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他俩在客厅玩,先回房间拿了身干净的衣服,告诉苏杨:「你先洗澡吧!这身是新的,我没穿过,你穿能大点儿,将就着吧!赛文憋了一天,我得带它出去上厕所。」
「哦,反正我也湿了,我带它出去吧!」
「不用,它大小便可快呢,我一会就回来。」
我关上门,看见苏杨束手站在沙发的旁边,他的身影,趁着天灰色的墙壁,象张美丽的油画,在诺大的客厅里,显得伶仃,却有股遗世独立的味道。
赛文似乎比我更着急回家,很痛快地解决了,一进门,它准确地找到苏杨的位置,坐在卫生间边上盯梢,它回头看着我:「汪汪」地叫了两声。
「人家洗澡呢!你这个流氓。」我蹲下身,冲它招招手,它果然受不住诱惑跑过来,在我怀里可劲儿地耍欢。我在它背上给他挠痒痒,它HIGH得跟吸毒了一样,我小声地和他交流:「爸爸也想冲进去啊!可惜,不行,你王叔非劈了我不可!到时候你就是孤儿啦,谁管你拉屎撒尿的呀!」
正念叨着,苏杨出来了。他正用大毛巾擦头发,小脸给热气熏得红扑扑的,整个人看上去象刚出炉的提子面包一般的诱人。赛文再也不贪恋我的怀抱,转身冲他就扑了过去,这狗真的是一点教养都没有,我那些送它去学习的钱算是白花了。
苏杨并不介意,他问我:「有没有狗饼干?」
我走去厨房的柜子,将饼干的袋拿出来。我家的狗粮都要藏得高高的,不然这兔崽子老是偷吃。苏杨放在手心里,握起拳头,在赛文的鼻子四周绕着。赛文情不自禁地去跟随他的拳头,可他就是不给它吃,放得低低的,赛文这个为了吃什么气节都没有的杂种,就真的趴在地上,去接近他的拳头。可苏杨依旧不放手,直到赛文在那里趴了半天了,他才将手里的饼干给它吃,还在它的头上轻轻抚摸说:「GOODBOY!」
「你挺有招儿啊!」我站在他身边说,「这家伙通常软硬不吃的。」
「我以前也有一只……」他突然停了,似乎引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便自己打住,不说了,反倒问我:「你怎么给它起了这么人性化的名字?我开始真以为赛文是人名呢。」
「狗名都用滥了,」我穿过他们身边,走进厨房,「外面雨大,晚饭只好在家将就了。」
「我什么都行。」他连忙说,怕给我惹麻烦。
我拉开冰箱,还好阿姨上周有往冰箱里补货:「冷冻的水饺还是馄饨,你想吃哪个?」
「随便。」果然是我预期里的回答。
「其实二者也没差别。」我嘟囔着,拣了水饺出来。
「我能不能用用你的电话?我出来忘记带手机了。」他站在厨房门口,客气地问我。
「可以啊,座机手机都行。」
我一边安静地等着水开,一边听着他在电话上温柔的语调,那头估计是他女朋友,王超说他是直的,估计就是这个原因了。他没说几句,很快挂了电话。他又走回厨房边,微微靠着门口,问我要不要帮忙。
「哪有什么忙可帮的?」我忍不住好奇,还是问,「你女朋友啊?」
他有点害羞,点了点头。我就没说话,厨房里静悄悄的,水开了,气泡滚上来,发出「咕咕」的声音。苏杨也没说话,他默默站着,似乎有点心事。水饺很快好了,我装在盘子里,问他要不要吃蒜。
「不吃。酱油都不用。」
「那有味道吗?」
「我口轻,不爱吃咸的。」
我家的餐厅带着很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大江横过,视野很是宽敞。此刻大片黑云密布,雨依旧下得猖狂,我想,苏杨今晚是肯定走不了了。他不时往外看,偶尔黑睫毛忽闪着,似乎被那肆无忌惮地拍打玻璃窗的雨帘迷惑了。他肯定知道自己长了双迷人的眼睛,才敢用那种几乎出神的目光凝视远方。
「你女朋友什么样?」我打破安静,问他。
「我有照片,你要看吗?」他说得很认真。
「好啊。」
他掏出钱包,里面放了张他俩的合影。长长的头发,大眼睛,跟个洋娃娃一样,不过女人不该找漂亮男人,尤其苏杨这样的,会抢走别人注目的焦点。苏杨在照片上绝对是占尽上风的,他穿着白色的毛衣,笑得跟赛文似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我说不明白的,就都推到赛文身上。
「真漂亮!」我夸的其实是苏杨。
「谢谢,」苏杨脸红了,「她非让我装着合照,说如果有女孩子搭讪,就要让她们知难而退。」
「哎哟,还挺厉害的啊。」
「她要强。」
「爱说的算啊?是不是老欺负你?」
「那倒没有,」苏杨的脸上突然有点忧郁,「她对我挺好,嗯,挺好的。」
坦然如苏杨,如今这稍微踌躇的语气,让我有了点儿底。吃完饭以后,我们看了会电视,他住校的,似乎并不经常看,什么节目都不知道。他看见我有很多DVD,于是挑了个片子,是个旧片,叫做「FamilyMan」。我都不记得自己有这个片子。微波了爆米花,他一盆,我一盆,坐在沙发上,中间夹着特没眼力件儿的赛文。
那是我在家里看过的,最有感觉的一个电影。
5
第二天一早起来,苏杨已经走了,他房间的床整理得很干净,睡衣乖乖地叠着,放在床尾。睡觉前,他拿了杯水进卧室,这会儿,玻璃杯洗得干净,连个印儿都没留下,扣放在水池边的台子上。我拿起那个杯,倒了冷的橙汁,灌进肚子。
赛文摇着尾巴进了厨房,似乎也在寻找昨晚给了他无数欢乐的帅哥。我拍拍它的大脑壳,说:「人家走了!你就别单相思了,真有本事,倒是帮爸爸把他留下啊!」
赛文「呜呜」低咽两声,它想撒尿了。
我带它出门遛了一圈,顺便跑步。都说养狗的人平均体重会减轻三公斤,我算是信了。自从有了这个祖宗,三九天我都得出门遛他,典型的花钱买罪受。
今天礼拜三,是赛文最喜欢的一天。因为家里有钟点工过来打扫卫生,我雇了个宠物店的小伙儿,带赛文出门远足,从我家沿着江边走到解放大桥,再回来,至少两个小时的路程。晚上赛文就会格外老实,累服儿了。
跑步回来,赛文带着大便后舒畅的表情,在客厅晒肚皮。我刚要进浴室洗澡,手机响了,一看,是江洪波。他不是去上海开会了?怎么一大早找我呢?
我边接听电话,边走进卫生间:「一大早儿的,干嘛呀?」
「你去帮我看看邹童,」江洪波闹心不拉地,「我打他手机两天,他不接。」
「咋了?干仗啦?」
「你别管。」
「操,不管就不管,我今天还真没功夫,约了人。」我立刻拽起来了。
「别呀!你还是我弟不?」江洪波总算放软,只好跟我交代,「我走那天,他发烧,我怕他不去看病。你去家里瞅瞅,我打给他同学,说没去上课。」
「那他干吗不接你电话?」
「这不是打起来了么!你非得刨根问底儿地,烦不烦!」江洪波没耐心了,「抓紧点儿啊,有事儿没事儿,给我个电话。」
「你俩要是哪天不打,联合国都可以解散了。」
我怏怏不乐地关了手机,赶紧冲了个澡,顾不上想跟我套近乎的赛文,赶紧出门了。邹童那个人,别说生病不治,就是在家割腕了,我都不带吃惊的,他就是半个精神病。
江洪波是我大姨的儿子,我跟他是表兄弟。我觉得我外公祖上肯定有点问题,不然不能俩外孙都是GAY。邹童是外地人,大一刚开学就给去找人的江洪波看上了。天底下一见钟情的,都他妈的是色狼,咋没人跟葛优一见钟情呢?
邹童那会儿才十七,嫩得跟棵小葱儿似的,那叫一个俊,用江洪波的话「漂亮得没挡儿」了。偏偏这个脾气,难搞到奥林匹克水平。他俩纠缠了六七年,不说吵架动手,连分手都跟吃大白菜一样。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管怎么折腾,他俩还是没真的分开。活着就是折腾,咱还能说啥呢?
我按完电铃拍门,拍完门再按门铃……没人来开门,我怕邻居出来看热闹,只好换政策,拿手机打他们家里的座机。江洪波说了,他肯定在家。隔着门,我听见电话响了又响,没人接听。我继续打……电话突然说占线了。他果然在家,估计是把电话拿起来了。
「开门,邹童,你怎么回事儿!我欠你俩的,是不是?赶紧地,开门。」
过了一会儿,估计被我扰得受不了了,门开了。邹童穿着睡衣,披着大外套,形容憔悴地站在门口,哑着嗓子说:「你吃饱撑的,谁他妈的用你多管闲事?」
我看他说两句话,已经晃了,就知道不妙,上前一步,想扶他,他狠劲儿地推我,结果自己一屁股坐地上了。我赶忙抓住他的胳膊,想扶他起来。这人的身上热得跟烙铁似的,加上他面如纸色,给我吓坏了。
「你有没有常识啊?你当你死这儿,江洪波就内疚了呀?」
估计也是病的没辙了,他没再挣扎,我几乎是把他夹到车上的。一路上,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带搭不理的。其实,邹童要是闭着嘴,还是不错的一个人,但是有时候张嘴一说话,就能把你气得,恨不得抽他。
躺在诊疗床上,医生量了量脉搏,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大前天。」邹童有点糊涂了,跟说梦话一样。
「吃过什么退烧药吗?」
「没。」邹童努力集中了下精神,看着医生的眼光,好像人家是个白痴一样。
「烧这么厉害,自己不想想招儿啊?年轻也不能这么折腾。」
邹童嘴唇抿着,明显不想回答。
护士给他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二。这家伙,怎么不烧死他呢?
医生解开他的衣服,听诊器落在他胸前,他肋骨下面有大片的瘀青。
「这是怎么弄的?」医生问他。
「给人打的。」邹童迷糊了,脸偏向一边儿。
「这得照个片子啊!」
「不照,死不了人,」你看他象是要昏了,谁说的话,他一句也没落下,「死了倒干净。」
护士进来给他打了一针。医生开了药,说赶快去楼下安排输液。我把他扶起来,他有点走不动,我只能背着他下楼。输液室人很多,坐着的,躺着的。他在门边儿站着,看了眼,就跟我说:「我不在这儿打。」
「医院打针的地方,你还按五星级来要求啊?」
「我要单间儿的。」他靠墙站着,摇摇欲坠。
「就挂几瓶水,医院床位紧张,能给安排吗?」
他抬眼横了我一眼:「便宜的紧张,贵的才没人住。」
一天八百八的VIP病房。
这针打得,成本也太高了。看着护士在邹童的小细胳膊上顺利地进了针,我心里寻思着,江洪波你回来得给我报销!江洪波在金钱上,对邹童很放纵,养成他衣食住行上,都很奢侈的习惯。我有时候觉得邹童是故意的,就是要气江洪波,跟他对着干。
我趁邹童睡了会儿,去走廊里给江洪波打电话。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他妈的,怎么打人啊?」
「你不懂!他怎么样了?」
「病了,打针呢,高烧三十九度。大夫说先把这几瓶打完,看体温能不能降下来,不行就得住院。」
「操……」江洪波骂了句,「你帮我看着他,我晚上就回去。」
「办完事儿啦?」
「明后天再回来呗。」
「你俩都有病啊!」
我简直是服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等邹童挂水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苏杨第一天上班啊!真是的,你们打情骂俏,要死要活的,耽误老子多少时间,多少美事儿!我赶紧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TRACY说,苏杨按时上班了,但是刚刚王超来,把他带出去了。
这孙子!公然到我地盘抢人啊!
6
邹童倒是没糟践VIP的价钱,输液以后完全不见好转,非常「大爷」地转成肺炎,名正言顺地在那病房连住了一周。江洪波派了个经理去上海,在这头老实巴交地伺候着。我就不说他,一时冲动,打人解气吧!这下可好,有你当孙子的时候。
莽撞的代价是惨痛的。
我并没有象预料中的,天天都能见到苏杨。他倒是每天按点儿上班,就算没有什么工作给他,他也会帮接个电话,招待上门的客户,挺勤快的。但是,那几天我在谈个生意,天天在外头跑,几乎没怎么去办公室。我的破广告公司,是江洪波嫌赚得少,不爱做了,扔给我的。我也不图挣大钱,凑合着做,这几年还算不错。不过,最近借着王超帮找的关系,接了几个电视台的节目广告,倒是红火不少。
等我忙完这一段,有天到了办公室,问JESSICA,这几天王超有没有来找人。JESSICA说没有,就是苏杨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他过来看看,可能是不放心。但是苏杨那小孩儿可懂事了,一点儿都不用操心。 JESSICA心满意足地评价。我心想,我还不知道你?长得帅,就是放在桌子上,以供瞻仰,你都傻乐的。
我没有特意找苏杨,说到底,我觉得没必要招惹一个直人。只是有时候在家跟赛文看电视的时候,还挺怀念跟他看电影的那个晚上。有好几年,没人象他那样,跟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影,说闲话,我几乎忘了「家」是两个人的感觉。
宠物店的小伙儿谈恋爱了,这对赛文无疑是晴天霹雳啊!周三的远足连着取消了两个礼拜。每天回到家,看它支棱着耳朵期盼的模样,我还有点于心不忍。不知道狗的大脑能不能产生悲伤的情绪?
礼拜四晚上跟王超出去喝多了,第二天我就没上班。JESSICA打电话来,说紧急有个文件让我签字。我换上运动服,塞文见我要出门,扭着它的大屁股就跟上来了。我心想,带你出去兜兜风得了,这家伙憋坏了。赛文特别爱坐车,喜欢把它的大脑壳伸到窗户外,车一开,风吹起它的耳朵,他就跟高潮一样爽。
车停在楼下,大热天的,我没舍得把它自己扔车里,也怕他大吵大嚷,吓到人。想这时候已经快下班了,跟保安说说,带它上去就立刻下来呗。保安果然不乐意,我塞给他五十块钱,直接就带赛文进了电梯。赛文就跟乡巴佬进城一样,见到女的就闻人家裙子,真是流氓到家了!
我一进办公室,吓了他们一跳。JESSICA怕狗的,躲得老远,把文件给我,等我签完,她拿回去,还一个劲儿地掸,说:「我对动物皮毛过敏。」
只有苏杨不怕,他看起来比赛文还兴奋,摸着它的大脑袋,哥俩儿差点就亲一块儿去了。苏杨穿着白色的衬衣,因为快下班,卷着袖子,露出细溜溜的一截胳膊,环绕着赛文的脖子。我不得不承认,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有点冲动。
「一起去玩儿吧!」我情不自禁地发出邀请,「我带赛文去江边散步,顺便送你回学校。」
「哦,这……」苏杨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JESSICA她们,「我,还没到下班的点儿呢。」
「没事儿,周五了,大家没事儿的,就早点收拾走吧!」
这是第二次,因为苏杨,我给她们提前下班。她们一定还没有明白,苏杨不仅好看,还很实用,给她们带来多少福利啊!
我们开车到了江边,沿着赛文平时的路线,朝解放大桥那里走,苏杨坚持要牵着赛文,我暗自高兴。养狗的人,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来爱自己的狗。而且说来也怪了,只要苏杨牵着它,赛文就不去骚扰路人了,专心在他身边走得狗模狗样的。
我开始问问他在公司上班怎么样,他话依旧不多,但不冷淡,回答得很周到。这些年的职业习惯,我练就一身说废话的本领,基本上,从这儿走到解放大桥,我的废话也用不完。可是,我就想跟苏杨说点儿实在的,说点儿,我,关心的,我竟然滋生出想要了解他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