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三册)BY 阿堵
  发于:2011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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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释听罢,一时呆住,半天哭笑不得。最后似笑非笑瞅着尹富文:「我说——老兄,你摊上的这叫什么事儿?早跟你说利在手中,尽得实惠,别去倒腾那虚名。你看,名声来了,麻烦也上身了吧?」

「是,是,早听你的就好了。」尹老板点头如捣蒜。又叹息道:「可是,子释啊,天下几个人像你这般冰雪肝肠玲珑通透?你讲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但这世上熙熙攘攘,人人追名逐利,身不由己。你叫他收心,叫他放手——试问谁能忍得住?」

「这倒是大实话。——现在怎么办?莫非你准备违旨?」

「刻几本春宫不过是丢面子,违旨可立马要掉脑袋的。我一个生意人,虽然讲信誉,难道还要「死节」不成?我儿子才刚进蒙学呢……现在的问题,不是我肯不肯,而是「富文堂」向来以文字为主,图画为辅,春宫都是五色套印,从来没做过,出不来啊……这事儿没法跟别人商量,只能到你这儿讨主意……」

子释沉吟:「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只有借鸡下蛋。刻图彩印做得最好的是哪一家?」

「是郑氏『绿筠轩』。」

「不如花点钱,照着皇帝陛下的意思,请他们做吧。」

「这个我也不是没想过。替人作嫁的事儿,他们多半不答应。若起心隐瞒,便有欺君之嫌。万一泄露……」

子释想想:「若是两家合作呢?」

「此话怎讲?」

「我听说,咱们皇帝陛下最喜风流香艳之词,虽好淫乐,却并非俗人。你不妨把宫里拿来的,还有坊间流行的图册精选一下,『绿筠轩』刻画,『富文堂』配诗,做一套图文并茂相得益彰新颖华美的《花丛艳历》送上去,若有赏赐,两家平分……」

尹富文忙道:「别说平分,三七开也成。只是还得再向传旨的傅大人请示请示。」

「我觉着,你不妨跟他直言。官场上的人,要的是如何交差,不会计较活儿到底是谁干的。只要最后拿出来的东西好,皇帝面前,自有他去分说。」

「有理有理。」尹富文面露喜色,「图文并茂,相得益彰,新颖华美——这招好,这招好!」一脸哀求望着对面的人:「子释——」

「行了,大老板不用跟我装这副可怜相。你不过是欺我面善心软……」

「瞧在我这些年一片痴心份上,你就忍心看尹某丢了身家性命?弄不好『富文堂』上下一百多口都得搭进去……」

这人原先一派伪君子风,如今彻底做了无赖。子释反而真心拿他当朋友,相处自如。一拍桌子:「你倒好意思,叫我替你干这没脸没皮的买卖……」刚说半句,忽觉此语歧义丰富,捶着桌子大笑。

他这里一嗔一乐,直把尹老板晃得三魂丢了六魄。好容易一道道追回来锁上,暗叹:李子释啊李子释,你把我尹富文生生逼成了圣人啊……低头回避他的笑容,恰看见手背一片绯红,惊问:「这是烫伤了?怎么弄的?」

「前两天不小心泼翻了茶。已经好了。」

「我那里有「仁和堂」的『清心露』,治烫伤最管用,叫尹兴送过来。」

「没起泡没破皮,哪里用得着『清心露』?你不如及早把那些个《香奁集》啊,《花间词》啊送来,加上我手头有的,好摘诗句出来配画。」子释说着,心道:欠你一身人情债,加上这次,总算连本带利还得差不多了。

尹富文回家路上,想起子释伸出右手,好比白玉瓶上洒了桃花瓣儿——就是这只手,要替自己抄《香奁集》、《花间词》,心里头那个痒啊……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到头来怎么就做了圣人呢?

自从知道了身世的秘密,子周每日在守藏司抽空阅读和威武将军案有关的文书。感同身受的伤痛渐渐沉淀,却始终不可遏制的想在字里行间追寻哪怕一丝笑貌音容。孰料不看则已,细思之下,竟是越看越心惊。从下属告发,御史台取证,定案判决,再到七年后人心思旧,遗奏出现,翻案平反……时人眼中,只觉情势所至,理当如此。可是,如今前后纵览,那前因也许是偶然种下,也许是故意造就,而那后果,分明有人在背后顺势推动。

有一天,他小心翼翼问蔡老:「谢升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将军常年驻守边关,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老朽只记得满朝武将,就数他最有将军的样子。所谓器宇轩昂,正合用在他身上。他丧妻鳏居多年,谁也没想到,会和韩侯幼女来了一场忘年之恋。」说到八卦,老头也兴奋起来,「当时谢将军年将不惑,韩家三小姐正二八妙龄,听说二人在宫中新春花会上偶遇,一见钟情……」

子周酸楚而又幸福的听着这些往事,生怕遗漏丁点细节。心想:等确认无误了,要把它们一点一滴说给妹妹听。

「谢家代代有人从军为将,到谢升将军声誉最隆。若非他脾气耿直,不肯敷衍,早该升爵封侯……」

子周懂了:症结就是这「不肯敷衍」四个字。

一回到家,便迫不及待把这些日子思量的结果讲给大哥听。说着说着,眼睛发红,额冒青筋:「大哥,我想来想去,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怕……是个,是个陷阱……」「陷阱」二字出口,牙齿几乎咬碎。

子释叹息,拉过弟弟的手轻轻安抚:「到底叫你瞧出来了。这些天,大哥既盼着你瞧不出来,又盼着你能瞧出来。」顿一顿,语气越发沉重,「子周,你可以继续留意身世。但是,这件案子,就此放下吧,不要再追究了。」

子周看着大哥,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如果,这件案子,从一开始,就是起心陷害……」

子释侧过脸,似乎不忍面对弟弟,说出口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狠:「子周,你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也许是借题发挥;也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故意陷害。但是,直接动手的人既已作古,被冤枉的人也已昭雪。是谁在背后暗设机关,纵使一目了然,却也毫无凭据。——我只问你:事到如今,你意欲何为?」

「大哥!我……」子周想说「我要报仇」。然而话到嘴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充满了无奈甚至荒诞的悲凉。报仇?连仇恨本身都无法确证,从何报起?

「此人单是利用这一桩案子,起落间横扫朝堂,几百颗人头落地,给对手以致命打击。那还是从前有所掣肘,暗中活动——可见其心机手段。如今他位居『太师』,再无忌惮,若叫他察觉有人翻旧账,你我倒也罢了,不定借此机会牵扯多少无辜进来陪葬……你要明白,这实实在在是一场打不起的官司告不起的状。朝廷既然已经下诏平反,咱们就只有感激涕零谢主隆恩的份……」

「可是……」

「你好好想想——就是追究到底,又如何?」

又如何?

「这些年来,皇上摆明了不理朝政。眼下这种内忧外患的形势,纵然此人大奸大恶万死不赦,但是,除了他,还有谁镇得住?咱们假设,假设他真的倒了——」子释苦笑,「这种可能性等于痴人说梦。就是假设吧,此人突然垮台,你能指望谁来收拾残局?满腹牢骚的右相大人?还是远在前方的定远将军?他们的气量本事,只怕尚不如此人……」

子周心中一阵迷茫。大哥几句话,个人恩怨也好,家族悲剧也好,一下子放在了国家危急存亡的大背景下,变成了应该理性衡量的局部问题。而深明大义的他,恰恰能够接受这种解释。

忽然极端愤慨。一个模模糊糊在心底翻滚了不知多长时间的念头猛然间明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微而又清晰:「说到底,要怪,只能怪皇上。如果不是他太没有皇上的样子……」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立即闭嘴,整个人呆住。须臾之后,慢慢握起拳头,仿佛自我说服:「那个人……真的……太没有皇帝的样子。」

子释拍拍弟弟肩膀:「你以为,皇帝应该是什么样子?那么多史书都白读了?建宁十七年,仁孝帝改立当今圣上为太子,当时他年仅五岁。两年后仁孝帝驾崩,七岁的太子登基,由舅父真定侯一手扶持——唉,他也未见得天生就是这个样子,搞不好,只是因为没得选。」

子周心中一片苦涩。朝廷果如大哥所言,已然病入膏肓,不知从何着手相救。或者说,拖到如今,已无人敢起心相救。

只听大哥接着道:「你看着吧,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皇帝春秋三十又七,后宫虽众,却无子嗣。昔日诸王,这些年来,差不多凋零殆尽……迟早又是一场巨浪风波。」

「大哥!」子周顺着大哥的预测往前看,顿时心惊肉跳,「你说他……会不会……」

子释摇摇头:「赵氏江山二百余年,深入人心。凭他身份,挟天威以自重未尝不可,取而代之只怕立时举国哗变。如今当务之急是对付步步紧逼的西戎。他若短视成那样,可真叫自掘坟墓。」喟然长叹,「总之,子周,这一池浑水,咱们没本事澄清,就不能下手去搅,否则只会越搅越浑,弄得不可收拾。」

从这天起,年轻的司文郎常常独自发呆,半天不说一句话。

第〇四七章:潜龙出水

下属们齐齐往外退。长生忽道:「秦夕留下。」趁弄晴还没进来的当儿,解释一句,「帮我看着点儿,这女人不定干出什么来。」

所以,当弄晴说了几句话,冷不丁掏出匕首猛往自己胸口捅的时候,秦夕一把截下,心想: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弄晴泪落如雨:「奴家愚笨,误为人使,本没有脸再来见殿下……幸得殿下福星高照,吉人天相,奴家死亦无憾。只是,奴家清清白白一颗心,断然不能为人所辱。殿下信也好,不信也好,弄晴说什么也要当面向殿下交待清楚,以死赎罪,心甘情愿……」

长生叹道:「弄晴,这事与你无关。是我们兄弟对你不住。」

暗忖,这女子当真聪明,有决断,敢拼命。此事过后,那两人只怕不定什么时候找个由头要她性命,不若死在这儿,也是一场风流。

想一想,纵然落花有意,流水无心,这花却是自己扬起一阵风吹下来的,好歹要善后。于是说:「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在京里长待。如今……更是待不得了。」

抬眼看见弄晴脉脉含情殷殷关切望着自己,索性把话挑明:「你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我若信不过,花朝节那天晚上,便没有人会拦着你,直接就在水下趁机解决了。——当日你没死,今日更不会死。说到底,这事与你无关,你明白么?」

稍停一停,给她时间消化,接着道:「那些日子,你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我都有数。否则,你以为,就算你今天死在这儿,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

弄晴呆望着二皇子,忘了答话。对方不过三言两语,透出的信息却令人心惊胆寒。这一个多月里,忧惧担心之余,几番揣测反复掂量,不是没往这个方向猜过。然而事发当时自己也在场,亲眼目睹如何千钧一发危急凶险,难道说……想起面前这位殿下飘忽不定的棋路,听着他温文依旧的语调,只觉浑身发冷,十指冰凉。

长生整半天不停说话,有点累了,捂住胸口轻咳几声。且由着弄晴立在当地发呆,接过秦夕递来的药盅,慢慢喝两口,靠在床头默默调息。

弄晴回过神。她本是心思灵敏的女子,前前后后诸多细节联系起来,再加上听来的各种朝野传闻,忽然释怀:此人如此品貌智慧身份地位,论遭际却并不比自己一个烟花女子幸运多少,着实令人叹息。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稍有差池,只怕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局面。

正要开口,却听对方道:「虽然是不得已,到底把你牵扯了进来。这样吧——」

长生万分诚恳:「如果姑娘不嫌弃,我府里上百女婢,正好缺一个管家娘子。什么时候姑娘有了去处,又或者觅得良人,知会一声即可。不过此间事了,我定然离京,届时恐怕还得委屈姑娘待在府中不要出门,以免生出意外……」

弄晴想:呵,仁至义尽,冷酷无情……依然叫人心甘情愿。心中无限凄凉,却又满怀感激。

向长生行了一礼:「殿下仁厚君子,奴家感恩不尽。只是……为良人尽洗铅华,固弄晴平生所愿。若不得良人,倒还是秋波弄里热闹自在。」

长生肃然起敬:「姑娘果然女中豪杰,令人钦佩。但经此一事,姑娘继续滞留香雪楼,未免有些不妥……」

「殿下放心。弄晴愚笨了第一回,自当接着愚笨下去。今日奴家探望殿下,并无他人知晓。久历风尘,些许自保之道还是有的。」终究恨恨,银牙暗咬,把一句狠话轻轻柔柔送出来,「殿下既非良人,还管它花落何处作甚?」

长生也不生气,淡淡道:「既如此,便罢了。」合上眼睛。

弄晴告辞,退到门口,临转身又偷看那人一眼。心头忽地一动,脱口而出:「殿下可有用得着弄晴的地方?或可略尽绵力……」

长生睁开眼,摇头微笑:「这又何必?早跟你说过,你的局在此处,我的局在他方,你非挤进来做什么?今次不过是凑巧,往后——咱们还是各下各的吧。」心想:这么厉害的女人,招惹一次应付起来就如此麻烦,真要用了她,时不常找机会来哭一哭闹一闹,后患无穷。

客人刚走,亲卫符干领进来一个人求见长生。是个十六七岁的西戎少年,做奴仆打扮。

「殿下,这是属下姨母家最小的孩子,叫做支沌。」

只有支族人才姓支。西戎各部,以符姓所在的戎族势力最大,包括符、贲、单等好几个姓氏。符杨的统一战争,首先收服了族内各部落,然后打垮了势力仅次于戎族的氐族。其他各族迫于形势,纷纷俯首称臣。唯独人数并不算多的支族,顽强拼命,反抗到底。最后举族沦为奴隶,被符杨分赐给了手下大臣。

符干的姨母嫁的是支族人,也跟着成了奴隶。

「姨母一家,现下在秘书令莫大人府上做事。」

原来是莫先生派来的信使。长生点点头。符干留下支沌,和其他下人一起退了出去。

二皇子落水遇刺,重伤垂危,京城震动。苏醒之后,宫里朝里遣人问候的,亲自登门的,络绎不绝。明面上,秘书令大人已经派管家来探望过了。而暗中的直接往来,自从当年达成默契,至今鲜有。双方都是人精,些微眉高眼低即知轻重,不动声色,遥相唱和。长生知道,今日这孩子上门,必定捎来至关紧要的讯息。

「起来说话吧。」

「谢谢殿下。」支沌磕了个头,规规矩矩站起来。像他这样的身份,和被俘后没入军中将领府邸的夏人一样,属于纯粹的家奴,地位极低。

长生看他进退稳重,随口问:「你多大了?」

「回殿下,小奴上个月刚满了十六。」

「跟着莫先生做什么呢?」

「小奴替先生磨墨,跟先生念书。」

「哦?多久了?」

「快两年了。」

「先生凶么?」

「……」

「不敢说?」

「背书背得不好,先生会拿板子打手心。」

几句下来,长生发现支沌心性淳朴,念过不少书。原来莫思予最近两年渐渐得闲,瞅着府里皇帝赏赐的几百奴仆颇为无聊,便把十五岁以下的男孩子召集拢来读书认字,在家开私塾,过干瘾。怎奈这些马背上长大的孩子,十之八九受不了他的填鸭式教育,收效甚微不说,还把自己气得虚火上升,口干舌燥。

俗话说「老小老小」,老莫也是将近花甲的人了,跟一帮莽孩儿斗气较真,非要叫人家行圣贤之道,做谦谦君子。这番折腾下来,居然也让他淘出几根好苗子,收做了弟子兼书僮。有两个年纪较大,进境较快的,禀过皇帝,脱去奴籍,直接引荐给尚书令符骞,送到衙门打工实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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