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当时“腾”的就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洛小骞！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吗！那是个男人！你也是个男人！这不是，这不

是胡闹吗！”

我静静的看着我爸，没有说话。我妈则一直拉着我爸的衣摆，让他先稍安勿躁，坐下把话都问清楚了。

我真的很佩服我妈，她当时的从容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想过，知道这件事情，会声嘶力竭的是我妈，毕竟，她这些年来对我倾注的

希望不是一点。只是没想到，那个对我怒目而斥的人会是我爸。

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从十五岁开始就喜欢他了，不，也许更早。他也喜欢着我，我们打算在一起一辈子，无论是谁，都别想把我们分开

。

“他说什么！”我爸看着我打完这段手语，问我妈。我妈把这些话复述了一遍，话音刚落，我的脸上就挨上了重重的一巴掌，是我爸。

“混账！混账！”他气得手直抖，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还要不要脸了！还别想把你们分开！分开，现在就分开！我们老洛家的脸都让

你丢尽了！”

他回身冲我妈嚷嚷：“你也不说点什么，他根本就不听我的！这孩子你是怎么教育的！说是那时候不让你把他送到你爸那去，你偏不听

，现在好了，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孩子！现在还，现在还，算了，我都说不出口！”

说着，他愤愤的坐倒在我妈身边的沙发上，我透过他鼻梁上的眼镜，看见了他溢满愤怒的眼睛，忽然很想笑。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我的，我都不知道，也许，他只是关心我是不是丢了他的脸。

我妈一直看着他，没有说话。她把头转向我，看了我好久，最后问了一句：“如果妈妈说你和他在一起的话，就再也不是我的儿子了，

还是要和他在一起吗？”

我的心忽然抽的很疼，眉间拧在一起，抬起头来，发现看见的我妈有些模糊，犹豫了好久，我终于还是点点头。

我妈沉默了好久，又问我，那年，我带给你的那顶帽子，就是送给了那个叫张诺的孩子了吧。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点点头。

我妈语气淡淡的，轻轻的念着：“我就知道，我从那年就觉得你俩太好了，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我应该一直把

你带在身边的，你俩的事，我不赞成，但是，我也不会阻拦。”

“什么！”我和我爸同时惊诧的抬起头来。我没想到我妈居然会这么说，我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真的吗，我会不会听错，她说

她不会阻止我和张诺在一起，真的是这样吗！

“金灵！你疯了！”我爸愤怒的冲我妈喊着：“那是个男人！你儿子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你居然不阻止！你是不是疯了！”

我妈抬起头看着我爸，语气依然淡淡的，她说她没疯，她说二十年了，她的孩子从来没有按自己的意愿活过，所有的事情，他都默默地

接受着，一开始要走怎样的路，也都是她替他选好的，从来没有问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愿意。

他从来没有真正的为自己坚持过一件事情，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总之，这次，她想他能够按着自己的意愿活。

“不行！绝对不行！”我爸脸色气得通红：“我不知道你怎么就能不管，总之他是我儿子一天，就不能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那洛书源，咱们离婚吧！”我妈站起来看着我爸：“洛小骞跟我，他以后是我一个人的儿子，是不是就可以按着他自己的意愿活了！

”

“你说什么！”我爸不敢置信的看着我妈：“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当时也愣住了，呆呆的看着我妈，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说咱么离婚吧！”我妈依然看着我爸，语气特别平静：“洛书源，这二十年来你有真的关心过洛小骞吗？是不是你的孩子又有什么

区别，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意接受他是个哑巴的事情，可是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他的病你难道就不该负点责任！

这么多年，因为孩子，因为老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许什么都不为，总之咱俩的感情也早就完了，维持着这么貌合神离，也不过是希

望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让他们能够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咱们，就好聚好散吧！”

“我不同意！”我爸说着甩手就要往书房走。

“这么撑着有意思吗？洛书源，你骗自己还要骗到什么时候！”我妈站起来，抓住了我爸的胳膊：“你不同意没有关系，总之我是想好

了，离吧！”

“混蛋！”洛小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子里出来了，迎面就给了我一拳，我一直愣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嘴里有股腥甜的味道，脑袋一直嗡嗡的响着，我只听见洛小迅在骂我，他说，混蛋，你个哑巴！同性恋！要不是你！我爸和我妈怎么会

……

“啪”的一声，喧闹的空气一下子沉淀了下来。洛小迅捂着脸愣愣的看着我妈，最后冲着我妈怒吼：“你打我！你居然为了那个哑巴打

我！”

“啪”，没等他说完就又是一巴掌，我妈看着洛小迅，一字一顿的说：“你说啊，你再说他哑巴，我就还打你！他是谁！”说着我妈指

指我：“他是你哥！你叫过他吗！这么多年你喊过他一声哥吗！”

洛小迅没说话，只是把头偏向一边，愤愤的瞪着我。

“还有，我告诉你，洛小迅，要不是因为洛小骞是个哑巴，就没你什么事了！”说完，我妈回身走进屋里，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个旅行

箱出来，冲着我说：“洛小骞，拿着你的包！我们今天就搬出去！”

（二）末班的公车上几乎没什么人，十月末的天气，早晚温差很大，坐在车子上，我忽然觉得有些凉。

“冷吗？”我妈说着拉了拉我的外套的领子，见我一直愣愣的看着她，她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怎么了？看傻了！是不是觉得你妈今

天特英勇！”

她没变，我还记得十几年前她对我说我的孩子耳聪目明，自己教也能教的很好。她现在的神情和那时一样，一点没变。

妈……我……我嗫嚅着，本就发不出声音，这下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混乱，我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就

和我妈一起离开了那个家。

“嗨！”我妈朝我摆了摆手：“我和你爸，早就完了，就是没你那事，我俩也长不了了，那时你外公就不同意我和你爸在一起，可我没

听，还跟着他来了这么远的地方。”

说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淡淡的笑了起来：“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以前真的是爱着的，现在不爱了，也不后悔。这也是为什么

我不阻止你和张诺在一起的原因，我不想你以后后悔，也许你俩只是一时冲动……”

不是的，我们不是一时的冲动，我们……我着急的想要辩解，一时又忘了自己根本就不能发出声音。

我妈看着我，笑容忽然敛了起来：“你先不要急着辩解，不管是不是一时冲动，我都想让你按着自己的想法活着，我也不知道这是对是

错，可是，我就是想让你痛痛快快的活一回，我……”

我妈说到最后，声音微微的颤抖着，我知道，她要哭了。我不知道她选择离开我爸是不是一时冲动，可我知道，若没有我，她还是和我

爸在一起的，不管是不是貌合神离，洛小迅也还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对不起，我把我妈揽在怀里，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头发。她瘦瘦的身子窝在我的怀里，她没老，只是真的需要一个肩膀好好的靠一靠了。

来到张诺买的那所房子楼下的时候，张诺已经站在那里了，看来已经等了好久了。

看见我们，他赶忙过来要接我妈手里的包，可是我妈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自己拿着包，直直的朝楼上走去。

张诺看看我，有些焦急，问着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我摇摇头，有些乱，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总之，咱俩的事，我妈是知道了。

张诺叹了口气，揽住了我的肩，说：“走，上楼，早晚也是要告诉他们的！”

“三姑！您坐这！”说着，张诺招呼我妈坐下，我妈静静的环视着房间，轻轻的问了一句：”这是你为了小骞买的？”

张诺愣了一下，紧接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在张诺的脸上，是很少会出现这样的表情的。我在一旁看着，脸

忽然就红了起来。

“张诺，你也别忙了，还有，小骞，你俩过来，我有话要说！”我妈手里捧着茶杯，坐在沙发上招呼我俩。

“张诺，”我妈说着，放下杯子，看着张诺的眼睛。张诺一开始有些闪避，紧跟着，也坐直了，看着我妈：“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跟小骞

在一起一辈子了？”

张诺看了看我，紧接着点了点头。

“那好，”我妈说着看了看我：“我同意小骞和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我赞同你们，我明白的，这种事是拆不开的，你们要是真心的，

我再怎么阻拦也没用，要不是真心的，我想用不着我拦，你俩也不会长远，所以，我不拦。”

我俩看着我妈，一起点了点头。

“还有，我今天住在这里只是暂时的，我不管这是不是你为了小骞置办的房子，我是不会住在这的，今天只是因为太晚了，找不到住的

地方了！”我妈说着站了起来。

“您就安心的住在这吧，就拿这当您自己的家吧！”张诺赶紧跟着站起身。

我妈摆了摆手：“我决定了的事情，你们就不要管了！”紧接着，我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诺，忽然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我一下

子愣住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紧跟着，我妈又一巴掌扇在了张诺的脸上。

“这一巴掌，是为了你俩的不肖打的！你们若真的是要一辈子在一起了，就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这是最大的不肖。”我妈的手微

微的抖着，眼圈渐渐的红了起来：“你俩一定得好好的，不然的话，谁也对不起！”

我的眼睛涨涨的发疼，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我不知道我妈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我知道，我俩要是不能好好的

过，对不起她。

我妈第二天就找了一间房子搬了出去，她说等她把这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去那边找我，她说以后就要在那边生活了，还是家乡好，

落叶总是要归根的。

我爸打过电话来，和我妈出去谈了，我问过他们是怎么说的，要是不分开还是不分开的好。

她说我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她已经决定了的事情，谁也别想让她改变。他们协议离婚，财产分割稍后会做好，她总是要留些钱给我治

病的，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存够手术费，但聊胜于无。

我有些微微的愣忡，原来我妈一直都没有放弃，她一直都想让我开口说话。

洛小迅的抚养权她没有和我爸争，反正还有两年洛小迅就成年了，以后要怎么过，他可以自己决定。

“只是你！”她轻轻的抚着我的头发：“以后你的事情也要自己解决了，要是真的和张诺闹了什么别扭，也是你自己的事，机会我已经

给你了，以后的路，就看你自己怎么走了，我不会再帮你做任何的决定，再也不会干涉你的生活！”

我看着我妈，忽然就觉得，这女人还是那么坚强。看她笑着说以后的日子她要随着自己的性子过活，我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好久了，

我都没见过她这么舒心的笑过。也许和我爸分开，对她而言，是正确的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第十六章

生，死，所有人的一生其实都在循环往复着这个过程，谁也无法逃离。

（一）世上有千百种的无情，唯有时间是真真的最无情的东西。无论你是否快乐，只要你是存活在这世上的，你就得看着它把你不管是

珍惜的还是痛恨的所有都带走，直到没了气息的那一天，才算是真的被放过了。

活人和死人差的，也不过就是那一口气。这话，是我外公说的。

站在墓园的门口，我抬头看了看天，真蓝，澄碧如洗。多风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天上刮得一朵云彩也没有。

古人们定的节气还真是挺科学的，每到清明的时候，这风就要前前后后的刮上半个多月，北方多沙，刮起的风里夹着沙，一阵阵的，似

是有小刀在脸上割着。

而南方现在的这个时节，正是春雨绵绵的时候。飘飘洒洒的，总也无法停歇。

无论南北，这个时候的天气都是悲戚的，衬得人心更加寥落，郁郁的，无事也会觉得憋闷，阴沉的能够拧出水来。

我摩挲着那墓碑，那上面镶着外公的照片。微微堆起的皱纹，因为是笑着的，就更加的深刻。笑容是温暖的，可是那墓碑冷冰冰的似是

能将人冻僵。

真的，死人和活人差的，就是那一口气。

我把那些祭拜后残下的香烛轻轻的拿下来，摆上了一束淡色的菊花。我的那些舅舅和姨们似乎对这些礼数颇为讲究的样子，每年都会来

祭拜的，倒是比外公活着时候，去探望的时间更加准时周到。

北方人上坟是不能上两遍的，所以每次我来的时候，不论早晚，也都只是带上一束素菊，不算祭拜，只是来探望。

而今年我不再是孤单一人了，我妈也和我一起来了。

张诺也说过，有时间的话他想和我一起来。我摇摇头，回绝了。我不知道要怎样对外公介绍张诺现在的身份，怕是他知道了是要失望的

。

我起身，站在我妈的身后。她蹲下来，轻轻的抚着那碑，说着，爸，我回来了，以后就在这边了，哪也不去了。现在住的房子离咱原来

的家不远，那里现在已经是一片高楼了，也再没有人会种葡萄了。

我的心忽然就抽紧了，那些枯萎的藤蔓，最后是怎样在灰土间残喘的，我没有看到，也不敢看。

我只记得那时外公总是提着一只喷壶，纯铁的，漆成墨绿色的大大的喷壶。笑咪咪的叨念着，小骞啊，你看，就这么给它浇浇水，施施

肥，它每年就能结出那么多的葡萄来，比人好可养多喽。

然后他又说，你妈啊，小的时候也是喜欢站在这葡萄架子底下发呆，平日里没闲着的时候，就那时候最安静。然后叹口气，轻轻的转回

屋。

我知道，她是想我妈了。老人总是这样的，越不在身边的，反而挂念的就会越多。他要的不是那每个月都会打在账上的那些冷冰冰的数

字，而是真真实实看着他们在他身边，生儿育女，繁衍生息，那才会让人心里踏实。

我想我妈终是愧疚的，没有在我外公有生之年承欢膝下，对她而言是遗憾的。不然她不会现在自嘲的笑着告诉我外公说是她和我爸分开

了，“您那时劝我，我却没有听，老人说的话真是要听的。”

那笑容挺苦涩的。

我静静地看着外公的墓碑发呆，那上面写着孝子女率全家敬立。

人一辈子，生儿育女，也不过是为了日后能有个人能给他们扫扫墓。老话不是都那样说吗，养儿防老，养老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