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 第一部——脉脉
脉脉  发于:2011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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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看清开门的人后自动放大了若干倍——应门的是一个瘦削、不,严格来说简直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下巴尖得像只锥子,青色的胡

渣从鬓边蔓延而下,头发乱蓬蓬的,上身是件皱得不像话的衬衣,扣子都没扣,敞露出白森森的胸口,肋骨条条可见,下身却是一条浅

色的条纹睡裤,裤脚一只高一只撩到膝盖,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起来不知怎么胡乱套上的。

之前听穆回锦三个字,陈楷还当是个女人,所以此时一见本人,简直是呆在了原地;谢禹和汪素云看起来都是多少有些意外,但还是客

气地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等对方先开口。

他完全适应不了室外这明亮的光线,血丝满布的双眼先是眯了起来,后来索性用手去遮,过了好久才放下来,但头是低着的,根本不拿

正眼去看家门口被冷落已久的来客,含糊地说:“你们谁找我。”

“我是谢禹,一周前和你约了今天十点见面,你还记得吗?”谢禹的声音反而压低了。

听到这句话穆回锦抬起了头,光线让他很不舒服,回忆则更让看起来更加痛苦。他眯起眼来打量着谢禹,也顺便看了看另外两个人。他

费力地吞了一口口水,才说出话来,声音就像敲破了的锣,隐隐有金石声,很不入耳:“几时,我不记得了。”

谢禹看了一眼汪素云,她就接过话来:“穆先生,当时的电话是我给你打的,你还有印象吗。上周二晚上十点,我叫汪素云。”

他还是一脸茫然,目光浑浊,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敷衍。谢禹无法,就说:“她打电话来的时候说我们会带Z字椅来,你答应和我谈一次

。”

穆回锦的眼睛瞬时一亮,眉头也在同时扭开,人似乎都来了精神,和之前那死蛇一样倚在门边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但那光又很快熄

灭了,他软绵绵地在嘴角扭出一个曲折的笑纹,依稀有点愁苦的模样:“哦,我想起来了。不好意思我喝多了,差点忘记这件事情了,

你们进来坐吧,我去冲个澡,我们再谈。“

说完往前踏了一步,伸手想去拆那个包裹一看究竟。他身上的味道实在太重,离那包裹最近的陈楷忍不住让开了几步。这个动作不大,

但穆回锦似乎还是发现了,扭过头对他笑了一笑,笑得陈楷通体生寒,再不敢动作。

谢禹这时伸出手挡了一下,说:“既然你还醉着,今天看来也是谈不成了,那还是回去睡吧,等你睡醒了打电话给我,我们再过来。”

说完就让汪素云和陈楷又把椅子抬回车里,自己却留下来,对目光一直死死盯着那把椅子不放的穆回锦一笑,递出有电话和联系地址的

名片:“那我们改天再见。”

穆回锦冷冷看了一眼那张纸片,忽然发力夺了过去,看都不看直接团作一团往地板上一扔,假笑了一声,扭头又把房门关上了。

吃了这个干脆的闭门羹,一行三人又往回走。陈楷在回程的路上终于没忍住,问:“他不是起来了吗?还是谢先生你今天约的是其他人

?”

谢禹过了一会儿才回话,语气很是不以为然,仔细听还能听出藏得很好的轻蔑来:“他都醉成这样了还能说什么。不要紧,等他醒过来

了,自然会找过来的。”

他说得这么笃定,陈楷还是觉得蹊跷,但不敢再问了,老老实实跟着车回到了丽海道。

一进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室内的摆设,冷不丁听见谢禹问他:“平时喜欢做点什么?”

“……看书,打篮球,偶尔也打电脑游戏。”

“看电影吗?”

“看啊……《魔戒》就去看了,就是第三部公映之前不是有那个三部连看吗,我们几个人去看了通宵,看完一点都不想睡,蛮好看的。

谢禹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去看了一眼在房间另一侧的汪素云,最终还是把目光转回来,说:“你去找汪素云,让她找点陆维止的资料给

你看。”

乍听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陈楷下意识地看向谢禹,又不敢直接问他,就盯着汪素云问:“谁……?”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陆维止的名字。

第二章:朵丽

开始工作的第一个礼拜陈楷都在忙着搞清楚他的工作内容,尽快适应老板的风格,当然,也顺带熟悉陆维止。

陈楷的工作说起来并不复杂,主要是两项:一是丽海道有大量谢禹采访别人留下的录音,二是谢禹在杂志和报纸上有专栏,定期要出稿

,陈楷负责把这些录音和手写稿打印下来整理好,再转交给汪素云归档。

每天都是钉在电脑前面,坐久了不免腰酸背痛,好在汪素云的桌子就在对面,不至于孤身奋战。陈楷觉得她的工作似乎就是一天到晚的

打电话发邮件,然后在电话和电话的间隙,会想起来为他倒一杯茶水或咖啡,配上两块小点心,再过来陪着闲聊两句。这大概也是陈楷

最愉快的时刻——如果她不开口,大概他和谢禹一整天说不到五句话,其中两句还是“你早”和“再见”。

他对谢禹总是满怀莫名的畏惧之心。

开始工作之后陈楷才知道陆维止是一个死了十多年的导演,一生拍了不到十部电影,写过剧本,导过若干舞台剧,对本市歌剧的推广影

响尤其大,谢禹在写的就是这个人的传记。

他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甚至连碰巧在电视上瞄到一眼他的片子的机会都没有过。起先还以为自己孤陋寡闻,于是惭愧地去问同学

知道不知道陆维止,连问了好几个,只有两个人听说过,其中一个还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同学的答复多少让陈楷不那么为孤陋

寡闻而羞愧,但心里总归是不安的,有一次趁谢禹不在,悄悄去问汪素云,说对这个人一无所知,担心工作做不好,要不要去找点他的

资料看看。反而是汪素云安慰他,说就当是一个路人好了,对此人了解与否和做好你手头的事情一点也不矛盾,看不看随便你。有了这

句话,陈楷就理直气壮地再不强迫自己去再多了解工作范围之外的陆维止的种种了。

在他开始工作的第二周,陈楷又见到了穆回锦。

那天是周五,他正在丽海道工作。电话响起的时候谢禹和汪素云在别的房间不知道谈什么,电话响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出来接。陈楷无法

,只能走过去把电话接了,他又一次听到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嘶哑而略带金属质感的声音,那张苍白浮肿的脸迅速在眼前浮现出来:“

喂,我是穆回锦,谢禹吗?”

“我不是,你稍等,我去叫他……”

“不用了,你告诉他如果有空,下午四点在朵丽的咖啡厅,带着椅子一起过来。”也不等陈楷答应,就干脆地又把电话挂掉了。

陈楷直觉得头皮发麻,好久才把电话放下来。这时房门开了,汪素云先走出来,看见他傻在电话边上,就问他:“怎么了?刚才我好像

听到有电话?”

他放下电话,结结巴巴地说:“是穆回锦,他打电话来说他下午四点在朵丽的咖啡厅等谢先生……”

汪素云低头看了眼表,陈楷也跟着看了一眼,已经快两点了。看完后她皱了皱眉,问陈楷:“还说了什么?”

“……还说带着椅子去。”

闻言汪素云一笑,回头问:“那你怎么说?要是去现在要动身了,不然开过去有点赶。”

谢禹的声音从房门里传出来:“我换件衣服。让陈楷来开车。”

这还是陈楷这一年多来第一次开车,一踩下油门,就觉得全身都绷直了,小心翼翼控制着速度,坚决不超过六十码,远远地看见绿灯在

闪就开始减速踩刹车,十足就是一副新上路的菜鸟模样。开出一段汪素云终于没忍住,说:“陈楷,可以踩到八十了。他打电话不是说

的四点?”——穆回锦约的朵丽是本市最大最老的高档饭店,从丽海道过去要过海,开车需要过跨海大桥或是走海底隧道,都要绕上大

一截路,如果按他这个游移在四十六十的速度,四点之前赶到朵丽完全没戏。

一听汪素云说他,陈楷顿时面红耳赤,手心都开始出汗,但看到前面有个红灯,还是习惯性地去踩刹车。这时反而是坐在后排的谢禹说

了一句:“不要急,慢慢开。”

闻言汪素云还回了一下头,似乎是有点诧异;陈楷如果不是在开车,恐怕也要回头的。虽然他只在谢禹身边工作一周多一点,但他守时

的习惯却是领教得很彻底,没想到居然会在谢禹嘴里听见这句话,难免有些匪夷所思。

开上桥陈楷才加大了油门,但等他们赶到朵丽,还是迟到了一刻钟。陈楷羞得连话都说不流畅了:“对……对不起,我太久没开车了,

也、也没来过这边,下次再也不会了……”

他哆哆嗦嗦地道歉,不敢去看谢禹的眼睛。谢禹看着他,微微一笑:“没关系,下车吧,看看他人在哪里。”

陈楷猛地一激灵,开门跳下车帮谢禹开门,然后问:“搬椅子吗?”

“留在车里吧,不着急。”

朵丽就在海边,从他家客房的窗口望出去,一侧可以看见这个城市最美的海景,另一侧则能看见最美的夜景。酒店有自用的渡口和私人

海滩,占据着这一片最好的地段,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近百年来一贯的优质服务,素来有着极佳的口碑。

谢禹对朵丽很熟悉,直接往靠沙滩一侧的咖啡厅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又顿住了,侧身往露天咖啡座的一角看去。顺着他的视线陈楷也

跟着看过去,看见那个角落里坐着两个人,还来不及看仔细,谢禹已经松掉已经拉开一半的门,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边两个人就是穆回锦和在他家的那个女孩子。不过一周多不见,陈楷要靠着那个女孩子才能勉强说服自己那个男人就是

他见过一面的穆回锦。这不由让他啧啧暗叹果然是人要衣装:此时的穆回锦和当时那副邋遢的醉鬼模样足有天壤之别,头发梳服帖了又

刮了脸,虽然还是瘦,但搭配着又整洁又得体的衣服和适合脸型的墨镜,看起来也不那么瘦骨铮铮的可怕了。

他看见谢禹他们走过来,并没有站起来,甚至没有摘下墨镜,直到谢禹停下脚步出声打招呼,才指了指咖啡馆门口挂着的大钟说:“快

四点半了。不是都说你不迟到的吗。”

海风吹得遮阳伞猎猎作响,足以遮掩掉一些语气里微妙的成分。听他这么说,谢禹回头看了一眼陈楷,说:“他第一次开车过来,不熟

悉路,晚了。”

好在陈楷也很机灵,一听谢禹提到他,赶快道歉:“抱歉,我很久不开车,路上时间没计划好,迟到的事情是我的错,穆先生你不要见

怪。”

穆回锦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笑容,朝着谢禹说:“路上没遇到堵车?坐吧,喝点什么。”

那是一张六人的长桌,坐下来刚刚好。陈楷正好坐在那个女孩子正对面,就看见她百无聊赖地拿吸管折腾面前的一杯柠檬汁,裸露在外

的胳膊是漂亮的小麦色,手腕异常纤细,低头的时候有几根发丝飘到手上,有一种不自知风情。

陈楷觉得自己被这个瞬间击中了,反而产生了些许的畏惧感。他看着她,又不敢直直盯着,只能在左顾右盼的间隙投去几眼,再强迫自

己把目光移开,又不可控制地寻找下一个看她的机会。他心跳过速,以至于根本没有留心到就在他心猿意马之间,谢禹和穆回锦的交谈

已经正式开始了。

穆回锦始终没有摘下墨镜,看不到眼神,也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要客套的,看在那把椅子的份上,你想问什么。”

“从《丹青》开始好了。”

穆回锦始终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带来的女孩子却不耐烦地一推椅子站起来,说:“我去逛逛。”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朵丽边上的一排店面里,穆回锦才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个不大的弧度,问谢禹:“她很像他,是吗?”

谢禹已经打开了录音笔,听他这样说,也问:“她是谁?”

“这么说吧,她的祖母和陆维止是兄妹、或者是姐弟,一母同胞。”

谢禹跟着一笑:“仔细看是有点像。”

陈楷早已经习惯了这样打哑谜一般的对话,若无其事勾着头,在想能做点什么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犯呆相。他从包里掏出纸笔,却又不

知道该记一些什么。

穆回锦喝了一口啤酒,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你要写陆维止的传记?那你不该这么问,对他感兴趣的人本来就不多了,更何况是对他

的电影感兴趣的?不如从陆家的闲事写起,豪门恩怨,再牵扯上娱乐圈的是是非非,才好卖出去。”

他口气冷静,字字句句却满是嘲讽,谢禹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私事不是这本书的重点。”

穆回锦大笑一声,笑声尖锐,听得一旁的陈楷手都禁不住一抖:“那你还找我干什么。真的是想说电影?我才跟着老鬼拍了几部片?”

谢禹的眉头不动声色地一紧,正要再说话,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的确是熟人,就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寒暄客套几句,再

坐下来只见到穆回锦对着他笑,因为看不见眼睛,笑容里总有一些模糊的东西在,不见得是完全友善的,但笑容很完美,连其中的疏远

都恰到好处。

后来谢禹和穆回锦的交谈一再地被中断,陈楷才知道原来谢禹的社交圈子这么广,但随着他一次次站起来又坐下,谢禹的脸色渐渐变得

难看起来,后来更是在一起站起来之后不小心带到桌子,冰咖啡打得一身都是。他终于忍耐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就在他清理水渍的时候,穆回锦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接起来,声音蓦然变得温柔如水,全然不是和与谢禹针锋相对时的尖锐:

“……这是催你回去呢,不要紧,你等一下,我给你送卡过去,你人在哪里?好……”

放下电话后他就说:“我要去给人买单了,不然就聊到这里?”

谢禹抿着嘴,任由汪素云帮他拂去水渍,还是盯着穆回锦说:“不是只要卡去就行吗,你不介意的话,让陈楷去。告诉他在什么地方,

我们继续。”

汪素云迟疑了一下:“不然我去吧……小陈对这一带不熟。”

谢禹干脆地拒绝:“问就是了,这里能有几家店。你留下帮我,跑腿让他去。”

穆回锦的目光在这三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始终在笑:“你们商量好了就行。如果是他去,正好陪陪小棠,你看他无聊的。”

陈楷被说中双重心事,脸上一热,不敢去看穆回锦,转向汪素云说:“那……我去?”

汪素云无可奈何地说:“那就你去吧,这里反正也没什么事情,你陪着陆小姐也可以。”

他匆匆点头,从穆回锦手里接过卡的一瞬间触到男人的手指,冰冷又干燥,像一条蛇。

陈楷小时候去乡下看老人,曾经被地里的草蛇咬过,虽然有惊无险,但从此蛇就成了他最害怕、连想都不会去主动想起的东西。他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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