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入虎口——晓渠
晓渠  发于:2011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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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暑假留下,女朋友也不走?」

  苏杨点了点头,「她报了GRE的班,也不回家了。」

  「要出国啊?」我有点吃惊,没听苏杨说过出国的事。

  「她想。她说能拿到签证,还是想出去看看。」

  「你呢?」

  「我对国外没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一说出来,我竟如释重负的:「哦,那怎么办?分手啊?」

  「到时候再说吧!」苏杨明显不怎么太爱提这茬儿,「走一步是一步,看得太远也没用,谁能知道明天发生什么?」

  他的眼睛盯着远方,风轻轻地吹动他的头发,在他清秀的眉眼间隐隐翻飞,他的神态,让人着迷。

  「那,暑假要租房子?」

  「啊!」苏杨的目光碰上我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是,在找呢。」

  他竟然跟我脸红!

  「我有处闲的房子,你们要是不嫌小,就暂时住那儿吧!」

  苏杨的表情瞬间变得让我无法理解,不是常人会表现出的受宠若惊或者感激,相反,他眼神幽幽地,几乎算得上黯然了。

  「我也是随口说说,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我赶忙说,这年头当好人也不好当啊,弄得跟我求他一样。

  「不是,不是,」他急了,手不禁攥紧了狗绳儿,弄得赛文歪头瞪他,苏杨缓了缓情绪,说:「您收留我工作,已经帮我大忙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您了。」

  这是第一次苏杨透露出真实的情绪,他大多时候平静得有些虚假,好似那是他披上的一层保护膜。我突然有股猛烈的直觉,苏杨肯定被生活狠狠地欺负过。

  「有什么麻烦的?反正也是空着。你是王超介绍的,我还不得照顾啊!」

  我觉得我跟王超就是他妈的一路货色,都是拿彼此说事儿,忽悠苏杨呢。不过苏杨看起来可不象个傻的,他不会看透我居心叵测了吧?想到这儿,有点儿心虚。可是转念一想,诶?我有病啊!我什么时候有不良居心了,不就是借房子给他和他女朋友吗?那是为他们造福,是无私的奉献啊!

  我们在夏夜晚风里,沿着江水流去的方向,一路走去。赛文真是给我长脸,这一路走得可老实了,还不时停下来回头看我和苏杨,似乎在求证我俩一直跟在它身后。

  男人在一起,谈女人是很正常的,苏杨开始还有点迟疑,但渐渐在我的循循善诱之下,把他跟他女朋友那点儿事,都交代得差不多了。让我跌破眼镜的是:他们竟然还没有上床!我真是吃惊,现在大学生挺有耐心啊,他俩谈了一年多,楞是还没上床呢。靠,想当年江洪波看上邹童,那是当晚就鼓捣到床上去了。

  我比他含蓄多了,怎么也得等到第二天。

  自我催眠地,我情不自禁就去想,也许苏杨根本不喜欢女人,要不怎么没欲望呢?这种虚弱的乐观持续的时间并不太长,跟苏杨接触越多,我越发现,这家伙真他妈的直啊!

  7

  赛文在祸害它爹四年零三个月以后,终于明白「孝顺」俩字儿咋写,厚颜无耻地帮它爹留住了苏杨的「芳心」。在我跟它一人一狗的密切合作下,成功地勾起了苏杨的同情心,让他主动提出礼拜三带赛文散步。

  我那天要是没事儿,就会留下来,跟他一起遛狗,可是又不能太经常,怕他觉察出我的居心,自己有时间干吗还让我来遛啊?于是,我把家里钥匙给苏杨留了一把,他小心地把它别在自己的钥匙圈儿上。

  这天我提前下班,回到家,碰巧地在楼下看见刚散步回来的苏杨和赛文。赛文这个王八犊子,在苏杨跟前儿可听话了,小步儿走得有模有样的,看起来那是相当地精神,我这当爹的,心里乐开了花儿。

  「你是不是通狗语啊?」进了电梯,我不禁赞叹。

  「狗狗年纪大了,就会慢慢老实,拉不拉多犬就是小时候淘气,到三四岁以后都很安分的。」

  苏杨说着笑了,散步回来,他的脸颊微微发红,让人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古人用「桃花」来形容美人。苏杨的漂亮是跟邹童截然不同的两种。邹童生得好,五官没有不漂亮的,你就是拿扩大镜来看,也找不出什么缺点。苏杨的鼻子眼睛嘴巴不如邹童那么出众,但是他胜在生得巧,合在一起就是特别顺眼,看过就忘不掉,气质是绝对的醒目,出类拔萃的。

  然而我每次这么想着苏杨,都禁不住鄙视我自己,怎么跟个色狼似的。我也没图他什么,净帮他创造条件泡妞呢。想到小两口儿在我那空闲的公寓里,跟牛郎织女一样,我咋觉得我就一搭桥的喜鹊呢?但是老天有眼,苏杨的跟我的关系,因为他换工作的事,再次突飞猛进。

  有次跟GT证券的朋友大飞吃饭,听他抱怨新来的实习生笨得都能下蛋了,我心里就有了个主意,于是就跟他提了苏杨。他听说还是个大三的学生,有点儿犹豫。但他总是想巴结江洪波,所以也不好意思拒绝我,也只能答应,说改天看看吧!

  我把这话跟苏杨说的时候,他还挺害怕,以为我这就是要炒他呢。我还得苦口婆心地解释:「这机会跟你专业对口儿,钱也多,将来找工作,也算是相关的工作经验。你说你在办公室跟一帮丫头片子能学到什么呀?他要是不收你,你还回来,我不赶你走。」

  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大飞不敢不要苏杨。

  因为帮了他不少忙,苏杨对我渐渐特别信任,有什么事儿,也愿意跟我商量。这正是我想要的,我其实特讨厌他叫我佟总,听起来跟脑满肠肥的暴发户一样,说到底咱也是个英俊潇洒的精英来着。每次我站在镜子前,自恋地欣赏自己的身体,越看越喜欢的时候,赛文都趴在那儿,好像翻白眼儿似的瞧不起我,真是狗眼看人低。

  「晚上一起出去吃吧!」这天他溜狗回来,我给他开门,边问他,「就当庆祝你工作顺利,我听大飞说,你干得不错,他挺吃惊的。」

  「哦,我……」苏杨稍梢吞吐了一下。

  「约了女朋友啊?」

  他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心里有点不高兴。我要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啊?请你吃饭,你他妈的还不给面子,我还没沦落到跟女人抢男朋友的地步呢!要是别人,我早撂一边儿了,但是苏杨有点……不一样,长得好的男人,就是有特权吧?奶奶的。

  「那别耽误啊!」我只好装大方,「咱俩改日吧!」

  「我给她打个电话吧!」苏杨肯定觉得欠我人情,他不怎么好意思拒绝我,「就说晚上有事,让她自己逛得了!」

  「别呀,那多不好!」

  「没事儿,其实,我挺讨厌和她逛街的,光看不买,啥都想看看,就跟给商店免费点货一样,净磨脚后跟了。」

  「放女士鸽子多不礼貌,要不,你俩一起来吧!」

  我说完就后悔。

  到饭桌上,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苏杨的女朋友叫罗建梅,比他活跃多了,为人特主动,感觉就是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八面玲珑,思维敏锐,见缝插针,我暗中观察着,几乎肯定苏杨是被她追到手的。我认识挺多这种女人,我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们野心太大,通常不太容易幸福,跟苏杨这种低调,与世无争的男孩子更不搭配。吃完一顿饭,我强烈地感觉到,罗建梅就算不忍,早晚也得把苏杨甩了。

  苏杨吃饭的时候,频频跑厕所,我以为他吃坏什么东西了,罗建梅解释说不是,他肠胃不好,经常闹肚子。这我也发现了,苏杨似乎稍微吃不好,不是吐就是泻,有点娇生惯养的。

  趁他不在,我就套罗建梅的话儿:「你没问问苏杨的妈妈,他这毛病怎么来的呀?好好给他补补。」

  罗建梅对这话题也很冷淡,只搪塞地说,苏杨妈妈在国外,不怎么太联系之类的,顿时让我对苏杨的身世更加好奇。苏杨现在也挺信任我,但是就是不怎么提他家里,有时候我要是提起来,他总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去。连罗建梅也不说,挺怪的。

  于是,我把希望放在王超身上。

  这天他找我出来,问我他们台长那天找我做什么。最近江洪波介绍我认识了个文化部的领导,跟王超他们台长一起吃饭。没带着王超,这家伙心里挺没底的。

  「你们家关系越来越硬啊,以后你可别忘了提拔提拔兄弟!」

  「你都总监了,还不满意啊?」

  「监个屁呀,就是挂名儿,没钱捞的。」

  又聊了会儿,王超先提到了苏杨。

  「我放你身边儿,就是让你帮兄弟看着,你怎么把他给弄走了呀?」

  「我什么时候弄他走了?他自己联系的。」

  「你得了啊!GT那种地方没关系,他个黄毛小子,能进得去啊?」王超不怀好意地笑笑,「操,你还跟我装蒜呐?」

  我没跟他纠缠,顺便问他:「苏杨家里干嘛的?他暑假怎么不回家啊?」

  「S市的吧?具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生意人,忙吧?」

  「哎哟,还有你不知道的?」我拿他开涮,「你不是号称万事通,要开私家侦探社吗?」

  「那是,那是,现代社会,床边空空,心里酸酸的大奶奶们越来越多,开侦探社专门捉奸,是适应社会需求,绝对挣钱!」王超越说越来劲,「你给兄弟出个本钱,咱一起开发新市场得了!」

  「去你的,我才没那闲心。你能有多少消息往外卖啊!」

  「你还不信?!」他情急之下,拿出自己消息灵通的证据:「邹童最近闹江洪波了吧?你知道为什么呀?」

  江洪波为什么打了邹童,我还真不知道,他没跟我说,我最近忙,也没拷问他。

  「江洪波看上个小编辑,你还没听说吧?」王超说着得意起来,点着眼喷云吐雾,「那小孩儿姓伍,嘿嘿,邹童现在醋劲儿大着呢!估计我们侦探社开张生意,就接他这一宗!」

  8

  和王超吃饭的第二天,邹童也跟我提起了这个伍姓的编辑。

  那是礼拜天,江洪波出短差没回来呢。早上,正在外头遛赛文的时候,邹童打电话找我,说电脑坏了。我想找人帮他看看,他那个本是从日本买的,国内不多见。

  「修什么呀!」邹童想也不想地说,「你载我出去买个新的。」

  靠,这人还真把我当他家免费司机啊?不过也没办法,我把赛文锁在家,开车接他去电子城,我有朋友在那里开电脑行。邹童买东西不拖泥带水,干脆而迅速:他不买对的,只买贵的。

  什么功能,性价比,跟他介绍就跟和城墙对话一样,丫压根儿就不理睬。进门十几分钟,就搞定了。我就不明白他非拉着我干嘛,实际上邹童自己有车,我给朋友打个电话,他过来拿东西就成,根本不用我跟着。于是,以我跟他相处的经验,这人八成有事问我。

  果不其然,我们在「巴黎」喝咖啡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我:「哎,你认不认识《全球时尚》的人?」

  「杂志啊?」

  「对,编辑部在‘银座’大厦的那一家。」

  「不认识,干嘛呀?你要过去当模特?」

  邹童朝后一靠,翘起腿,美目似笑非笑地瞅着我:「佟琥,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江洪波跟你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没跟你提过姓伍的小子?」

  「操,谁他妈骗你谁孙子,」我开始庆幸江洪波确实没跟我透露过这人的底,「他从没跟说过这人!」

  邹童并不太信任我,叹了口气:「别人也没跟你说过?」

  「干嘛呀?你找他干什么?」

  「江洪波在外头又有人了。」

  「你听谁说的啊?」我连忙替他说好话,「你俩前段时间就为了这个吵?」

  邹童没说话,默认了。

  「都这么多年了,别没事就吵,多伤感情啊!你跟他八年,他什么样人,你还没摸清楚?捕风捉影的事儿,别放心里去。」

  邹童的眼睛里有水光在闪,我这心顿时就揪起来,我特怕男人在我跟前哭。但是邹童显然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两口气,将那点湿润吸收回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跟他过八年的。」

  他伸手叫服务生买了单,我想请,他没让。「反正不是花我的钱」,他带着点儿轻蔑地说,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有时候邹童不怎么太看得起他自己。

  喝过茶,我送他去了学校,他说要收拾点东西。邹童念博士第二年,巧的是跟苏杨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我本来还想跟他打听点儿内幕,但是他心情不爽,我也没敢摸老虎屁股。

  我看着邹童的身影消失在高大的梧桐树荫之间,才顺着行车道开走了。因为是周末,研究所这头不怎么见人,这附近环境很好,到处都是有年头的高大梧桐,遮天蔽日地长在一起。我想起江洪波第一次带我见邹童的时候,他才十七,有点害羞,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看着江洪波,好像怕说错。

  八年了,想想也真快。现在的邹童,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儿了。有时努力客观地想,也不知这些年,江洪波给邹童带来的是幸运,还是不幸。

  过了几天,我大姨夫过生日,在「鹏程万里」定的桌。这里东西死贵,没见得怎么好吃,就是有钱人臭显的地儿。这种场合,江洪波都不带邹童,虽然他已经出了柜,但我大姨和姨夫选择性失忆,就完全不提他的那一部分,更别提接受邹童。

  吃饭的空档儿,我跟江洪波到外头抽烟说话儿。「鹏程万里」是民国遗存下的别墅,国民党几个高官先后在这里安过家。顶层天台宽阔,凭着栏杆,就能看见大江缓缓从面前流过。虽然菜做得不咋的,但这里是我最喜欢「吸烟区」。

  「你跟邹童怎么回事儿?」我见四下无人,就问他,「他前几天可跟我打听那个姓伍的了,你到底什么状况,不跟兄弟交底,我下回可不帮你兜了。」

  江洪波笑容里显露出细微的为难,说不出他怎么想的:「他鼻子比你家赛文都灵。」

  「你别跟我说这是邹童神经,王超也跟我提过。你跟邹童打起来,就为了这个吧?」

  江洪波点了点头,无奈地说:「本来没什么事儿,给他搅得……算了,说起来就头疼。抽完回去吧,别让他们等,你姐又得墨迹咱俩。」

  我掐了烟头儿,跟他往回走,天台的门童帮着开了门,点头跟他打招呼,江洪波是这里常客。他揣这一只手,穿着灰色西装的高大身材,透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我跟他长得都象我姥爷,天生一股军人气息。

  「回去好好哄他,」我在进包厢前,跟他说,「打人就是你不对。」

  「唉,你是不知道……」江洪波吞了一半,伸手拉我一把,「走吧,吃饭了。」

  包厢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家人和乐融融,幸福美满,没人提「邹童」这个名字。

  开始那年,江洪波带邹童回过家,当时我也在,结果,我大姨家的人全程把邹童当空气,完全看不见他,没和他说过一个字儿,轮番倒酒的时候,都跳过他,弄得非一般地难堪,从那以后,邹童再也不在他们面前出现了。

  所以,我姐就严禁我出柜。

  她说:「你在外头爱怎么搞怎么搞,别跟老头老太太说,否则,0你就是自己邀请麻烦。」

  「那他们逼我结婚怎么办啊?」我跟我姐差八岁,她就跟我小妈一样。

  「逼上了再说!」

  她总是不相信我是GAY,老觉得我是给江洪波带坏的。

  江洪波真冤。

  我十八岁就从家里搬出来自己住,我爸妈属于比较放任的父母,并不怎么太管我。我当时就住在现在借给苏杨和罗建梅同住的这间公寓,因为在大学区,去哪里都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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