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关上房门，防盗门就开了。顾连城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衬衫，只是脸上多架了一副眼镜，书生气又浓了不少。

顾连城看都没有看我这边一眼，低头招呼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生进屋来。倒是那个小男生一进来就发现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在，瞪着两只黑溜溜的两只大眼睛不住的打量我。

我被他这双眼镜盯住，着了魔一般，记忆如潮水翻涌上来，好像又回到那天许青山砸坏了我们家的玻璃，他妈领着他来我家道歉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双黑色的眸子看着我。

我有那么一霎那的失神，看到那个小男生一脸迷惑的表情才发现自己做了件傻事。我竟然指着他叫出了许青山的名字。

“你认识许青山？”顾连城脸上是掩饰不了的惊愕，说了句让我想不到的话。

我看着顾连城，顾连城看着我，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那个小男生受不了了，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阿姨，我不叫许青山。我是清迈。”

我伸手就赏了他个爆栗，“谁是阿姨了！这里只有姐姐没有阿姨。”然后转头对顾连城说，“你刚才说什么？你也认识许青山？”

顾连城这个时候却避开我的眼神，“以前在办公室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吧。你来接衣服？”

我点了点头，走过去拿了衣服。他明摆着是不想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清迈家里有客人，就带他来家里做家教了。要不你等一等，我做饭给你吃？”

我看着仍旧挡在门口的那两个人，小的那个对我嗤之以鼻，大的那个看着我有些闪烁其词。两个人却像事先说好了一样，一起堵着大门。

我向来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冲那个小男孩挥了挥拳头，他便识相地让到一边去了，嘴巴里似乎还嘟哝了句男人婆。我才懒得理他，从顾连城身边走过就要出了门口，顾连城却突然叫住我。

“小虫，你落了样东西。”

我停住，转身，看着顾连城从茶几上把我放在那里的钥匙又拿了起来，走过来递到我面前。

我任他的手晾在那里，不接，也不一怒之下打掉那片钥匙。我数三下，如果他还伸着，大家就撕破脸皮，以后都用不着见面了。

数了三下之后，顾连城仍旧没有收回的意思，一双秀气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还以为我吃这一套吗？

我推开他，走到卧室门口，一脚踹开那扇虚掩着的门，指着里面那对枕头，我以为自己可以很冷静，但话说出来就变成吼的了，“顾连城，你他妈单人床都变成双人床了，还拿这片破钥匙给我有意义吗？你拿我当傻子是不是？”

吼出来之后我心里舒坦多了，顾连城的小脸被我吓得煞白，叫清迈的小孩子看我的眼神完全变了，有那么点崇拜的味道。

“小虫你听我解释……”

我站在那里，我听着呢，顾连城却没了下文，果然是教数学的，这要是换了苏想想，绝对一个磕巴不打保管把我说得服服帖帖的。

“擦擦眼泪吧！呃，姐姐，哭得丑死了……”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清迈扯了张餐巾纸递给我。

我想就这样若无其事的走掉都不行，都说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几滴不值钱的眼泪一样也会坏了一出戏。我想让顾连城觉得我一点都不在乎他，反正人家不爱你了，跪在地上求也好哭瞎眼睛也好，一样的无济于事，还不如装得跟没事人儿一样，就当回到了从来没遇过这人。

“顾连城，你听着，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你也是一样对不对？”

顾连城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松了口气，一般会这么问的，想得到的答案都是反的，他要是说了对我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12.朱颜不改

爱情，只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我这样对自己说。从顾连城家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就算我哭死在他家门口，阳光也依旧这么灿烂，就像我跟他一拍两散之后他还得接着做他的家教，我还得接着找工作。

我揉了揉眼睛，将眼泪彻底的毁尸灭迹了，生活还要继续，我总不能坐以待毙真跑去涂料厂应聘吧？话又说回来，打我回C城起就没往家里拿回过一分钱，我妈忍了我这么久才爆发，给我倒腾来一涂料厂的工作，也够意思了。

其实我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也不是个不管事的，很久以前就跟苏想想提过这码子事，问问她们学校有什么空缺没？按我这水平，去初中教个英语什么的也没什么问题。结果人苏想想特鄙夷的问我，“你有教师证没？”我摇头，我又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加入人民教师这个光荣的队伍，我考那东西干嘛？苏想想耸耸肩膀，“那就没办法了。前两天食堂大师傅罢工了，你来吗？”

等过了两天苏想想却又打电话给我，说C城晚报要招个记者，问我有没有兴趣。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也没去想苏老师是从哪里来的这消息，简直是解了我的垓下之围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谁都不能怪，要怪就怪我自己，天下哪里来的免费午餐，我怎么连这个都给忘了？

走进C城晚报的办事大厅里，按那天苏想想说的找朱总编辑，接待小姐仔细打量了我两眼，然后问，“请问您有预约么？”我回忆起那天苏想想的口气，然后果断的对接待小姐说，“预约了的。”接待小姐微微一笑，“可是我们总编现在正在开会。”想来是我道行已经够了，连脸都没红一下就接着问她，“那他什么时候开完会？”“呃，大概还需要一两个钟头吧！但是没有预约总编是不会见你的。”

我走到一边去，寻思着苏想想这不是耍我么？来面试的直接给堵在大厅里了。仔细想了想之后我相信苏想想的人品，于是又凑到前台问那接待小姐，“朱总编在几楼开会？”接待小姐大概是条件反射了，头也不抬的说道：“408。”说完抬头见是我，啊了一声，不等她再开口，我已经飞快地挤进电梯里了。

报社是属于比较穷的单位，会议室外面连条椅子都没有，我靠在墙壁上，干等着，时不时有个人晃过去朝我行个注目礼。我一个不落照单全收，事实上我很想拍拍屁股头也不回的走掉，我妈是用C城晚报来垫桌子角的，谁愿意来这种小报社受着窝囊气？但我不能让我妈从我二十四岁又开始养着我，跟她分她那份退休金。

等了一个多小时，站得我腿都酸了，里面会议室总算有些动静了，门被推开来，一个秃了顶的老男人匆匆走了出去，消失在走廊里，接着三三两两的人才从会议室里出来了。我这才发现我连那位朱编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情急之下只得冲着出来的一群人喊：“朱编辑！朱编辑……”喊了半天也没个人应，那些人最多诧异地瞥了我一眼便匆匆散去了。离我最近的那个人戴眼镜的老头儿显然是看不下去了，走到我面前来，“你要找朱编辑做什么？他第一个就出去了。”

我马上想起第一个出会议室的秃顶老男人，在心里骂自己一句，向那老头道了谢，慢慢从四楼走了下去。

走到报社门口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叫我名字，“小虫，应小虫。”

我转过身去，就看见了跟苏想想同一个办公室的朱颜。她外面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马甲，里面一件白衬衣，冲我笑得跟她那件红马甲一样的喜庆。

在这里碰到这个人我有点儿不知所措，“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她走到我跟前，“既然碰上了，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吧。”

我正寻思着我跟她之间不过才打过两次照面有什么好聊的，朱颜就已经一手亲昵的挽着我胳膊，好像跟我是八拜之交一样拖着我走了。

等到在茶馆里坐定了，朱颜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尽挑些没营养的话题聊着的时候，我就觉得不正常了，这样面对面坐着，总不是为了研究金融危机工作不好找啊，C城米粉哪里好吃这些个问题的吧。

我是个没有耐心的人，等到朱颜一个停顿就马上接口道：“朱颜，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朱颜收了笑，又深吸了口气，“我以前是在C城教高中的，后来顾连城调到了初中，我也就跟到了初中。”

顾连城啊顾连城，你还真是个香饽饽，你还真是招人哪！

“然后呢？”总不是光想给我说说对顾连城的暗恋史吧？

“我很喜欢他。”

这个，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如果顾连城看不出他不是脑瘫就是装糊涂！

我不接话，等着她说下去，切入主题。

“你不了解他，所以你并不适合他。”

废话了这么久，总算说到重点了。我靠回椅子，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的这个女人。我不适合顾连城，也许吧，那么谁适合他呢？是你朱颜，还是那张单人床上新添枕头的主人。

“我不适合他，那又怎样？”

“我希望你能离开他。”

陈述句。太笃定的口气。本来打算咽下的一口气又被她激上来，“凭什么？”

朱颜脸上微微浮上来些笑意，“我知道你现在急着找工作，你要找的朱总编，是我爸爸。”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苏想想没耍我，合着我们两个都被朱颜给耍了一把。C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说怎么就在报社门口遇着你了，敢情是守株待兔啊。

有时候，愤怒到了极限，也就不会表现在脸上了，她看不到桌子下我攥得死紧的拳头，所以还敢笑得这么欢畅。我也很佩服自己还能忍下去，脑袋里居然还能蹦出一条思路来。先是顾连城那一句惊讶的“你认识许青山？”，紧接着又是顾连城那一句躲躲闪闪的“在办公室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你以前是在哪个高中教书？”

朱颜显然是跟不上我思维的跳跃度，“一中啊，怎么了？”

“没怎么。”我站起来，“我几时可以去报社上班？”说完我别过头去，不想看见朱颜眼里的狂喜，“把你的简历给我，下个星期一来报社上班吧！”

13.侬本多情

（这个标题本来想给顾连城的，但是情节需要，白送给陈泽了。）

如你共我心不相同，一生爱情都白送。——张国荣《侬本多情》

从茶馆里出来的时候我明目张胆地闯了个红灯，横过马路的时候低头看着地面，汽笛轰鸣，有个司机甚至还把脑袋伸出车窗来，骂了一句，“活腻吧你！”

哟！还真被你说中了，我还真有点活腻味了。横穿马路的时候我的脑子被汽笛轰得乱糟糟的，唯一清楚的就是有句话老在转悠。不可能再背了，我今天。我要是真倒霉到无可救药，真是个倒霉催的，那么多车，一踏上马路就会被撞了。我安全的到达了马路对面，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条真理就是，我还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冷静下来之后，我站在树荫下就开始后悔了。我没必要为着证明自己不倒霉，就玩命啊，万一哪个开车的师傅刹车失灵了，第二天C城晚报上就会登出来，C城一失意女青年为情自|杀，横尸马路。

不值，彻底的不值。

我一看时间还早，C城报社和C城中心医院没隔着几站路，我想起在顾连城家里遇着的那个叫清迈的孩子，虽然长得比许青山还要秀气几分，但那个神情，想足了他。除了回来那天去医院看了他一次，我就再也没有去看过他，这么说来是挺没有良心的。我是不敢去看他，但是见了清迈之后让我想起从前的许青山，就突然想去看看他了。

在医院门口买了篮水果，找着了许青山的病房，刚推开半扇门，就马上退出来了。许青山住的是重症监护病房，每次探访只能进去那么几个人。我才探进去半个脑袋，就看见里面已经站了不少的人，除了许青山的父母，还有一个中年人并两三个穿着校服的小鬼头，估计是许青山的同学和老师来看他了。护士小姐挡住了我的去路，把我赶到走廊上，我干坐在走廊的凳子上，不一会儿，那老师领着那几个孩子鱼贯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跟上去抓着走在最末一个男生问道：“同学，你们以前是不是有个老师姓顾啊？”

那小同学估计和许青山感情不错，红着眼圈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嗯，你问这个干嘛？你是谁啊？”

我是谁？我也不打磕巴，直接说道：“我是许青山的姐姐。”

没想到那小男生居然哦了一声，“我知道，许青山常提起你，没想到你就是那个狂会打游戏的姐姐。”

我很没出息的也红了眼圈，为了不在小鬼面前丢脸，我别过头去，等再回头时，小鬼已经走远了。

我本来以为我今天已经背到顶了，但没想到还能再更上一层楼。从住院部走出来，路过停车场的时候，突然一个人从背后拽住我胳膊，我一本能地一挣，没有挣脱，一抬头就看见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

我看着他的表情和他看着我的表情相比，两个都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都无比嫌恶对方，却偏偏要互相面对，这是何苦呢？

“你拽着我干嘛？快撒手！不撒手我打110了啊！”我可能是气糊涂了，脱口而出这么句话。

陈泽居然憋出个笑给我，“110，我就是110啊！你找110做什么？”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无赖了，水清无鱼，人清无徒，警察里也是有渣滓的。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想做什么？”

胳膊上的力道松了一松，却没有完全撤去。

“你来医院干嘛？病了？”

“你才病了呢？你又来医院干嘛？执行任务？”

“我请你吃饭。”

“我没空。”我一口气回绝。

“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今儿什么日子啊！怎么什么人逮着我都跟我有话说。

“我没话跟你说。”话是硬的，语气已经软下来了。陈泽大概是看出来了，二话不说拽着我就上车了。

都说好奇心杀死猫了，我还是上了陈泽的车，我好奇他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

“去哪儿吃？”

“上次那家，牛杂特好吃的那家。”

陈泽七拐八拐地开了有半个小时的车，最后把车停在一家饺子馆前面。

“这儿的饺子好吃。”

我算是明白了，他是成心跟我作对。我说要吃火锅，陈泽绝对的，毫无疑问的把车开到冰吧门口。

对着两盘饺子，我拿了筷子，又放了下来。我怕吃下去又得再吐出来，我对陈泽这人没把握，都说他跟我八字不合了，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恶心我。

陈泽也没动筷子，两个人闷闷地对着两盘饺子，都快看出个花来了。

朱颜欲言又止我可以理解，可你陈泽一个大老爷们也这样，我就不能理解了。

“你不说我可就走了啊。”刚起身就被陈泽按回去。

“你跟顾连城不合适。”

我一愣，我跟顾连城在一起到底是碍着谁了？犯得着你们一个个的都跑来对我说同一句话么？同样的话，听第二遍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激动了。

陈泽明显的有些吃惊，我的反应是出乎意料的冷静了，冷静得过头了。顾连城已经不是我的男人了，我还去争这口气做什么。

“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不合适了？说出个所以然来，指不定我就醒悟过来了，弃暗投明去了呢！”我习惯性的摸烟出来抽，烟盒里空了，陈泽递了他的烟过来，我以为停产了的那种，我不客气的拿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