣人疾步上前,向那为首的一个悄声禀了几句,又躬身退到一边。
“颜老板,雪就快化了。”
“哦——”
青衣人颇有些得意地瞧了一眼颜生,复又低下头去。
“恩,既然折腾够了,也就启程吧,月牙,还不去收拾收拾。”
“还收拾什么?元公子决计已经备好了,难得元公子细心,还收拾什么,小家破什的穿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月牙恨不得把整个人都钻进那珊瑚树里去,嘀咕着旁人听不得的碎念。
“还不快去!”颜生猛地将镇纸一摔,眉目间悍厉之气陡生。
月牙闻言却浑然不理,笑弯了眉眼趴在那堆珍珠胆上:“天啊,从来没见过这许多的宝贝,哎哟,老天爷,您可终于开了回眼啦!”
颜生见月牙失心疯一般抱着堆金子自言自语,又见那群青衣人个个憋着笑,神情不屑的模样,心口顿时堵上块千斤巨石,心肝脾胃肾统统被镇压的没有出头之日。无奈之际,传音道吓唬道:“这些东西戾气充盈鬼影盘旋,你也不怕一身道行被废?”
月牙这才惊唤而起,满脸惊悸地瞧了那堆黄白之物一眼,又狐疑地瞧了瞧颜生,不甘不愿地进了内堂。
约莫大半个时辰,月牙才收拾好元家送来的诊金,恰恰元若恒也亲自前来‘相思林’接颜生上京。
只见这回的元大公子却神情冷峻,一身浅白色长袍,披一领铁灰色裘皮披风,隐约看见内里裙脚绣的是云海水拍崖,通体不用五色,只是一味黑白写意的泼墨山水社稷图,确实显的气象峥嵘,更衬托的人如秋月,爽朗清举,风姿特秀。
“五色绚烂渐老渐熟,终成平淡,元公子可穿的一身好颜色。”颜生笑道,不赞衣物却赞色彩。说的元若恒为之一楞,随即平淡笑笑,也不答话,微微一抬手将颜生迎了出去。
月牙慌忙跟在身后。
门口两架马车,墨黑一色,驾车的见颜生出来,金丝缠绞而成的马鞭扬空打了个响子,引缰的八匹‘乌云踏雪’闻令齐齐引颈昂头长嘶了一声,喷鼻踏蹄,倨傲异常。再看地上,果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雪,鹅毛大的雪片飘落下来立刻都化了水。颜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元若恒:“元公子破费了。”
“理应如此,颜老板请。”元若恒神情不变,只微微朝颜生点了点头,又朝那管事瞧了一眼,管事低头应了一声,赶紧退下。
“连匹马都这么了得,颜某惶恐的很呐。”颜生假意谦虚着,却不是真真的客气。众目睽睽下,居然就着鞋底的污泥,往车辕边刮了两刮,才神情坦然地踩上早就跪後在车辇边的青衣人背脊,上了马车。
“起——”
月牙略一犹豫,正准备跟在颜生后面也踩着那青衣仆役上马车。谁知还未抬脚,那跪着的仆役猛地站起身来恨恨地瞪了月牙一眼,满脸都是‘就凭你?’的不忿之色。月牙见状,差点没气背过去,朝车辕踢了一脚才上了马车。
驾车的青衣人见颜生主仆二人都上了车,朝先前那领头的管事微一点头,一串长音嘹亮,神骏扬蹄,撞开一众看热闹的行人,扬长而去。
撩开遮风的帘子,月牙惊道:“老板,你看!快看啊!”
躺在一旁假寐的颜生懒洋洋道:“看什么?”
“他真的用淮南贡盐铺路,败家啊!”月牙痛心疾首,看神情直恨不得跌下车去把地上的盐都舔个干净!
“元家又岂是单单一个‘富’字了得的?月牙,人生一世,穷奢极欲者不多他一个,你也是活了些年岁的,怎地还看不透?!”
月牙把玩着车厢内一节木质如意,笑意盈盈,突然一声惊呼:“啊——崔武木!”
颜生神情不屑地觑了月牙一眼,伸手将跌落在地的崔武木如意捡起来左右看了看,朝月牙笑笑道:“瞧你那样儿,一节烂朽木头也值得大惊小怪?!”
“老,老板你……”
“看来这元家也到头了,富贵造孽,官高生恶,老天果然报应不爽,连这崔武木都失了灵力,看来这趟注定要白走。”
月牙战战兢兢地又碰了碰崔武木,这才放下心来:“难道是假的?”
颜生笑道:“怎么可能是假的?你仔细看看,触手生温,而且七星隐现。”
“……”
“诶,到头啦。”颜生惬意地舒舒腿:“崔武木生就灵性,只怕也保不住元家根基了。”说着竟将木如意拦腰折断,随手一扔,连看也不愿再看一眼。
月牙继续神情不解地看着颜生:“他是在试探我们?”
“试探?!蝇营狗苟而已,怕什么。”
“那我们还去救他母亲?”月牙恼道:“看我今晚就去吃他两个下人,吓吓他也好,呵呵。”
“胡闹!”颜生将脸一拉,正色告诫道:“跟了我,就得依着我的规矩,你若嫌我管的宽了,天高海阔你自己玩去,我决不留你!”
“老板——”月牙见颜生来了气,拖长了声线,腻成一团贴了过去撒娇:“月牙错了,月牙再也不敢了,老板莫要生气,月牙再也不敢了。”
颜生这才展了颜,重新趟下,一双赤足伸着也不惧严寒,闪着蠕蠕的腻光分外诱人。
“咦,这又是什么玩意儿?”月牙忽地趴在车厢边仔细打量嵌在壁上的珠子。
“别看了,吵的我烦。”颜生闭上双眼养神,懒洋洋地吩咐道。
“猫眼?不像啊,莫非是夜明珠?”
“也不嫌脏,那是蛟珠。”颜生恶作剧地看着月牙抠出粒珠子才说出实话来。
“啊——”月牙猛地将珠子往地上一扔,神情嫌恶之极:“这车里就没一样好东西,我呸,说什么妖精无情,我吃人不过生吞下肚,他们倒好,煎炒烹炸煮烤闷,无所不用其极,又好的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