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入虎口——晓渠
晓渠  发于:2011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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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洪波房子还几处,都空着,他最常住的就是跟邹童这里,他俩一起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换过地方。三四年前,房地产市场还没这么火热的时候,他在江边买了两套别墅。可是邹童不爱搬,说那地方太大,他一个人在家葚得慌。

  这间公寓是邹童一手打理,他挺勤快的,洗衣烧饭什么都行,进门就有个家的样子,感觉就是不同。我四处里寻了一圈,没看见他的影子。

  「人呢?」我问身后的江洪波。

  「书房写论文呢。」

  「哦,我有点儿事问他,不知道你在家。」

  「事情办完,就提前回来了。」

  「都弄好啦?」

  「差不多了,就等上头审批。」

  江洪波说话有点心不在焉,我看出他脸色发板,于是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问他是不是跟邹童闹别扭了。

  「没大事儿,」他嘀咕着,走到书房那头,敲了敲门,「邹童,虎子来了,他有事跟你商量吧?」

  邹童没有马上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门,头发乱糟糟地,还穿着睡衣。这俩人估计从起床开始打的,到现在没倒出功夫换衣服呢!

  「你去换身衣服,」江洪波有点不高兴邹童这么蓬头垢面地出来见人,「让虎子看了,笑不笑话你?」

  「别陷害我啊!」我赶紧给自己辩护,「这有什么好笑话的。」

  邹童我行我素地在沙发上坐了,盘着手问:「找我干嘛呀?」

  那会儿我其实已经觉得没必要这时候问,何苦找死呢,没想到江洪波先把我捅出去了:「是不是你那个弟弟保送研究生的事儿?」

  「啊,」我只好顺着台阶下,「是,邹童说介绍认识那个导师。」

  「出国开会去了,等他回来的吧!」邹童开始不停换电视频道,「你问过苏杨他愿意吗?」

  「我寻思着,等有眉目再跟他说呗!」

  「那天我可试探他口风了,人家压根儿也没说要找关系考研呐,你在一边儿瞎忙活什么呀,还真把自己当他什么人了?」

  「我不他哥么!他在这里也没什么亲人。」

  「你改姓雷了啊!雷锋也没你这么爱管闲事呢。」

  我一听,这语气不对呀,瞅了瞅江洪波,那家伙黑着脸,也不做声。我琢磨着,干脆提前撤退得了。结果邹童没说够呢,继续在那儿歪歪:「你那点儿心思,还想瞒着我?什么哥哥弟弟的,看上人家就别装蒜。」

  「别,别,人家女朋友处着呢,我哪能棒打鸳鸯?」

  「你们这种纨绔子弟,寻常的玩腻歪,把直的掰弯了,才有挑战性,征服了更有成就感吧?」

  邹童甩过来那眼神里,鄙视得犀利而直接,我觉得背后「嗖嗖」的都是冷箭射上来。

  「行了啊!」在邹童频繁的指桑骂槐下,江洪波坐不住了,「你有完没完啊?想唧唧歪歪到什么时候?」

  邹童却笑了,嘲笑:「咋的?我踩你尾巴上了你急个什么劲儿?」

  我觉得这空气里,都快给他俩的火气烤糊了,闻着呛人,赶紧推说还有事先走。邹童也没说送,转身又回他书房去了。江洪波送我到门口,跟我说:「考研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找人帮你说一声,保准能成。你就问问苏杨的意思吧!」

  「成,那你帮我办。」我见邹童关了门,凑到江洪波耳边问,「怎么回事?又闹什么呢?」

  「就为芝麻绿豆点儿的破事儿,他身体不舒服,脾气就暴。我改天找你吧!」

  江洪波也急着打发了,我赶紧走人。

  脾气是邹童身上第二糟糕的,说话不给人面子,刻薄起来,简直让人恨不得抽他。但他最糟糕的,是身体,经常生病,医院就跟他家宿舍一样,没事儿就过去睡一晚。因为这个,江洪波通常尽量迁就他,不怎么太招惹。

  即使这样,他们还是经常吵架,甚至还能吵到动手,江洪波跟我说过,有时候在邹童面前,格外控制不住脾气。两人一起生活那些年,也没耐心再去掩饰和修补。人伤害的,往往都是跟自己亲近的,而伤害,常常就是爱情的副作用。

  回头找苏杨出来谈出国和考研的事,也变得难了,这家伙不知道在忙什么,成天不见人影,打电话也不接听,我真觉得有点古怪。两个星期过去了,他楞没朝面儿,我有点坐不住了。这天傍晚,我在他学校外面给他打电话,说办事经过,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

  「赛文都想你了,我一回家,他就往我身后看,找你呢!」

  我编的,赛文那个狼心狗肺的,能想谁啊?现在宠物店小伙儿跟同事一起遛狗,因为苏杨没时间,小伙儿每周来遛它三次。他的同事领的是只母的金毛,赛文这个流氓,立马儿一见钟情,动手动脚地,我是真怕哪天它把人家肚子给搞大了。

  赛文终于动摇了苏杨,他在电话上柔软地说:「你在南门那里吧?我这就过去。」

  「好,那我等你。」我顿时心花怒放,赛文真是我的救星!

  可我一见苏杨就傻了,怎么几天不见,他憔悴成这样啊?脸色青白不说,连眼睛都凹陷了,黑洞洞的,象是魂飞魄散了似的。

  「你这是怎么了?」我吓一跳,「出什么事儿了?」

  苏杨坐在车上不吭声,闷了半天,才说:「哥,咱去喝酒吧!」

  15

  苏杨一看就不是很能喝的人,所以这种人要买醉,通常比较省钱。喝醉的人都是麻烦精,邹童喝醉的时候,专爱拣人多的地方脱衣服,非把自己弄得跟卖身的一样,常常造成不必要的围观,他是神智不清,丢人的都是我跟江洪波。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丫是不是就借酒装疯,折腾人啊?

  我没见过苏杨跟酒精的化学反应结果,绝对不能冒险领他到外头喝,万一又出一舞男可咋整呢?于是,我领他回到家。我家里头不少好酒,都是人送的。他想速醉,还是慢饮,都有的选择。而且,我心里打着小算盘,也许喝醉不是坏事,嘿嘿。

  「来瓶醉得快的。」苏杨真不含糊。

  「别介呀,你有什么心事,跟哥说,我比酒精好用。」

  很明显,苏杨没被我的推销技巧说服,他更相信酒精。我是连推再挡,就怕他喝伤了,可没多大功夫,他就发蔫,身子一沉,滑到沙发下头,缩在地板上,没动静了。

  醉了,估计。

  赛文喵悄儿地走过来,在他身上闻了闻。哎哟,这酒鬼,真臭,赛文肯定在心里嫌弃他。它在苏杨身边儿坐着,看着我,「汪」地叫了一声。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跟它说,「有能耐,你别叫他喝啊!」

  赛文「呜呜」地哼唧着,一放前腿,紧挨着苏杨趴下了。

  「你看,赛文都来劝你呢!」我推了苏杨一把,「你可是冷落它好一段了,再不搭理,它可要移情别恋了!」

  苏杨蜷得跟个虾米一样,靠着沙发,脸埋在胳膊里,半晌功夫一动不动,隐约地,有哽咽的声音传出来。赛文抬起脑袋,竖着耳朵听,被我拨拉一把,真是不长眼力介儿,这时候得是你爸爸坐他身边儿,不是你!

  赛文终于站起身,拧着拧着,去厨房找水喝了。

  我趁机抢了它的位置,凑在苏杨身边,努力地从他的胳膊缝里,寻找他的眼睛。他努力压抑着,刚刚那股哽咽和抽泣,似乎给他强迫着吸收了,可依旧对我的努力无动于衷。

  「我命真挺不好的,哥,真的,」他的声音颤抖着,但没有哭,话说得断断续续,没个重点,没个头绪,典型的酒鬼在自言自语,「什么都不顺,没一样儿顺利的。怎这么倒霉呢?我不求别的,就想她好好的。怎么办啊?我真是够了。」

  我赶紧苦口婆心地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可他完全把我当空气,根本就听不进我讲什么,唯独跟那沙发亲,靠着抱着,自己个儿在那儿穷墨迹,说着车轱辘话,反反复复地就是「倒霉,命不好,没办法……」之类的。这跟平时那个彬彬有礼,帅气可爱,一笑起来阳光灿烂的小伙子,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酒精真他妈的不是好东西。

  苏杨说着说着,抬头四处看。

  「找什么呀?」我问他,「哥去给你拿。」

  「酒呢?」他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我才发现他眼睫毛怎那么长啊?

  「咱不喝了,挺贵的,别糟蹋钱了,」我琢磨着苏杨平时节约勤俭,用钱来约束,说不定管用呢。

  「我要喝,哥,你跟我拿来,我要。」

  奶奶的,他还跟我撒娇!我楞楞地看着他,眼瞅着就要投降了,苏杨突然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要自己去拿酒,结果冲进卫生间里,「哇哇」地吐起来。看来还没糊涂,知道抱马桶吐呢!

  我走过去,用杯子装了水让他漱口,心里寻思着,你这不是活该么!自己找罪受。可是,我又有点同情他,什么事都在心里放着,也没人商量,罗建梅只想出国,可能奶奶还得靠他照顾……我尽量避免提那些烦心的事,拿了条湿毛巾给他擦脸。

  苏杨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我从没见男人那么哭过,连半点动静都没有,眼泪无声地地顺着脸淌,象大雨天扑落在车窗上的雨水,擦掉了,再弥漫上来,无休无止。

  「你这是……」我手忙脚乱地给他揩眼泪,越揩越淌,「怎么了呀?恩?有什么话说出来,憋着多难受啊!」

  苏杨无声地落泪,没有言语。这是久违的心疼到无以复加,又实在手足无措的感觉,我试探了两下,反复地鼓励自己,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

  16

  我诚惶诚恐地抱着苏杨,就想抱了个价值千万的古董花瓶,生怕摔到碰到,被人抢了,被自己摔了。他的身体很热,带着年轻男孩特有的韧性和手感,趴在我的怀里,他的肩膀柔顺而温柔,双手开始垂着,后来搂住了我的腰……我感到难以抵抗的一股冲动。

  16

  第二天,苏杨睡到大中午才醒,他走进客厅,目光迷蒙,好像无法聚焦似的,本就憔悴的脸上,因为宿醉,更加不见人色。我也没上班,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看报纸。他迷糊糊地去喝水,哑着嗓子问我:「哥,几点了?」

  「十一月十五号,阴历十月初五,星期三,上午十一点四十。」

  「哦,这么晚了……」他端着透明的玻璃杯杯,叉着细腰喝水,我几乎能看见他的脑袋里的轮子正在缓慢地转动,突然间,齿轮咬合了,他惊诧地说:「哎呀,我还有早课呢!」

  说着,就要往房间里冲。

  「算了,这都几点,等你去早就都下课了。」我放下手里的报纸,跟他说,「换衣服,哥带你吃饭去。」

  苏杨站在那里寻思着,他穿着睡裤,长长的腿叉着,小腰细细的,带着勾人的线条,身板儿虽然不壮实,却是笔直的,瘦得不难看,身型秀丽。我心里开始后悔,昨晚上我装什么君子啊,太赔了。

  「那好吧,现在回去也晚了。」

  「请你吃饭,还给我犹豫,你小子现在整得挺拽啊!」

  苏杨一下就腼腆起来,脸红了:「不是的,哥,我没那个意思。」

  我被他窘迫的模样逗笑了:「逗你玩儿呢,快去换衣服。」

  「哎呀,你怎么老耍我。」他叹口气,洗澡去了。

  我回卧室找衣服,顺便打电话给杰西卡,告诉她我今天不过去了。最近生意也不是特别好,没多少事。赶巧有个经理找我,在电话上多说了几句。等我都弄好,回到客厅,发现苏杨也在阳台上打电话呢。

  平时他就连给罗建梅打电话,都不瞒着我,今天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儿,不仅躲出去,声音还是故意压低的,阳台门紧紧关着,我根本半个字也听不见。可是他说话的表情很焦虑,眉头皱着,神态很紧张。

  他似乎是看见我进了客厅,没讲多久,匆忙地挂断了。

  「我们去哪儿吃?」他进了屋,有点儿强颜欢笑。

  「你要是有要紧的事,不用应酬我,跟我还客气什么呀!」

  「没什么大事,走吧,我也饿了。」

  开车去了家新开的上海菜馆,午饭时间人不多,经理给了我俩一间特别精致的VIP间,清静,说话也方便。苏杨口味很清淡,他吃不了油腻的,这里的菜挺适合他。尽管这人来之前还说饿呢,也没吃多少,他肯定是有心事。

  「你最近可都心不在焉的,没怎么吧?」我打量着他,这会儿,再看不见他的颓废,干净清爽,就象薄荷糖广告里男孩子一样,让人看一眼,心旷神怡。

  「学校有点儿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说谎。

  苏杨说谎的时候爱低头。

  「哦,」我没再掖藏,直接跟他说,「罗建梅可来找我。」

  苏杨停了筷子,抬头看我:「她说什么了?」

  「你不想出国,是不是因为在这儿有负担啊?」

  苏杨低头不吃饭,又不说话了。

  「你该不是……不信任我吧?」我本意是拿这话激激他,结果,他无动于衷的模样,突然让我一清醒,他是真的不相信我啊!我对他这么掏心掏肺的,这人心里的话,从来没跟我说过。

  「你怎么不说话呀?」我真有些不高兴了,「我就跟罗建梅说,你这脾气,根本不带听我的,她还跟我倔。」

  「哥,你别问了。」苏杨脸有点发红,估计这会儿正因为宿醉头疼呢,脾气也有点不耐烦,「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你奶奶是不是在这儿?你是想照顾她吧?」我也没耐心威逼利诱了,直接问他,「你干嘛不领罗建梅见你奶啊?」

  「这些话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这家伙又开始打太极,「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我心里真恨他这股劲儿,早知你这么不合作,昨晚上还讲什么情面啊?就该把你吃干净了,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一口都不剩。我心里咬牙切齿,但也不好说什么。

  我们之间的空气,迅速冷却下来,沉默地吃完,结帐前,我跟他说起江洪波答应帮忙保送研究生的事。

  「你要是真不爱出国,就继续念吧。江洪波既然答应了帮你弄名额,就肯定差不了。」

  本来以为这话题怎么也能缓和一下氛围,结果,苏杨一句话,将我刚刚燃起的希望一巴掌拍灭了。

  他说:「我也不想考研了,先找工作吧!」

  我顿时感到一阵懊恼,连追问他原因的耐心都没了。这人真是难伺候,我心里难免责怪苏杨的躲闪,他平时不这样的,现在弄得好像怕我似的,什么都掖着藏着。该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吧?我想起王超无意说的话,「看起来听纯的,谁知道里边儿什么样的啊!」因为当时我很反感他的态度,王超再不怎么敢说了。

  那以后,我有好一段时间没再找苏杨。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气的是什么,大家本来就不是什么亲密关系,按理我不应该对他有什么过分的奢想。他的那些私事,如果连罗建梅都打听不出来,我凭什么就觉得他应该跟我分享呢?我觉得,我确实有点自作多情了。

  于是他打电话来,我也故意不接听。苏杨是个敏感的人,我连续两次不接他电话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可是,苏杨并不想跟我彻底断交,他手里还有我家的钥匙,依旧保持着每周带赛文散步两天的习惯。

  直到圣诞节前,忽然下了一场大雪。我犹豫半天,拨通了苏杨的手机,想跟他说,外头太滑,别带赛文出去了。可是他手机关着,没打通。我在办公室里坐到三点多,因为大雪,下午要来的客户也暂时取消,我呆着没事,就开车回家了。

  赛文不在。

  我换了身衣服,想等苏杨回来,带他去吃火锅,算是主动示好吧!结果等到天要黑了,他俩还没回来。我有些奇怪,平时,苏杨四点以前一定会送赛文回来,因为有时候,他还得回学校跟罗建梅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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