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油漆,有点像一位远行的人回来了先把自己收拾利落的意思。 舰上的中心工作就是进行任务总结,表彰,从训练到政工,各个方
面,各个层次,按要求都要进行总结。这些工作算是苦了文书,去过他房间几次,看他坐在电脑后面就没怎么挪窝。 反正我只是胡
乱写一篇,思想、工作、收获什么的,就算交差了。从来没想过要什么被表彰之类的,总不总结对于我来说,意义不大,没有什么好回
顾的。 如果说这几个月海上生活真的让自己有什么可以回味的,或许也就是与余大可的点点滴滴了吧,那由远及近,慢慢感知并且
靠近的过程,让我体会到恋上一个人的幸福与艰辛。 吃完午饭,副政委点名了几个人,让下午两点到舰会议室,要开个座谈会
,说是支队政治部来人。问座谈什么内容,副政委也没说,就说人家问什么,答什么就行了。 其实根本就不算座谈,应该说是采访
吧。 我们坐到会议室的时候,丁宁带着他的报道组的两个报道员已经坐在靠舷窗的沙发上了。 这也是回来之后第一次看到丁宁
,有几个月没见,觉得他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似的,那种军校刚刚毕业出来的青涩感觉被一种新鲜的沉稳所代替。他坐在那两个报道员中
间,面前是他的笔和采访本。 进门的时候,我注意到丁宁的目光先是停留在我身上,但是很迅速地就移开了,好像随意地落在他眼
前的通信员刚刚放过来的茶杯上。 副政委过来客套地说了几句什么上级机关非常关心咱们的宣传,帮助发现任务过程中的亮点,大
家一定要好好配合之类的话,然后就先出去了。 “刚才副政委也说了,这次来主要是按照支队领导要求,过来挖掘一些咱们执行
任务过程中好素材,争取出两篇稿子。”丁宁微笑着,这算是开场白。 我们几个坐在那儿,还真想不起什么事值得说,该说什么,
而且大家都是舰上不同部门的,军衔又都差不多,谁也没带头发言,全都是标准的坐姿端坐着。 “大家放松点啊,咱们都是同龄人
,大家随便说,想到哪儿说哪儿。就当咱们一起吹吹牛,随便一点儿。” 丁宁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们,和他一起来的那两个报道员
低着头,就等着记录的样子。 可能是我们过来的这几个没怎么和支队机关干部一起座谈过的经历,不管丁宁在那儿怎么启发,大家
仍然是你看我,我看你,一声不吭,气氛慢慢变得有些尴尬。 可能丁宁也是第一次同时面对好几个人采访的这种局面,他的额头微
微渗出一些细密的汗来,笑容都变得有些不自然了,这个时候,我看到他的眼光重新落在我这儿,眼神当中似乎有一些求助的意味。
“丁干事,我讲几件事吧。” 在丁宁如释重负的表情当中,我努力地搜寻任务期间值得我说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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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肠刮肚地说了几件,觉得都是些平常琐碎的事,当然我知道一定是要挑那跟训练、任务沾点儿边的讲了。 和丁宁一起来的那两个
报道员乖乖的样子,头也不抬地飞速记着。 丁宁则是拿着笔,没见他记录,而是一直看着我,认真地听着我说,让我不知道他是不
是听进去了我说的,或者说我讲的这些对于他的新闻报道而言没有任何价值呢。 “你叫丛彬吧?” 在我说完之后,丁宁拿着他
手里在一张写着我们过来座谈人员姓名的名单,有些突然地问我。 我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是在掩
饰别人知道我们认识,甚至是有过什么接触吧。其实这样的担心在常人看来完全多余,但对于我们这种人而言却成了一种习惯一样,因
为取向不同总是下意识地掩饰和隐藏自己的习惯。 “对,丛林的丛,文质彬彬的彬,枪炮部门的。”我说。 “我们就想要丛彬
刚刚说到的那些具体的事例,大家随便说说吧。”丁宁在本子上写了几笔,然后抬头对大家说。 可能是因为有人带头说了,后面每
个人都依次发言。总觉得这样绞劲脑汁地去想着说一些好人好事,很幼稚,有点可笑似的,但大家还不得不一本正经地说着。 等到
每个人都说完了之后,丁宁让每个人记了他办公室的电话,说有什么其他素材,可以随时跟他联系。快结束的时候,副政委像是踩着点
儿似的进来了,照例又是几句程式的客套话。副政委留丁宁在舰上用餐,丁宁说他们科长交待了回去还有事,和副政委握了手,很成熟
的样子,带着两个报道员走下了舰。 看着丁宁的背影消失,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但说不出来。 可能是自己还在担心会不会因
为当然的那些话,而影响了别人的生活。而事实上,这种自作多情的想法在后来被证明了很有些杞人忧天的味道。之所以有这样自作多
情的想法,大概是不希望和自己有过关联的人有什么不幸,不快乐,因为自己正渐渐趋近幸福的核心。 从那天露天影院回来之后,
我觉得这个愣愣的大余好像过了他自己的心理关,慢慢地认同并且接受他自己的想法。至少我不再感到以前总在他的眼神里出现的犹疑
与躲闪。 生活中的一切在自己的眼里都变得轻盈起来,有些像午后的阳光,温煦,甚至有些慵懒,即便是在舰上,这样刚性冷峻的
空间里,我仍然能够感受到幸福像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温情地围绕着我们。 远航回来之后,大家最关注的事不在于谁的总结写
的好,哪个部门会被表彰,而是都在关注着军需什么时候给大家发出海费!相对于平常的津贴而言,这两三个月的出海费算是比较可观
的数目了。 大家议论出海数目那几天,张康喜笑颜开的,那感觉特别像农民伯伯到了秋天,面对还未收割的庄稼一样在想收回了庄
稼,卖了钱,然后可以添置些啥。 到舰副长通知完出海费已经给大家打到工资卡的那天傍晚,港内有限的两个取款机又像我们船刚
刚靠回来时的电话亭一样,全是我们舰的人。 我没想着去看多少钱,反正暂时也没什么好花的。 不过在大余说要去买个手机的
时候,我也蠢蠢欲动起来。 “周末咱一起去JN吧,早看中了一款,就等着回来拿出海费去呢。”东堤差不多成为我和大余晚饭后“
压码头”的必去之地。 “不是说战士不允许用手机吗,副长说过好几遍。” “咱又不是战士!” “咱不是战士是什么?”
“是军人啊。” “靠。偷换概念。” “行了行了,没事的。咱们肯定不是舰上第一个买的。我们部门好几个都有了,宿舍
有个北京的哥们今年一过完年就从家带了一索爱的,还有摄像头,特牛B。” “可我买手机没啥用,又没什么电话可打。” “
靠,干嘛非得要打电话才买手机啊,你可以给我发短信啊。” 也许对于大余来说,买手机可能是因为图新鲜,而我买手机,完全是
因为他这句话。 周末,一起去的城里,直奔大余说的那个手机专卖,他看中的是那一年还算是比较大众化的诺基亚 6108。我之前
很少看手机这一类的资讯,想都没想,就选了个和他同款的。 我们又各自挑了手机号,前七位数也都是一样。 卖我俩手机的那
个大哥开玩笑地说,小哥俩感情不一般啊,手机一样,选的号都差不多。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一边的大余傻呵呵地回答说,是啊,
我俩关系铁着呢。 出店门的时候,我说:“刚才那人肯定也是。” “是什么?” “同志啊。” “不会吧?你从哪儿看
出来的?” “你看他盯着咱俩的眼神就不对,还说什么感情不一般的话。” “靠,敏感,你以为全世界都是咱们这样的啊。
” 中午我们还是去的以前吃过的那家小饭馆。不过他连点菜的兴趣的都没有了,拿着刚才那位大哥友情赠送的一块有电的电池放进
手机里,来回捣腾。 等菜上来了,他给我看他的手机。 他的通讯录里添进去第一个号码,姓名栏里写的是“彬彬”。 心里
面其实挺亲热的,但嘴上却说,“靠,真他妈肉麻。” 吃饭间隙,他又要过去我的手机,来回捣腾电池,大概是帮我存上了他的号
。我要看的时候,他把那块有电的电池拿掉了,说,回去再看吧。 看着他认真地冒着傻气的表情,突然觉得嘴里的一切都变得无限
可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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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市里回到舰上,自己偷偷地在舱室给新电池充电的时候,才发现接线板上已经有两个崭新的手机充电器捷足先登了,估计都是趁着这
个周末刚刚置备的。 等充完电,我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看看这个家伙到底把他自己在我手机上存成什么了。 第一次用手机
的新鲜感全被那种像是揭开谜底的心情所替代,设想了好几个比他那个“彬彬”还要肉麻的称呼,自己都觉得这样很有些幼稚。
“余大哥” 在手机上看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有些啼笑皆非,当时自己还在想,他和我同岁,比我还小几个月,怎么留了个“大哥”
啊。感觉有些怪怪的,不太喜欢。 拿着手机摸索了一会儿如何使用,就发出了开始用手机的第一条短信:“余大哥是啥意思?”
就在我还继续摸索着,怀疑自己刚刚发短信对不对余大可收没收到的时候,诺基亚“嘀嘀”两声提示就响了。 我打开短信:
“小彬彬,这么快就学会发短信了啊,有啥事不?” “啥名字啊。” 本来还想写让他不要称呼我小彬彬,觉得特别肉麻,而且
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但刚刚用手机,写字慢,又想他快点收到我的短信,所以只写了几个字便点了发送。 在等短信响起来的时候,
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和他,前舱后舱,相隔不到几米。我却这样躲在住舱的下铺,盯着手机的屏幕,等着嘀嘀声响起,等
着他的短信。 喜欢这种同船,同挂念的感觉。 不过这次等了半天,也没短信过来。 我有些失望地把手机放进衣服口袋里,
想出舱透口气。 正从舷梯向上的时候,余大可在上面准备下来。 “正找你呢?” 余大可站在上面没动等我上来,走出通道
,走过舰桥,一起来到码头上。 夕阳照在舰艇和码头之间粗粗斜系着的缆绳上,浅浅地泛着一层茸茸的金色光晕。 “怎么不回
短信呢你?” “人都来了,还用回复啊。” “嘁。” “嘿嘿,叫大哥不行啊?” “歇着吧你,还比我小半年多呢。”
“那怎么了,当大哥不一定非得年龄大。” “你当你黑社会老大啊,反正我改了。” “别改啊,我留的名字多有创意啊?
” “创意个鸟。” “哦~~学音乐的丛深沉也会说粗话了,第一次啊。” “啥创意?” “想想‘哥’字是哪两个字组成
的啊?” “哪两个字组成?哥,‘可’‘可’?” “对,余大可可,怎么样,有创意吧?” “靠。” 余大可可,我倒
是为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能有这样可爱又不失细致的想法觉得很开心。不过还是不喜欢“余大哥”这样三个字,心想等有时间还是
给改了。 我们一起走着走着,又来到东堤。 大余习惯性地一屁股在东堤的防浪堤上,从兜里掏出烟,点燃。不知道为什么
,他抽烟总是给我一种小孩子不学好的那种感觉,但又挺喜欢那种香烟与唇传递的帅气感觉。 “丛彬,还记得上次出海之前我跟你
说的那事吗?” “出海前,什么事?” “我说下舰考军校的事。” “哦,怎么了,后来不是决定了不下舰了吗?” “
是啊,那次听了你的意见,觉得执行任务前调走,确实不太好。” “现在呢?” “现在任务结束了啊?我想下舰到岸勤单位去
时间会多一些,好复习。” “想好去哪儿了吗?” “我舅帮我找的人,说去航标站,离码头不远。” “哦。” 当时,
心里突出觉得好像有一种巨大的失落,觉得自己如此在乎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快的与自己分开?甚至是刚刚发短信的时候还在感受着同船
同挂念的幸福,难道这么快就消失了吗? “行吗?” 余大可见我不说话,问我。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你的事,你自己都
已经决定了,问我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的声音似乎有些失控似的,眼睛有些发热,但自己忍住了。 “只是和我舅说了一下,
是我舅建议我下舰的,我还没定呢。我也想我们还在一个舰上。真的!” 余大可扔掉烟头,站堤上跳下来,看着我,有些急急地跟
我解释。 从他的眼神里我感觉到了他的在乎。 “还是去吧,考军校是大事。” “你真的这样想吗?反正航标站离码头也不
算远的。” “嗯,支持你了。原来这么急着买手机就是为了调走这事啊?” “没有没有,这可是一点儿联系都没有啊,我有那
么深的城府吗?” “当然有,你要是不深,我能陷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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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陷入安静。 天完全黑下来了,远处山顶信号台上灯塔的光穿过暗夜,默默地引领着夜色里大海上的舰船。 我看着得那
远远的灯塔,突然觉得似乎多了一层意义似的,余大可要去的地方好像就是跟航标有关的,或许以后舰艇每次进出港,他能从信号台的
望远镜里看到他与我一起呆过的这条舰,我也能从这远远的灯光里感受到他的目光? “回去吧?” 大余像做错了什么似地问我
。 “哦,走吧,都快熄灯号了。” 我尽量让自己轻松一点。 快到码头的时候,余大可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我。
他掌心里是那把红色的瑞士军刀,在他第一次站到我身边帮我出黑板报的时候,见过这只漂亮的他当作宝贝似的小军刀。 “这个
给你!” 余大可像是命令的语气对我说。 “干嘛?” “给你以后出黑板报用啊!” “不用了,我也不会画你那种画。
” “靠,不画画,你留着行不行?当我求你要,行了吧?” 大余的手一直伸着,盯着我。 我接过来握在手里,很温热的感
觉。 余大可的离舰确实让我觉得有些突然,好像是在一片未曾到过的海面上,舰艇刚刚驶进了阳光斑斓的海域,几乎还没来得
去看,去感味,便瞬即离开了,不知道前方是否能够阳光依旧,心里面又有了以前那种茫茫然的感受。 走的那天,过来一辆军绿吉
普。 余大可他们部门的几个人出来送他,其实没什么东西,军绿的毛毯裹着军被,一个黑色的拉杆箱,不像上舰的时候打着背包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