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气的话,来打败我呀……”
李秀哉的声音蓦然停下,他惊喜而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的人!
夏子常虚弱的微笑着:“hi,秀哉,又看见你真好!”
34 后来
夏子常最终还是没有赶上LG杯的本赛,整个夏天的时间都在养病中过去了。
冬天到了的时候,他和罗卿郁联手,在农心杯三国擂台赛上屠尽韩日英豪,直到李秀哉帐下。
然后,又一次输给了李秀哉。
回国,迎接他的,自然是骂声一片。
这之后的岁月,面对着李秀哉,夏子常总是败多胜少。
渐渐的,人们忘记了他曾是那个横刀立马,连落六将,最后永远终结了中日争霸赛的少年。那时的他,多么的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而如今,接连三年,他被李秀哉,斩于马下。国内,千年老二的讥笑开始喧嚣日上。
甚或,有记者指责,他太过分心旁骛,太早结婚!
而夏子常,在这片尖锐的荆棘中,被磨砺的渐渐沉默,不复光彩焕然。
初时听到讥讽,他还会勃然大怒,甚或几日难眠。到后来,最多只是苦笑,进而劝阻暴怒的妻。他只是一径的沉默着。
温厚,别人评价他。
夏子常在心里苦笑,每次的愤怒,都会化作千百盘的棋。怒气沛然,冲撞在棋内,杀气凌厉。别人自是不知。只夏子常知道,自己不是
敦厚温柔的人,从来不是。
他的棋亦不是。
他垂眸,敛了锋芒,却从未敛了雄心。黑白之际的高塔上,有他最看重的对手和朋友。
从第一次共同复盘起,在他,无声之约就已定下。
他,不会失约。纵使跌倒,纵使挫折。
那个人,在黑白的高塔之端等着,自己,怎么可能就这么承认失败?
信念非常重要,既然是自己的理想那就应该坚持。夏子常对自己说,坚持很难,但往往成功与失败就在于有没有再坚持那一点点。
何况,相互切磋可增强棋力,有棋下、下好棋对于任何一位棋手永远都是快乐的。有了秀哉这样一位对手,自己还有什么可以不知足的
你?
一年中,和李秀哉总有三五个机会见面。在釜山,或在上海。
夏子常的棋力浮浮沉沉,总缺那临门一脚。然后,逝水流年里,最高规格的国际赛事中,他和他堪堪交手了十二次。
全部都是
他赢
他输
然后,就是通宵彻夜的喝酒,复盘。
那些日子里,姚景程总是在叹气:小常,你的棋力其实不输给李秀哉。但是悟性实在稍逊一筹,若一朝悟了,瞬时即可超越他。但若不
悟,只怕十年也只能位在他之下。
怎样是悟呢?怎样才能悟呢?夏子常长时间的思索,不得其解。于是放在一边,继续拿起棋谱。不悟就不不悟吧,且以勤来补拙,他想
,好歹,可以输得不太难看。
年复一年,夏子常的心境渐渐波澜不起。通明透彻,一如琉璃。
只是,争胜依旧。
棋院里的人都说,常哥的棋,越发厚实稳当了
他笑着摇头,也不多说。
只是渐渐,走出了沼泽。
而李秀哉,从那天开始,又恢复到了冰冷而无趣的人生。
他在寂寂高楼上走着,冷冷看着,他愈走愈远,愈走愈高,一人一剑挑落三国英雄。淡淡的看着夏子常灵光乍现,却开始浮沉。因为凡
动凡心,就落凡尘。
天下武功无非两种。
一种是李秀哉的老师朴立恒,那是笙歌夜舞的入世功夫,花丛尽过,却片叶不沾身。
一种是李秀哉的功夫,出世入定。
而夏子常,只能在一地红尘里挣扎。
李秀哉一边庆幸着夏子常的存在,一边却又莫名的愤懑。所以,他看着对方浮沉,假装祝福地看着,心里却冷冷地笑着。
春兰、农心、富士通,或是江南、庆尚道、北海道,这些全无意义,有意义的,只有黑白胜负。李秀哉在高楼上往上走,终于看到孤壁
枯灯,往外看,他赢不是新闻,他输才是头条。
人生止剩了黑白两色,阡陌棋盘
在那以后,夏子常和李秀哉就这样以世界上所有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知己一样的相处方式,相处了四年。
然后,韩国和中国的棋界,开始新人辈出,将日本远远的抛在了脑后。
再然后,夏子常和李秀哉在一场并不重要的商业赛里,弈出了名局。
35巅峰
金秋,沱江,烽火台
边声四起,狼烟滚滚。
四下里,棋童黑白两分,杀意狰狰,呐喊喧天!
夏子常一步一顿,缓缓行来。
在雄伟的南长城墙头,他举目四顾,真个天凉好个秋!
金风过处,他微微一笑,“哗”的一声打开折扇,轻摇两下,俨然一副贵公子气派!
这次的主办方虽然秀意十足,倒也真没辜负了巅峰对决这四个字。
自己,也切莫辜负了对手。
轻笑着,夏子常看向棋盘对面的人。
镇静如恒,清俊如故。
和记忆中的李秀哉,没任何区别。难道,真的成佛?夏子常在心中暗笑。
李秀哉完全无视夏子常欠扁的表情,垂眸,安详冷静。
然后,两个人就听见著名评书老师欧世河老师的讲解:“只见他眉宇间霸气逼人,他就是当今世界围棋第一人、霸王李秀哉。
坐在他对面的是那位风流倜傥,号称小诸葛的夏子常。”
“扑”的一口,夏子常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看向对面时,李秀哉的脸也在隐隐抽动。
无语问苍天的两人一起看向烽火台的位置——评书名嘴正坐在那里,口若悬河娱乐万分的解说着这场对决。
欧老师,相信我,您还可以,再有才一些的!——by内心窘到的夏子常
锣响一遍,猜先!
锣响两遍,落子!
比赛,开始!
空气,骤然变紧!
李秀哉出手,夏子常紧随。
循环往复,落子如飞。
看不见的硝烟里,两个人鏖战正酣。
城墙下吆喝着作张作智的武童,欧世河老师的有才讲解。
漫天狼烟
妖娆歌舞
自子一落纹枰,就,再也入不了他们的眼。
纵横十九道,星、点、天元
黑与白
构成了他们的宇宙。他们如神祗般,在自己创造的电闪雷鸣里,紧张的注视着世界的诞生。在子如星落的每一个瞬间,默默的算计着这
个世界里另一个创世者。
他们,在短兵相接的肉搏中,开创了整个世界
……
暴风骤雨的序盘中,夏子常带着小小的优势进入中盘。
旋即,下出了大恶手。李秀哉当然没有错过他一瞬间的失误,立刻先手活角,然后立即抢到了关系双方眼位的位置,再迅疾扳吃住了夏
子常中腹的大龙。
一番手段迅雷不及掩耳,不紧不慢行来,却又狠辣非常!
数手之后,情势已经迅疾逆转。
夏子常的心里有些苦,却依旧气势如恒,速度不减的进入收官,和李秀哉一起!
在两百八十手左右,李秀哉落子时,微微沉吟了一下。随即,弃上而就下。
夏子常有些疑惑,却也未曾多想,直扑左路而去!
瞬间生死
刹那花开
扑朔迷离之间,两个人几乎可以听见彼此间脑筋转动的嘎吱声。
夏子常觉得自己也许真的会死于脑浆迸裂。不过,有一件事他还是可以肯定:局面上,李秀哉依然占优。
无所谓,夏子常暗暗的想,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鹿死谁手?
坚持着,凌厉着,一手又一手!蓦然,夏子常惊觉,他的钵子里竟然已经无子!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在四十分钟内,他已经下了堪堪360手!
苦笑抬头,四目相对,李秀哉亦然。
低头再看棋盘时,夏子常一惊!
偌大的棋盘上,好不险恶!
下边是连环劫,左边是单片劫,上方还有个要命的劫——他的无忧劫,他的生死劫!
竟然出现了!
传说中的四劫循环!
对面的李秀哉微微一笑,向身旁的裁判示意,要求和局。
围棋队的队长皱着眉头看了看,然后笑着说:“继续吧!”
彼时,李秀哉尚余两分钟有余,而夏子常只剩不到一分钟。一旦时间用尽,是可以罚点来补偿的。
何况,盘面上,依旧是李秀哉占优势。
队长,一直是一个很骄傲很正直的人,绝对不肯占这种便宜!
李秀哉顿了顿,仰着天想了几秒钟。然后,未去消劫反去打劫。
所谓四劫循环,原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秀哉的劫动,子常的劫便生。
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了无尽头。
于是,和棋!
二十年来,首次出现的和局!
主办方宣布了结果,四下里一阵欢声雷动。
只有夏子常感到一阵错愕。
秋日的阳光,太过灿烂,莹莹云子的反光竟然有些刺眼。
远近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纹枰对面,秀哉的脸。
反而是,远远据在另一端墙头的妖刀姚景程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意外的清晰入目。
复盘
城墙下窃窃私语声越来越盛,子常木然的听着,仔细辨认着。
谦让?指导棋?假棋?
……
子常听见队长大人在不远的地方,在和什么人争辩:“……50分钟内376手,怎么可能瞬间明了形式?怎么可能做得出假棋?”
子常听见秀哉在淡淡的说:“现在看来,消劫,或许我微占优吧?可是当时,终盘时我亏了不少,不知道消劫是不是正确。万一消掉连
环劫又输了,那不也很搞笑吗?”
然后,子常听见了自己漠然无情到虚伪的声音:“如果他消劫,我会输。他也许是因为没有时间了,所以没有轻易地消劫。也可能是因
为友谊赛的缘故……”
突然之间,无比倦怠
突然之间,无比厌恶
好像,一直在意的什么东西,
哗啦一声破碎掉了……
夏子常默默低头,竭力平静的离开了现场。第一次,他有些粗鲁的推开了前来采访的记者。
傍晚的时候,李秀哉有些局促的上门拜访。夏子常不知怎么应对才好,所以他只能盯着脚尖,说不出一句该说的话。
反倒是楚衡,在背后轻笑:“凤凰的夜景哦!不去看可惜了的!”
然后,一把把两个人推出了门。
残月如钩,映出吊脚楼华丽而纤巧的屋檐。
曲曲折折的暗路上,微有湿意。千万盏红灯,淡淡暖暖的挂在屋檐上。
微弱的光,点点撒在了身边那条平静的河上。
古镇,安静的睡着。
秀哉和子常默默肩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白日的喧嚣与刺伤,已经渐渐远去。只是那伤口却留在了子常的心上,历久绵长……
“我,已经不够格,做你的对手了么?”最终,还是子常先开口。他有些自失的苦笑。
习惯于从自己的身上找出一切事情的原因,从幼年时开始,夏子常一直如此。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多么伤心,他都会对自己说:“请你,先检讨自己的过失……”
这是夏子常的风格,这是夏子常的态度。所以,现在,他只能微微的苦笑着。
而下一刻,他的胳膊被人紧紧抓住!然后,子常看见了秀哉的眼睛。
平日里淡漠的漂亮的眼睛里,现在充满了愤怒和迷惑!
“你,为什么这样想?”秀哉在认真的时候,一向是不善言辞的,对峙良久,才终于慢慢开口。
“你可以赢的,二百八十手你就可以去取实地,没必要去引发那个没必要的劫!”
“谁要你让我?”
“你看不起我吗?”
白天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的翻涌了出来。在他意识到并想阻止之前,已经全部出口了。
然后,月光下,李秀哉抱着自己的肩膀,冷冷的笑了:“到底是谁在看不起谁?
在你的眼里,我对棋的态度就是如此吗?可以用来谦让,可以用来做人情,可以用来造假!
你,实在让人很失望!”
被人这样直斥,即使那人是李秀哉,夏子常依然有些羞恼。但同时,某种名为放心和轻松的泡泡,却如开了瓶的汽水里的泡泡,抑制不
住的泛了上来……
努力抑制住类似于开心的表情,夏子常仍然有些不放心,他怯生生的问:“所以,你真的不是故意让我?”
李秀哉淡淡的望着远方的灯笼出神,面孔有一半隐藏在阴影里。半晌,他开口:“50分钟,379手。我,并未真的成佛……”
于是,夏子常吐气,笑了。然后倏然脸红,他认认真真的向秀哉道歉。
再来,就是一脸认真的说:“无论什么时候,和秀哉对局,我都会全力以赴。请秀哉,也这样吧!这是朋友的请求。
就这样一辈子吧!只要,我们还在下棋!”
那一夜,沱江畔的月光里,李秀哉和夏子常的第二个约定,就此成立。
夏子常始终记得,那绵延的红灯,清浅的月色,以及,那人微微的笑意。明亮的、清冷的、带着月色和灯光的笑容,就这样永远嵌刻在
他脑海最深的某处。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