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三册)BY 阿堵
  发于:2011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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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子周点头,又道:「咱们不求一鸣惊人,要的是万无一失。你只牢牢记桩四平八稳」四个字——作一首四平八稳的诗,写一篇四平八稳的文,把帖经默义四平八稳一个不落的填满填对了,这场春试必定能四平八稳迈过去。」

双胞胎从未听大哥讲出这样四平八稳的言论,颇觉滑稽,吃吃笑起来。

「不许笑!」子释手中折扇在弟弟头上轻敲一下,「金玉良言,独家秘笈,多少人梦寐以求,千金不易。你这近水楼台先得月,还不用心揣摩领悟,学以致用?」

子释说这话,不算夸张。

前年秋试前夕,「富文堂」赶印的五千册《守一先生点石录》被一抢而空。没买着的挖空心思借阅誊抄,买到手的密不宣人勤加研读,一时洛阳纸贵。去年年初此书雕版重刊,不仅应试的童生士子们踊跃购买,几乎人手一册;很多官僚士林中人,因了王元执的文章好,也买回去翻阅收藏。辑录此书的「江南李生」自然名声大振。只是「富文堂」口风紧得很,谁也不知道这位「李生」究竟何方神圣。

就在去年一年中,「富文堂」又刊印了由「江南李生」编着的一系列科举应试参考书。其中有艺文诗赋用韵选韵的专论,有策论章法常规与变通的指导,有经籍要义记诵默写的宝典……无不提纲挈领,言简意赅,有的放矢,效果显着。更难得的是,书中言辞清新典雅,行文别有趣致,几本考试用书,居然不让人看得枯燥。

「富文堂」又采纳子释的建议,首次将彩色套印技术用于纯文字书籍,以朱蓝二色印刷旁批注释等内容,以示区别,受到广大读者的热烈欢迎。尽管价钱定得稍微高一点,仍然有的是人慷慨解囊。随着新一轮科考临近,这几本书在新书销售榜上始终居高不下,替「富文堂」和子释自己源源不断赚进白花花的银子。

如此一来,「江南李生」俨然成为科考应试专家。许多人热衷于猜测神秘专家的身份。一时说是上一轮秋试首榜中了进士的某位大人,不愿藏私,将个人经验公布出来与众多读书人分享;一时又说是某位三试不遇的士子,已经绝了仕途之路,因为久病成良医,干脆靠贩卖科场心得谋生……

这几本书子周却并没有读过。当初子释写完,连底子都没留,统统给了尹富文。手指轻弹一叠子草稿,道:「再不要叫我看见它们,会长针眼。」尹老板哈哈大笑。

子周也曾十分谦虚的请教大哥,是否应该研读一下考试经。子释嗤笑一声:「你还用得着看那些?那都是给蠢材看的。水涨船高,底子在这儿摆着呢,怎么着也不会搁浅。我最后给你讲讲就行了。」

所以,眼下,子释就在给弟弟进行考前策略指导,着重解释「四平八稳」的重要性。

「几千份考卷到了礼部官员手里,第一步就是审卷面。涂涂抹抹字体丑陋污秽不清的,一律筛下去。任你文章诗赋写得再好,也没机会入考官法眼。剩下那些干净清爽的,才会送到评卷的翰林大人们面前,请他们过目。」

子释说到这,接过子归递来的茶。喝了一口,问:「这个不是咱们前次买的『炒青』?」

「不是。」子归看看大哥脸色,带点心虚的语气道:「这是尹老板月初差人送来的『云雾雪芽』。说是『炒青』虽然好喝,性子却偏燥,对脾胃不好,也影响睡眠。『雪芽』要温和得多,回味也长——大哥要不喜欢,我换一壶来。」

子释端着茶盅,没应声。就在自己生辰前夕,尹富文差人送来一大堆东西。不过是些文房四宝茶食器具之类的日常物事,却下足了工夫,无一不精。只说《诗礼会要》补校是个大工程,先支点儿慰问品犒劳犒劳,不带出丝毫送礼的意思。

看看盅子里澄碧澄碧绿汤白毫,确乎好茶。这清明头一出嫩叶,也不知多少银子一两。笑:果然打秋风吃大户吃习惯了,想不起来要自力更生。

叹口气。他不过图个上杆子乐在其中,且随他去。道:「不用换了。喝什么不是喝?既然送来了,别浪费。」

子归也笑:「可不是,不过是喝茶,喝什么不是喝?最要紧对身子好。以后咱们自己也买这个。」

子周冲妹妹伸出手:「『云雾雪芽』?这名儿好,给我也来一杯。」

子归白他一眼:「你几时喝得出好来?喝什么都是浪费。」嘴上这般说着,到底递了一盅过去。

兄妹三个喝了一会儿茶,言归正传。

子释接着解说「四平八稳」之道:「评卷的翰林大人们拿到考卷,先看篇幅,看格式。字数不够的,格式不对的,一眼就淘汰了。然后再看行文,看辞章。比方说试帖诗吧,不管你写的内容是什么,首先一路扫下去,就看是不是符合题目要求,句法章法对不对,合辙押韵恰不恰,扣题切题准不准……倒有大半考生,折在这个环节上头。」

子归道:「那最后岂不是没剩下多少?」

「可不是。闯过这许多关卡,剩下的那些,才开始较量是否立意深远啦,是否不落俗套啦,是否文辞精辟啦诸如此类——十之三四都是能榜上有名的。」总结,「所以,艺文、经义、策论三科,只要做好三个『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士子头衔十拿九稳。」

子周听了大哥这番话,才知道科考门槛高在什么地方。认真想一想,道:「这个没问题,我能做到。」

子归忍不住瞅着子释:「可是大哥,这些事情,你怎么这么清楚?倒好像做过考官似的。」

「哈哈……」子释得意大笑,「总算想起来问这个了。不是我清楚,是咱们的爹清楚啊!爹爹做过评卷,还任过主考,这些事情,还有谁比他更明白?」

「哦……」双胞胎这才想起来,父亲曾是堂堂状元及第翰林大学士,出入朝堂应对天子的大人物。国破家亡,三兄妹相依为命,往日繁华富贵,几乎春梦无痕。到得西京,光顾着谋生度日。这么长时间,子周和子归一直忽略了:自己三人正与父亲当年的官场生涯离得越来越近。

被大哥这一解释,子周觉得好像占了便宜似的,有点儿不自在。子释对这个弟弟明白得很,正色道:「这些规矩,并非机密。上自国子监,下到县乡私学,授课的夫子们都会讲到,读书人多少知晓。应试应试,本该应题作答,依制完卷。那些在前头看似无关紧要环节栽倒的,多半并非无知,皆因紧张慌乱所致。因此,你觉着仿佛舍本逐末,其实这些细枝末节,很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气度。——别小瞧一句『四平八稳』,不容易呢。」

又补充道:「闯过这重重关卡,最后终究还得看诗赋文章做得如何,圣人经义明白几许。只不过——」神色更加严肃,「普天下读书人皆习圣人之言,注疏释义却不下百家。朝廷虽然定了三家正宗,真到了考场上,如何取舍,往往要看当时风尚,甚至取决于皇帝和主考官的个人好恶。」

拿眼神看住弟弟:「所以,子周,你务必记住,这句『四平八稳』,一样针对诗文内容。力求尖新奇巧,或者直抒胸臆,可能独占鳌头,也可能万劫不复。因为卷面上一言不慎而丢了性命的情形,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你只要考过就好,不用惦记着拿第一名。」

大哥已经把话说到这个程度,那就要一丝不苟刻在心里。子周抿着嘴重重点一下头:「大哥你放心。」

子归起身添水。子释停了一会儿,觉得指尖发凉,把茶盅捧在手里暖着。慢慢道:「子周,你——能不能答应我,春试过后,先不要考虑秋试的事?」

秋试的念头,早在子周心中盘旋。但是直觉大哥定然不会支持,何况时日还早,索性先撇在一边。虽然知道大哥的眼睛,从来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还是思量着拖得一时是一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

实在不想就这样放弃,子周犹豫着开口:「可是……」

子归过来坐下。子释语重心长:「爹爹曾多次言及昔日为何致仕居家,你二人并非毫不知情。以爹爹那般抱负志向,最后竟会对朝政心如死灰,朝中局面,可想而知。如今差不多二十年过去,听民间风议,恐怕只有更加糟糕。

「如若秋试得中,势必要步入官场。当年旧人,或许依然健在。昔日瓜葛,今朝形势,你我皆不了然。一个不慎,难保飞来横祸。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入关之时,我一定坚持虚报家世身份……」

长叹一声:「子周,大哥知道你胸怀丘壑,有济世之志,经世之才。但是眼下,当真不是好时候啊……这些年来,多少贤明忠良之士,身不由己,无力回天,把他们的济世之志和经世之才,全都搭在了无穷无尽党争倾轧之中。身败名裂者有之,家破人亡者有之,株连亲族者有之,不得全尸者有之……」

子归听大哥如此苦口婆心,虽然十分理解子周的愿望,还是开口帮腔:「大哥的意思,是想我们三个人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在一起。只要我们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在一起,不比什么都强?」

大哥和妹妹这样恳求自己,什么雄心壮志理想抱负一时都压下去了。无论如何,那个「不」字也没法出口,子周只得应道:「好。」

子释心里清楚得很,压制青春年少的梦想,只怕比堵住决堤的洪水还要难。见弟弟终于应承,大松一口气。答应了就好——哪怕只是拖一拖,拖到他年纪大些,拖到局势又有变化,拖到自己等人对西京朝野再熟悉一点,也比现在蒙头往里冲要强。

谁知这臭小子,不过二十天工夫,看完榜回来,大概受了放榜现场热烈气氛的刺激,变卦了!

子释徐徐咽下一口饭:「人无信不立。你如今也是士子身份了,岂可言而无信?答应了的事,不要反悔。」

大哥居然跟自己上纲上线,太也反常。子周一时愣住,被自己最擅长的逻辑套住了,不知如何反驳。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大哥平时应对此种局面的两样绝招:要么诡辩,要么耍赖。诡辩自己是不成的,班门弄斧。耍赖么……豁出脸皮,谁不会?

不吃饭了,目不转睛望着兄长:「可是,大哥,我真的……真的想去。」到底疏于此调,干巴巴重复出满脸坚毅不屈来。

子释看他一眼,干脆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说。」不再理他。

寂然饭毕。子归因为隔壁王家姐姐约了描绣样,撇下兄弟俩交流思想,串门去了。

子周跟在子释后头,大哥捡碗他擦桌,大哥刷碗他洗锅。大哥还在洗手呢,他已经捧了毛巾在旁边候着。大哥刚坐下,他端着茶就送过来了,一边自我检讨:「我没有子归冲得好,大哥凑合喝一口……」

唉……竟逼得这楞头小子学会了溜须拍马……子释又好笑又怜惜,接过茶放到桌上,叫他也坐下,斟酌着如何措辞。

就在子周被大哥漫长的沉默弄得几乎要心慌的时候,子释开口了:「子周,爹爹临终时……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多少?」

子周一震,盯住子释:「大哥!」

「告诉我,你还记得多少。」

仿佛一下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惨烈的日子。赤焰飞腾,黑烟弥漫,父亲在自己眼前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球,母亲直挺挺悬在厅堂房梁上——家中所有女眷,如幡旗林立,悬在房梁上……子周脸色瞬间惨白,泪水「唰」的涌出来:「大哥……大哥……」浑身颤抖,泣不成声,十五岁的少年霎时变回那个十二岁的孩子。

子释走过去抱住他肩头:「大哥在这里。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心想:这个疮疤迟早要揭开。三年了,当日那一幕,子归有幸没能看到,子周却是从头到尾始终清醒着的。现在他也长大了,长痛不如短痛,借此机会,说开了吧。

拍着他的背,轻轻问:「告诉大哥,你还记得多少?」

子周一边哽咽一边道:「爹爹说……说我们两个,不是李氏子孙……大哥你……你说我是收养的……你、你说我是收、收养的……呜呜——」提到「收养」二字,伤心欲绝,跪倒在子释脚下,抱着他嚎啕大哭。子释想:看样子当时是被那一巴掌打醒的,后边的话记得格外清楚。如此看来,之前爹爹提到那个人的名字,他多半没听着。

慢慢把子周安抚下来,一句一句掰开了讲:「你和子归,是我骨肉至亲。那时候迫不得已,你不要记恨大哥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总是为我们好……」

嗯,有这句话就够了。子释大感欣慰。

「你俩刚来的时候,不过两岁……我还记得……那年春天,爹爹出门办事,去了个多月才回来。回来时是个半夜,第二天早上我一起床,就看见娘和小姨娘一人抱着一个小娃娃,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娘说:这是弟弟和妹妹……」

子周睁大眼睛,听大哥讲关于自己和子归身世的隐秘往事。

「……家里平白多出两个孩子,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的。爹爹跟人说乃外室所出,以他老人家人品声望,这事儿好比平地一声雷啊!整个彤城议论纷纷,但凡有点交情的都争着上门来看你俩。」子释笑起来。子周想想父亲的形象,也忍不住破涕为笑,揉着眼睛站起身。

「我看那时候,就连娘都不见得知道真相,否则也不会偷偷难过。好些年之后,有一回我无意间听到她跟小姨娘聊天,才隐约猜着一点。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头绪,因为她们说得实在太隐晦。唯一听明白的是——你俩是爹爹从京里悄悄带回去的。」

望着子周:「这件事,爹娘费尽心力遮瞒多年,背后必定有性命交关的因由。若不是西戎兵临城下,爹爹他……死志已决,恐怕……这辈子都不见得会说出来罢?你非要去参加秋试,大哥心里担忧得很。真要进了官场,咱们两眼一抹黑,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牵扯出祸端来,你叫爹娘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子周垂下头:「大哥……」

「你既怨我说了一句『收养』,那咱们索性抹了这句,当它不存在,不要再碰它,好不好?」

子周抬头,回望子释:「当然好。在我心里,本来也没有它。」

想起大哥站半天了,把椅子搬过来,拉他坐下。摸摸茶凉了,又重新冲一盅热的送到手边。

子释瞅着弟弟。这孩子天性耿直端方,虽然跟着自己活泼许多,到底不脱持重本色。今天又哭又笑又拍马,五百年难遇一回,得抓紧机会享用。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悠悠闲闲啜口茶,一时天高云淡,气爽神清。道:「你替我把「富文堂」的书样拿来,朱笔也拿来。趁着这会儿不困,看几页。」

子周听从吩咐,伺候完毕,自己捧一本书在旁边陪着。

子释校了两章书稿,眼睛发涩,停下歇息。转头看见弟弟一动不动坐着,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敲敲桌子:「在哪儿神游呢?」

子周一惊。回神看着大哥,一副有话想说不敢说的模样。

「这是什么表情?有什么话开不了口?」子释不乐意了。

「大哥……」

「嗯。」

「为什么……为什么……听了你的话之后,一想起秋试,我心里头……心里头,痒得更厉害了?」

第〇三九章:为我所用

长生正在遗憾岳铮能武能文可惜不会作诗,就听有人道:「敢问殿下,这诗……可不可以代作?」

咦?定睛瞅去,是另外一组犁田两人中年纪轻些的那个。打量几眼,样子普通,神色却不复先前的惊慌,居然颇为镇定。于是问:「你会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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