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只有干笑。先生,你怎么说得这么对。寄多罗相处时间短,还没发生过什么,不过说到慕容澹,我差点死在他手上可不止一回了。除了我第一次上他,他杀我未遂那次之外,后来又发生过好几次。我那时情绪不稳,玩起来不管不顾,有时将他逼急了,难免不会反抗。他虽然武功不高,总是比我强的多,最悬的一次,他一下挣脱了绳索,扑上来就掐住了我,差点被他掐死,幸亏子玉进来得及时……这么说来,我做事还真是有点糊
只听他又道,“即使那样的事情不曾发生,陛下和他们……在一起,总是有损圣名。陛下即位不久,功业不彰,行事却毫无顾忌,无异授人以柄,陛下……”又说不下去了,又是摇头叹息。
我终于发现,原来我这么蠢,干笑已经变成傻笑。
先生,你突然这么坦诚,这么关心我,我真的很感动,可是,可是,能不能稍稍顾及一下我脆弱的自尊心啊。发现自己是坏蛋,我还能忍耐,至少那很酷,可是,发现自己是蠢蛋,真的,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啊。
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他真的没再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陛下,当初臣给您讲的,都是圣人之道,治国之要,有些东西,臣从未跟您说过,也不愿让您知道。但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原来只是五皇子,现在已是一国之主,明年便要亲政,有些事情,陛下还是应该开始学习了。陛下,臣希望陛下此后每日能抽出两个时辰,学习处理政务,臣也可为陛下将从前课上遗漏的一些东西补完。陛下,您可愿意?”说完,他眸光温和地望着我,等我回答。
我是彻底晕了,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
我没弄错吧?他这是明确答应,明年要还政于我,而且还要亲自教我处理政务吗?不再试探,不再犹豫,终于选择把最终的决定权交给我了?这是他真心所想吗,还是另一种试探?
我定定地看着他,满心疑惑。
他应该是看到了我眼中的怀疑,笑了,道,“陛下,臣相信陛下,请陛下也相信臣,好不好?”
他的笑容温暖,一如身畔春风,我心中疑虑尽化,只留满满的感动和喜悦。
一切终于回来了,我们之间越垒越高的那堵墙,终于轰然倒塌。
一瞬间,我泪盈于眶,只哽咽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点头微笑,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站起身,道,“那就这样,以后臣便每日进宫来见陛下,陛下午后可有空闲?”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
他也点点头,然后拱手道,“陛下,今日已晚,臣就不再打扰陛下了,臣请告退。”
听到他要走,我一下站起来,呐呐道,“你,你要走了?”心中不舍,却又想不出理由来挽留,更知道他政务繁忙,恐怕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也真不能再陪我闲扯下去了,不过,好在明日又能相见了。
于是,我也不再挽留,应道,“好,那先生慢走。”
他笑笑,然后,恭恭敬敬行过大礼。
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叫住他,“等一下,先生。”
他停下来,看着我。
我犹豫了,思量再三,终于咬了咬唇,低声道,“先生,小心慕容澹。”
闻言,他的神情一下凝重起来,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我吞吞吐吐道,“我只是觉得他最近不对劲儿,倒像是有什么计划,希望是我多心。”
我只能说到这份儿上,再多的我真说不出口了。难道我能跟卢衡说,我觉得他不对劲儿,是因为,昨天晚上他在床上热情得异乎寻常,不是真的爱上了我,就是心中有鬼怕我发现,我还没自恋到相信前者。今天早上,他以为我要杀他,第一反应是不甘,第一动作是求饶,这可不像他的性格,除非他本来已有了什么计划,心中不甘,所以愿忍一时之辱,完成计划。他听到母亲病重的消息时,反应也太平淡,如果不是感情不深,就是早已知道,后来看到他们母子相会的情景,让我否决了第一点,那就是说,他虽然被困斗室,还能得到外界的消息,这本身就令人担心。在冷宫时,王皇后看到我留的吻痕,本已绝望,却在两人密谈之后,恢复了生意,这可能是他的口才好,但更可能是他告诉了王皇后什么,让她重燃希望,才又想活下去了……以上种种,或许我看到一两点,还意识不到什么,但如果所有的迹象加到一起,我再不能发现异常,那我就真是蠢蛋了。
当时,我只是心中隐隐不安,后来,为给安信编故事,我把所有事情飞速串起来想了一遍,就确定真有问题了。唯一让我犹豫的是,我该怎么办。
刚刚一席长谈,我和先生隔阂尽消,终于决定还是告诉他,他经验丰富,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
卢衡听了我的话,看了看我,也并未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我心中一松,万事有他,应该不用担心了。
然后,他终于走了。
我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却不自觉地想起了另一个背影
对不起了,二哥。不论你图谋的是什么,我终归不能让你成功。我自然知道,你有多恨我,多恨他。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重掌大权,恐怕,我和他,还有很多人,都难免一死吧。所以,虽然我仍旧喜欢你,可是,我依然只能这样选择,对不起……
26.女人
卢衡走后,我心中思绪纷乱,又在水榭中坐了好一会,才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寝宫。
刚一回来,就被安信叫到了内室。
屏退众人,安信急急问道,“怎么这么久?老头子有没有为难你?”
我不乐意了,“什么老头子,先生还不到三十岁!”
安信诧异地看我一眼,“先生?你们和好了?”
这回我乐了,眉开眼笑地点点头,道,“我们把事情都说开了,原来一切并没咱们之前想象的那么严重,先生还像从前一样,是真心对我好的。”
安信冷哼一声,道,“如果他不是后面还跟着一大堆靠着他的人,我当然相信,不过……”
正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小福子的声音,“陛下,太后那边来人,请您有空去趟慈宁宫。”
我已经没感觉了,抬头看看窗外,老天爷,还有谁等着,您能让他们一气儿出来吗?
我和太后名为母子,关系却一直是淡淡的,不近不远,我没事的时候,早晚也会去请安,和她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如果偶尔没去,她也不曾说过什么。今天她忽然想起我,不知会有什么事呢?
我忐忑不安地来到慈宁宫,一进门,却有些放心了。
太后正和卢妃聊天,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轻松。看来,太后应该只是想给她侄女创造次机会吧。
见我来了,卢妃慌忙起身,待我给太后见过礼,她也行了大礼。
果然如我所想,太后并没什么要紧事,只说有阵子没和我好好说过话了,有些想,于是请我过来坐坐,正好卢妃也来请安,就留下了,大家一起聊聊倒也热闹。
说是大家一起聊,其实主要是我和太后说话,卢妃也就偶尔搭句腔。看来,太后倒是有意给她创造机会,只可惜,她却不是能把握机会的人,枉费了太后一番用心。
卢太后只一个亲哥哥,偏偏早亡,也只留下一个儿子,就是卢衡,这位卢妃是他的族妹,去年入的宫。
她入宫之前,我一直隐隐有些期待,卢衡的妹妹应该和他很像吧,然后,就会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卢衡女装的样子,然后,就开始傻笑。
结果,见了她,即使不算大失所望,也差不多了。倒不是说她和卢衡不像,两人未出五服,相貌气质上还真有几分相似。不过,怎么说呢,就好比我临摹的卢衡的字和正品之间的差异,就差那么几分,可那几分偏偏就是最要命的。所以,一样是长眉细目,卢衡就是清雅,卢妃就是寡淡。一样是恭谨有礼,卢衡就是谦逊,卢妃就是死板。一样是言语谨慎,卢衡就是深沉,卢妃就是乏味。真是,不一样啊。
所以,去过她那儿没两次,我就再没怎么理过她。她倒也不生事,总是安安静静地,于是我更把她忘得心安理得了。
结果,我不急,她不急,太后可急了,所以今天才想出这招吧,不过,看来又是白费力气了。
说了会儿闲话,太后应该是见卢妃始终放不开,再呆下去也没意思,就让她先回去。我想她是暗松了一口气的,我也一样。
待卢妃走了,太后却收了笑意,脸上凝重起来,半晌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偷眼瞧她,心又提了上来,难道我前面猜错了,还真有什么事?
卢太后虽已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好,看去也不过三十出头,可比卢妃美得多,容貌清雅脱俗,气质更如空谷幽兰,当初整个宫里也就王皇后能盖得过她,可是现在…
我正胡思乱想间,太后说话了,“陛下,明年您就十八岁了,这阵子,哀家也在和卢相商量,明年您就要亲政,朝中的事也该让您学着处理一下了……”
这么说,明年让我亲政、现在要我开始学习这些事,是太后和卢衡早就商量好的,并不是先生今天临时的决定啊?
只听太后又道,“既然这样,陛下今后可就要更加勤勉些了……”
我连连称是,心道,原来我从前已经算勤勉了,呵呵,太后比先生还会说话啊。
“有时候做事,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性了……”
我接着点头,脸只是有一点热,我那几件缺德事儿,今天被我,被别人已经拎出来说了好几次了,都麻木了。
然后,卢太后略一沉吟,道,“还有一件事,陛下也要上上心了。明年陛下成年,就要立后,如今宫中妃嫔也不少,陛下有空也往各处走走,也想想这事。”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重点啊,于是赶紧应道,“母后提醒的是,儿臣今后一定多加留心。”
卢太后点点头,道,“哀家看素和氏敏妃率直活泼,是个不错的人选,云氏瑾妃也不错,陛下都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我点头称是,又道,“其实儿臣倒觉得,卢氏静妃,端庄稳重,好像更合适些……”既然卢家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也该表表态,安安他们的心才是。
果然,一听我的话,卢太后微微一笑,道,“皇儿这么想?哀家也觉得婉淑沉稳得体,是个很好的人选……既然这样,皇儿闲了也该多往静宜宫走走才好。”
我……我这不是自掘坟墓吗?你知不知道,两个人相对无言,是很痛苦的啊。没办法,我还是点了点头,道,“母后说的是,今晚儿臣就去看看静妃。”
卢太后又笑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慈宁宫出来,我有些垂头丧气。说想一个人静静,打发下人们先去了静宜宫,然后一个人顺着宫墙间一条僻静的小道,慢慢地晃悠。想着,好歹也得磨蹭到晚饭再到,两个人安安静静吃饭,总好过两个人安安静静对望。
正想着,拐过一个弯儿,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一回头,就见一骑飞速掠近,火红的一团,马上就要撞到我身上了。
我吓得惊叫一声,要往旁躲,却是脚一软,失了平衡,往后跌去,只见那马蹄已朝着我踏过来了。我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完了,看来真得死在今天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马儿嘶鸣一声,竟然人立起来,同时,一条鞭子缠上了我的腰,止住了后跌的势头,就见马前蹄停在了距我头顶不足三尺的地方,然后,向另一边缓缓落下。
我这口气才终于喘上来了,只觉一颗心还是砰砰跳个不停。
惊魂既定,愤怒就腾了上来。我气冲冲抬头一看,就见马上是一个眉目浓丽的漂亮少年,穿一身窄袖束腰的大红鲜卑骑装,倒是英气勃勃,只可惜身形略显纤细……原来是她。
我怒火更炙,破口骂道,“死丫头,赶投胎也别拉我给你陪葬啊!”
马上那人闻言,扑哧一下,竟然乐了出来,然后更是哈哈大笑,笑够了,拿鞭那手一带,我只觉腰上一紧,身不由己就往前跌跌撞撞走了两步,直到她马前才收住身形。
我更怒了,一抬头,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马上男装女孩笑道,“怎么了小美人,吓到了?”然后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脸,啧啧两下,道,“瞧瞧这小脸,都吓白了。”
我躲了躲,没躲开,咬牙切齿道,“素和兰,你皮痒痒了吧!宫中禁止纵马,你别说你不知道。”
她又是扑哧一笑,道,“真生气了?这里平时一天都没个人影,谁知今天小美人你会孤零零地在此徘徊……”然后,突然眉毛一挑,弯下腰来,坏笑道,“莫非小美人早就料到,大爷我今日打猎回来,要从此经过,特意在此等候?嗯?”说着,手上一使力,我不由自主又向前跌出一步,身子几乎贴到她腿上。
我后退一步,呸了一声,道,“少自作多情,谁爱理你这个假小子,快放开我!”说着,就去解腰上的鞭子。
谁知还没碰到鞭子,她腕子一抖,就将鞭子收回了手中,紧接着,我只觉颌下一痛,竟让她用鞭子挑起下巴,被迫扬起脸来。
我简直欲哭无泪了,为什么,我好歹也是一小攻,竟被人调戏了,被调戏也就算了,调戏我的竟是个女人,还比我小三个月,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我,我,我一头撞死得了。
我这边懊恼欲死,她那边还添油加醋,“小美人,老实承认吧,不用害羞了。”
我伸手要打开她的鞭子,她手一晃,我就落了个空,然后,颌下又是一痛,鞭子又回来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知道你武功好,可也不能恃强凌弱啊。
我已经发不出火来了,苦着脸道,“大爷,您就放了小的吧,小的服了还不成?”
她自然是哈哈大笑,凑过脸来道,“小美人,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来陪陪大爷吧。”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道,“那个,恐怕不行了,我答应了太后,今天去看卢妃。”
“嘁,”她一下收回鞭子,撇了撇嘴,“不来就不来,我自己找别的乐子去。”说完,一抖手,拨马就走,跑出去一段了,却又回头喊道,“小美人,别一个人在这僻静地方晃悠了,小心被人劫色。”
我仰天翻了个白眼,再望过去,她就只剩一个火红的背影了。
这丫头,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记得那时我刚离开冷宫,因为很多事,心情低落,有一日,正在御花园中对影自伤,突然从旁边树上蹦下来个野小子,吓得我一下跌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挑起了下颌,一张脏兮兮的脸凑过来,问道,“怎么了,小美人,有什么烦心事跟大爷我说说。”
我呆了,愣愣看着他,他的脸凑得更近了,又道,“别怕,只要你肯跟了本大爷,以后万事有本大爷照着,谁也欺负不了你。”
这个野小子,就是素和兰了。
她是永安王慕容雍的外孙女,老头驻守北疆二十多年,和柔然打了无数仗,杀敌无数,威震边关,不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婿却也都死在了战场上。二十多年前,柔然突然犯境,老头带着燕军浴血奋战,终于击退敌兵,可是唯一的孙子却又战死沙场。老头伤了心,告老还乡,先帝念他劳苦功高,命他驻守西京长安,其实就是给他找个繁华富庶之地养老了。因此,老头接了守寡的女儿和外孙女,一起搬到了长安,专心教养这个外孙女……于是,就教养出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假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