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卿郁冷哼:“韩国婚龄早,难说……”
满观棋室哄笑一片,十分钟以内,已经讨论到喜糖和酒宴的规格问题。
夏子常当然没来得及死!
他就是想,主办方也会押着他把最后一道环节走完才死。所以,他现在对着面前的麦克风发傻:说些什么?昨晚喝酒来着,根本就没准
备演讲,连腹稿都没有好不好?
下面一片闪闪发光的眼睛期待的望着他,有如宴会上看见了一道美味。
他咳嗽了一声,沉默了半晌,强忍者挠头的欲望,终于磕磕巴巴的开口:“虽然,虽然很遗憾,这次又输给了,李秀哉七段……”
他又沉默了一下,回头去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再开口,已经语句流利:“虽然很遗憾,但是,这的确是实力不够的缘故,没有什么
好抱怨的。我会努力追赶的……”
他再沉思了一下,终于开口总结:“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够和李秀哉七段成为一生的对手”他脸红了一下,最后接上:“和一生的朋友
。”
好像被他奇怪的发言惊呆了,下面沉默了半分钟。夏子常有些不知所措四顾。然后,突然爆发出极端响亮的掌声和善意的笑声。
每一个人都拍着巴掌对他笑,于是,夏子常脸红了。
接下来是李秀哉,他走上前来,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夏子常六段刚才的话,让我非常感动。”
他停顿了半天,再开口,依然是:“真的,很感动。”
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好自顾自的走到了一边去。
于是主办方开始了长篇大论的结束语和致谢辞。
夏子常和李秀哉在主席台上站着,好像都有点不好意思,刻意不去看对方的方向。
于是,日后看到的第三届中韩天元杯决赛的闭幕照上,是看向不同方向红着脸的两个人。
14 折扇
回到国内,夏子常遭遇了不少烦恼。
先是,小猪嘟着嘴,和他闹了三天别扭。好容易把这小祖宗哄好了,小祖宗的师傅现身了。
姚妖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小常,拐带了人家就要负责哟!始乱终弃最要不得的!”
夏子常装死,妖孽不想正经说话的时候,你和他沟通,基本上是找死。所以,他从九岁起,就学会,该装死的时候一定要装死。
妖孽兴致勃勃的围着他转了两圈,很哈皮的走开了。留他自己一个人在原地郁闷。
最后,隆重登场的,自然是夏子常的本家老师,棋圣林振玄先生。
林先生一如既往的严肃的看着他,直到他心底发毛。然后,摆出棋盘来,和他对那局棋进行了足足六个小时的复盘,试图找出制胜的方
法。
夜已深了,林振玄却毫无倦意,他拼命的抽着手中的烟卷,狠狠的盯着棋局。最后,终于叹了口气:“小常,你不该跟着李秀哉的步调
走!”
夏子常微微弯腰,答:“是,我不该和他拼官子。他的官子实力实在是很强。”
林振玄难得的笑了起来:“你不用替他谦虚。说他的官子是天下一品,估计也不会有人敢反对。除了我的老师,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滴水
不漏的收官。”
夏子常脸微微红了一下,若无其事的转换话题:“但事实上,这一次,他在收官前的手段已经很令人吃惊。”
林振玄默默的吸了一口烟:“这倒没错,他在收官前的那手点入,的确当得起鬼斧神工四个字。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棋手!他应该是熟悉
围棋中的各种诡道手筋打法的人,虽然他自己从来不肯用。”
夏子常默默,然后开口:“我比他,还是实力差了不少。”
林振玄摇摇头:“也未必,中盘厮杀你们其实是均势,拖入了收官,他也才半目胜你。小常,你有的时候需要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才是
……”
夏子常嗫嚅道:“可是……”
林振玄不以为然的看着他:“你别太把姚景程的话放在心上。世上棋才和他一样的人,能有几个?你在棋才上虽比他略差,但你的大局
观又岂是他能比的?”
夏子常歪着头想,半晌,才开口:“但是,李秀哉七段的大局观,似乎也在我之上……”
林振玄充满揶揄的笑了:“目前看来,的确如此。所以,你想作人家一辈子的对手,只怕还要再加把劲!至于一辈子的朋友嘛……”
夏子常前面还静静的听着,听到后面一句,脸已经红得快烧起来了。林振玄见状,倒也不太为难他。拍了拍他肩膀,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子常窘得乱七八糟,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一把折扇递到了他面前。他不明所以的抬头。
林振玄微笑的看着他:“收下吧!我,林振玄,承认你的实力!”
“可是,老师……”
没等他把话说完,林振玄已经把扇子丢在他怀里,大摇大摆的走了。从背影看,心情极好,很轻松的样子。
宿舍里,夏子常在灯下小心翼翼的把扇子打开,和罗卿郁一起观赏。
这把棋圣从不离手的扇子,除了质地好一些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洁白的扇面上,方方正正的写着一个“悟”字,看起来并不像是老
师的手笔。
罗卿郁有点失望,嘟囔着:“什么嘛,也没什么特别的……”
夏子常笑着看向他:“虽然这样,可是老师把他给我的时候说,这代表他承认了我的实力诶!虽然这个时候接受这个,有点惭愧,但是
,真的很高兴啊……”
罗卿郁竖着耳朵听完后,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啪嗒啪嗒的冲下宿舍楼去。夏子常有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发疯。
片刻后,走廊上脚步声大作
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姚景程脸色铁青的看着夏子常。
夏子常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就缩成一团。这是他的本能反应。
站在姚景程身边的罗卿郁却浑然不觉,他兴奋的拉着姚景程的胳膊,指着夏子常手中的扇子说:“你看你看,我没说谎吧?把你那把给
我吧,我也要!我三段了!”
姚景程闭了闭眼睛,终于平静下来,他冷冷的说:“小猪,你先出去十五分钟。我有话要和夏子常说。”
罗卿郁楞了一下,看看奇怪的两个人,最后还是揉着鼻子,嘟囔着出去了。
“他自己给你的?”压抑的气氛中的压抑的话语,仔细听的话,会听出话音里的颤抖。
夏子常莫名所以的看着姚景程,半天终于搞清楚对方问的是手里的折扇,慌忙点头:“老师说,他承认我的实力,所以把扇子给了我…
…”
“承认实力……”姚景程从牙缝里挤出冷笑来:“承认你永远作第二的实力吗?”
夏子常感到了尖锐的刺痛,他身体缩了缩,却又硬逼着自己抬头看了回去:“虽然,这次没拿冠军,很丢脸。但是,我一定会赢的,一
定会……”
姚景程楞了楞,好像终于恢复了神智,怒火一下子被敛入了体内。他推着金丝眼镜,冷冷的打量着夏子常,最终冷笑一声:“那么,未
来的世界冠军,先锻炼一下眼力和记性吧!去把《吴清源谱》的第32页,所有的文字一个一个剪开,然后再按原来的顺序贴起来!明天
早上我要是看不到成品,你自己知道去哪里领板子!”
言毕,他转身出门,门板被摔得山响!
罗卿郁回来的时候,夏子常正捧着棋谱欲哭无泪。
他抬头说:“小猪,你老师这次估计真的是想整死我了~~~~”
《吴清源谱》是一本16k的大开本棋谱,而它的第32页,用A5的小字,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整页的棋理,一个空格都没有。
……
……
通宵彻夜未眠后,夏子常终于在第二天十点前把整整一页的文字重新粘贴好了。这活儿干到后来,基本上,他觉得自己看什么都是四行
的……
以此为分界线,姚景程对夏子常的态度有了可怕的转变。在此之前,虽然偶尔会恶整一两下,但大多数看来只是恶趣味上来,而眼前只
有夏子常而已。而现在,基本上每天几乎把恶整夏子常作为每日必修功课,比打谱还要积极,每日推陈出新,恶毒程度日日升级。
夏子常原本怕他,现在更是到了见到他恨不得绕开走的地步。
棋院现在的新笑话是:夏子常在哪儿?肯定不在6号对局室,姚老师在那里呢!
夏子常觉得自己迟早会因此神经衰弱。私下里和罗卿郁讨论过,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把姚景程的罪的这么狠。最后两人一致得到结论,问
题绝对出在这把扇子上!
罗卿郁于是兴致盎然,仔细拿着扇子对着光看,对着蜡烛看。要不是夏子常拦得快,他还打算着浸水看看= =||||
但是很令他们失望,扇子绝对是把普通的扇子。里边既没有棋谱也没有藏宝图。
“这扇子到底有什么用呢?”罗卿郁兴致勃勃的挥着扇子扇风。
他到底得到了一把折扇,不过不是姚景程本人那把。姚景程另买了一把给他,亲自在上面提了一个“乐”字。
“扇风得凉快吧,对局室里人多,够热的……”夏子常无精打采的回答。
“可是,那用蒲扇不是更管用些?”
“给粉丝签名用?”
“呸,你觉得他是那种热爱粉丝的人么?”
“那,难道是敲着棋盘,制造噪音,干扰对手心神?”以姚景程的为人,未必作不出。
“或者是,聚敛杀气,到了关键时刻左手持折扇,右手捏剑诀,猛然发功!打破彼此均衡的气壁,对手原本适应的氛围开始变质,腐烂
……”
“小猪……”
“什么?”
“你最近又瞒着姚老师偷看玄幻小说了对不对?还是日系的!”
“……”
虽然没有讨论出来这把扇子的终极用途是什么。不过显然两人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扇子使用方式。
夏子常的使用方式是——“啃”。每当陷入长考,无法决定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把扇子打横,不停的咬咬咬,一直到咬出新招来。
罗卿郁的使用方式是——“抽”。每当与人对局或争论,万一处了下风,他就用扇子抽自己脑袋,一旦占了上风,他就得意洋洋的挥舞
着折扇啪啪啪的抽打对方的脑袋。
每当看见二人颇富创意的折扇使用方式,不光姚景程,连林振玄都有脸色发绿的趋势。
夏末的时候,罗卿郁打败了几乎所有竞争对手,获得了三星杯第五轮外围赛的资格。夏子常非常高兴,专门带他下了一次馆子。
这高兴来源于两个方面。第一当然是小猪终于开始向一流棋手大踏步前进,不过,也许更重要的是第二个方面:姚景程对夏子常的恶整
,终于因为小猪的连战连捷暂告一段落了。
也因此,夏子常在八月底和罗卿郁一起出发,来到了汉城。
15 观局
主席台上,双方棋协的主席口若悬河。李秀哉听得昏昏欲睡,偏又不敢露出来。
咽下又一个哈欠,他无趣的转头看看身边的夏子常,却发现夏子常在盯着一张纸偷着乐。他凑上去看,发现那是一张对局图。
这有什么好笑?他狐疑。
夏子常问他:“选拔赛,你不下吧?
他点头,夏子常和李秀哉,因为去年的成绩,是作为种子选手参赛直接进入本赛的,不用参加外围赛的厮杀。
“那明天,我们来一起来看这一局?“夏子常指着某一局对李秀哉说。
李秀哉细细看来:朴立恒 VS 罗卿郁
罗卿郁?李秀哉皱眉仔细的想,始终想不起这个名字,应该是个新人。
夏子常笑,别想了,这孩子第一次来参加国际赛。待会散会了我介绍给你认识。
罗卿郁早上没睡醒,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夏子常原本担心他有起床气。结果还好,见了他们态度还算不错。他很尊敬的招呼了一声:
“常哥,李秀哉九段。”大眼睛忽闪着瞄了一眼李秀哉,就继续神游天外的发呆。
李秀哉觉得,这是一个老实得有点木讷的孩子,他把这个想法讲给夏子常听。结果回来的路上,夏子常一直闷着头狂笑。
问他笑什么,他怎么也不肯说。李秀哉在内心大翻白眼,bs他瞎卖关子。
第二天对局,两人先下手为强,在对局室里找了个角落窝了起来,清场的人也就没好意思请他们出去。三十六对棋手陆续进场,离开局
还有一点时间。
“喂,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和你师傅在应氏杯对决?“夏子常和李秀哉咬耳朵。
李秀哉艰难的点头,那种丢脸的经历,想忘掉,也很难吧?
那是他最后一次作为内弟子,和和师傅一起参加比赛。
应氏杯的创建人应老先生是个一板一眼的棋痴,最恨人不尊重围棋。看见有人衣冠不整的跑来参赛,甚至会把人直接丢出去。
而朴立恒先生生性诙谐,坚决不肯受约束,偏偏又要参赛下棋。
于是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在对局室门口坐一个人放哨。一旦看见应老先生过来,立刻发信号。等应老先生进来巡视,自然可以看见
一个一脸肃然的朴立恒。
一旦警报解除,则故态复萌。
每个棋手下棋都会多多少少有些自己的小毛病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李秀哉一样成为一动不动的佛。比如和夏子常的老师林振玄先生
下棋,你就要忍受他的喷云吐雾。和姚景程先生下棋,你必须对他满脸鄙薄以及赛后刻薄有充分心理准备。而眼前的这位,下棋的时候
,只肯喝自家一个宜兴紫砂陶茶壶里的水。
但是,所有这些和朴立恒先生的毛病比起来,实在是不算什么了。
夏子常和曹薰第一次在总决赛相遇,李秀哉同学正是朴立恒老师的守门人。
对局的两人行礼坐下后,曹老师甩掉鞋子开始脱袜子= =
夏子常同学当时一窘,几乎就落错了子。
再下来,对局的时候更是花样百出。若在不利情势下,老先生就跳到椅子上蹲着,抓耳挠腮。若在有利情况下,就抖着二郎腿唱拉网小
调。
……
……
……
应氏杯后,李秀哉搬出了老师家。固然是主要因为学有大成,但是这场丢脸的门卫经历,多少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大概会有好玩的事情哦!”夏子常笑得一脸兴味盎然,活脱脱一个斯文败类。
李秀哉有些疑惑:应老先生已经仙逝。就算没有,也管不到三星杯预选赛吧?
朴老先生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格外的怡然自得,照例上场先脱袜子。
= =|||||
李秀哉瞬间明白了夏子常掩面的心情。夏子常这次却异常兴致勃勃的盯着看。
如果罗卿郁小朋友内心受到了什么震撼的话,那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侧过头无趣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半睡半醒的看着对方一边
抠脚一边猜先。
开局。猜中了黑子的朴立恒执星小目开局,罗卿郁无精打采的应之以二连星,中规中矩。
再几十手,朴立恒的柔风快枪风格上风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