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三册)BY 阿堵
  发于:2011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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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庭兰惊道:「哎!你不是说真的吧?人家扔木头跟掷筷子似的,这样的母老虎,再漂亮,玩玩就好,难道真要娶回来克自己?我看你是色迷心窍……」

宁阗正要答话,乳母从后舱出来:「夫人唤小少爷。」

张庭兰是熟客,不必招呼,宁阗自往内舱见母亲。宁夫人道:「阗儿,适才我从帘后看见两个孩子救人,好生了不起。他们说你出去跟人搭了话,可知是谁家子弟?」

「上咱们船的是去年秋试的状元李子周,现今在秘书省任司文郎。那女孩子是他妹妹。」

「那少年就是十六登科名满西京的状元郎?这样好人才。她妹妹一样好本事,当真巾帼不让须眉。——我记得似乎说这位状元郎不是京城人氏,对不对?」宁夫人仍然习惯把銎阳称作京城。

「这个孩儿没留意,回头打听打听。」

宁夫人略一思索:「庭兰在前头吧?他交游广阔,想必知道。」

宁阗有点诧异。但是自己相中的人能得母亲赏识,当然是件好事。出来跟张庭兰仔细打听一番,给母亲回话:「李家三兄妹,是打越州彤城逃难来的。李子周上头有个兄长,下头一个孪生妹妹。说是这么说,他长得可比妹妹差远了。听去过李府的人讲,三兄妹就数他卖相最次……」

宁夫人脑中轰隆隆直响,完全没听到儿子后头那些零碎,满脑子回旋的都是「彤城」、「孪生」……

宁阗把李子周大损一通,想起还得着落在他身上搭桥牵线,于是对母亲道:「娘觉着人家好,我回头请人上门做客。」

宁夫人听见这句,稳住心神:「那敢情好。这位状元郎文武双全,又一副仁义心肠,阗儿你是该多和这样的孩子交往交往。」

等儿子退出去,身边只留下乳母一人,宁夫人语声颤抖:「小绦,你也看见了吧?那女孩子……」

「是,那女孩子……跟三小姐当年十分相像。」

「你也听见了吧?他们……是从彤城来的……孪生兄妹……」

「是,夫人。是彤城来的,孪生兄妹。」

宁夫人抓住贴身跟了三十年的丫鬟的手:「乍一看,我竟以为……是三妹死而复生……老天有眼啊……」

第〇四九章:囊锥自显

岳铮和秦夕连夜走了。

他俩领到的任务都有点儿卑鄙:岳校尉不但要继续做假帐,还得想方设法在未来的日子里,把粮草尽可能多的转移到涿州附近几处据点。必要的时候,甚至须下手暗中拖延克扣攻蜀队伍的军粮。

岳校尉是个心志坚定的人。一旦认准了大是大非,就能够容忍在目标正义性的前提下采取某些非正常手段,甚至会主动自我说服,自我激励,竭力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自从跟了长生,他发挥所长,尽展所能,倒比从前在锦夏军中做个伸不得脚出不了头的小军官痛快许多。

庄令辰每每看殿下义正辞严的哄着岳铮,几句话激得对方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心中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叹息自愧不如。过后再细加琢磨,一边庆幸一边后怕,越发努力工作,大公无私。

倒是秦夕,忠厚不如岳铮,机灵不如庄令辰,或者反过来说,比岳铮机灵,比庄令辰忠厚,于是很不幸的陷入了某种忠义不能两全的困境。

秦大侠的任务是:继续支持楚州义军残余势力的地下活动。不过这一次,主要负责泄漏攻蜀大军后勤补给信息,为义军劫粮道提供足够的便利。

秦夕曾两次深入楚州,与当地义军频繁接触。亲眼看到他们面对侵凌,如何不惜性命,前仆后继,勇于牺牲;对于自己这个来自东南的「义士」,如何渐渐信任感激,热忱相待。他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特别是去年重阳前夕第二次入楚,正赶上义军最艰难的时刻,机缘巧合半推半就之下,竟不小心过了几个月同甘共苦的日子,也由此给殿下带回了最新最可靠的楚州形势分析。

朝廷方面都以为反贼头目(如今西戎已是大夏合法统治者,所谓「义军」者,自当以反贼名之)冯祚衍已然授首,靖北王却知道冯将军不过使了招「金蝉脱壳」。只是目前义军元气大伤,地下活动基本以白沙帮为主力了。

长生给岳、秦二人交待得差不多,又特别吩咐:「秦夕身边带足金子,路上多加小心。」想了想,犹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从东边绕个弯去楚州吧。今后有什么消息,尽量不要自己跑了,叫东边的人递过来。」说到这,微微苦笑,「他们……一向爱憎分明,立场坚定,你若不慎泄漏了身份……无论如何,记得自保为先。」

以秦夕处境,若身份暴露,只怕楚人恨不能活剥生吞了他。

秦夕跪下称谢,好一会儿没有起身。心中一直盘旋不去的那个问题上下翻腾,终于滑到嘴边:「殿下,有件事,秦夕不知当问不当问……」

见此情景,庄令辰欲拉着其他人退出去,长生却摆摆手,都留下了。眼睛瞧着秦大侠:「你们几个在我跟前,说什么当问不当问?只看想问不想问罢了。」

「殿下昔日曾言,与楚州冯将军许帮主诸人有过一面之缘,邂逅之谊……」

「不错。从前流落南方的事情,我也给你们讲过一些。只是,我虽然识得他们,他们并不认得我。」

几位听众都知道,殿下当初隐瞒了真实身份,是以有此一说。

「属下冒昧,想问一问……问一问,这些楚州故人,殿下今后……打算怎生安顿?」

秦夕觉得,这事不问个明白,无法回去面对楚州众人,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心。即使明知答案可能是什么,在楚州经历的一切都逼着他追问到底:殿下究竟为楚州准备了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长生沉默片刻,道:「其实,待到天下一统之日,这些人,问题恐怕不在如何安顿,而在于——他们肯不肯接受安顿。」望着提问的人,「依你之见,假设赵琚降了或是死了,楚州众人肯不肯投降?」

秦夕想起那些愤怒的面孔、坚毅的神情,一时无语。

长生叹口气:「你跟我办事不是一天两天,想必明白这个道理:届时,楚州诸人若不能真心臣服,便是来日祸乱之源。不得已之下,」垂眸盯着桌上的灯芯,「不得已之下,就只有,设法……斩草除根!」

帐中诸人陷入沉寂。

长生忽道:「秦夕,你若觉着为难,这一趟,换个人去,也不是不行。」

「殿下!」

「东北马上要忙起来了,你能留在身边帮忙,我很高兴。」

秦夕有点急了:「殿下,秦夕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长生打断他:「我明白。」

仿佛自言自语般慢慢念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人固有一死,死而死矣,但求死得其所。——然何谓得其所?」停一停,语调里不带任何感情,「楚州诸人,自有他们义之所在,多半不肯苟且。大概,在他们心中,似这般舍生取义,便是死得其所了。」

看其他人都和秦夕一样全神贯注侧耳倾听,长生想:原来只要自己想清楚了,道理讲起来这样简单。理理思路,好像在说服对方,又好像只是说给自己,轻声道:「可是,秦夕,你须记住,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要如何做,方是『得其所』,难道至今还没有想通么?」

「殿下……」

长生站起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心中不忍,我何尝不能理解?但是,大丈夫立身处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不为之事,千夫所指不可移;必为之事,虽万千人吾往矣。这一趟,要么,你不去,我绝不怪你。去了,就要把事情做到最好,不许动摇。」

秦夕艰难的抬起头。半晌,吐出两个字:「……我去!」

长生看了他一会儿,又道:「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走一趟楚州,来日我就免楚州一年钱粮。」淡淡一笑,「算上这趟,也至少有三年了。世事岂能两全?但求问心无愧。我可否用挣得楚州百姓安居乐业,换你一个不亏心?……」

秦夕终于走了。

临到抬腿,忽然对长生道:「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禀报殿下。就是——关于弄晴姑娘……」

「哦?」

「这个……属下以为,难得她一片诚心,人又老练机警,再加上天时地利,实在是现成的绝佳眼线。所以,所以,咱们离京前,属下大胆,擅自和她见了一面,还请殿下恕罪……」

长生微愣,旋即一笑:「你都先斩后奏了,这些场面话说两句就打住吧。」

听了这话,秦夕知道殿下没有真正反对,扯着脸皮龇龇牙,一眨眼,人已经没影了。

倪俭叫起来:「这偷儿,情场战场,两不耽误啊!殿下叫他去监视,他可好,居然监守自盗……」猛然觉悟这话有出卖兄弟之嫌,住口,讪讪的,「殿下……」

长生笑:「他眼光倒好。」带出点调侃的意思,「嗯,运气也不错。就看秦大侠手段如何了。」

庄令辰琢磨琢磨,道:「秦兄若真有这心思,不是坏事。」

倪俭摇头叹气:「那么厉害的女人,我可不敢惹……」

八月初,靖北王北征大军接近涿州东北边境,在距燕台关五百里的峪阳停驻,每日操练演习,不再前进。

莫思予让支沌捎来的那句「经营东北,须更往东北去」,长生和庄令辰商量几回,方针策略大体定下,却一直没找着合适的人。

自涿州再往东北,山岭河流纵横,号曰「青丘白水」,乃是郁闾族的势力范围。四百年前,北方柔然一族入主中土,不过一甲子,又被赶了回去。咸锡朝头两任皇帝雄才大略,直追到大漠草原深处。柔然族人一支东逃,一支西迁。东逃的这支,就是后来的郁闾族。辗转流徙中渐渐壮大,最近一百年里,陆续占下了大半个青丘,对富饶的涿州自然虎视眈眈。

至于西迁的敕勒族,运气则差得多。连逢天灾,屡遭吞并,几百年下来,早已散入西戎各部落,几乎杳无踪迹。

老莫的意思,应当好好借一借郁闾族的势力,争取在攻打涿州的战争中收得事半功倍之效。派人去和郁闾首领商谈结盟,内外夹击黄永参,并非什么复杂的事情。然而据说郁闾族在文化上远不如西戎开化,到哪里找一个通语言又有头脑的人来完成这项任务,却是个难题。

接到长生密令,符仲好不容易找出三个祖上属于敕勒一支的士兵。虽然年代久远,所幸各家族口耳相承的传统极强,几个士兵多少都会说点柔然语。只可惜审查一番,头脑均不够使,难当大任。

这么一耽搁,转眼就快到八月中。主帅还没着急,底下将士却忍不住了。

符仲这支部队,曾经跟随符杨东征,更在平定雍州饥民暴动中立下了赫赫功劳。哪怕是最普通的士兵,砍过的头颅也比在枚里绿洲吃过的蜜瓜还多。闹饥荒那两年,大伙儿宰了「两脚羊」果腹,人血人肉穿肠过,气质愈发凶狠。发作起来,那眼神脾气,一个个跟豺狼没什么两样。好不容易又有了烧杀掳掠的机会,却窝在这儿停滞不前,在头领们有意无意的放纵下,日益鼓噪不安。

长生看看八月中秋将至,按照西戎各族以往的传统,应举行大规模追月赛马活动。干脆传令下去,以百夫营为单位,自十五黄昏至晚上,全军追月赛马。除了酒肉犒劳将士,胜利者还将得到皇上赐给靖北王的「蛟髓弓」作为奖赏。

——暂时没法上战场,制造机会发泄发泄也不错。果然,消息传开,士兵们的注意力很快转移,日日苦练骑射,人人都想得到御赐名弓,一生荣耀。

倪俭的亲卫队与单祁的督粮队同样要参加比赛。二人摩拳擦掌,立志在比赛中为殿下挣脸面,显威风。中秋赛马分为两个部分:黄昏时的团体马术表演和晚上的跑马追月。前者主要展示各营团队实力,兼娱乐大众,后者则是军中最优秀的骑手之间的胜负较量,属于整个活动的压轴戏。

提前好几天就开始预选。最后倪队长率卫队闯入团体马术表演决赛,单将军手下两名百夫长取获得了争夺「蛟髓弓」的资格。

八月十三这天,倪、单二人拉着长生检阅他们这些天备战的成果。靖北王胯下名驹「惊雷」被同伴们的昂扬斗志感染,刨着蹄子掀鼻喘气。长生拍拍马儿脑袋:「这家伙跟了我几年,总也没机会好好施展,有点可惜了。」

单祁把一旁的百夫长虞芒叫过来,道:「殿下若是信得过,不如叫虞芒试试,带「惊雷」去追一回月亮。」

追月赛马对于马匹并没有特别的规定,健儿们骑的都是自己合意的良驹,其中也不乏像「惊雷」这样的名种。何况王爷这匹坐骑虽好,却比不得军中战马大多受过战火洗礼,上了赛场不惊不慌。又只有两天磨合期,因此,虞芒虽属顶级骑手,此项任务对他来说,只能算是挑战,实在算不上殊荣。

长生把缰绳交给虞芒:「你权当是替我驯马,输赢不必放在心上。把这家伙练好了,另有赏赐。」

虞芒和马儿交流一番,觉出「惊雷」大有潜力,喜孜孜的扬鞭绝尘而去。

这边长生看看倪队长精心驯出来的一帮高手,忽然有点心痒。道:「你们几个,」转头冲着倪俭和单祁,「再加上你俩,咱们练练。」一面说,一面脱了外袍,露出里头蓝色劲装。伸手握住刀柄,微微顿了顿,低头瞧着右手的护腕。

——养伤的日子,闲来无事,就思量着改善改善个人装备。叫倪俭在顺京城里寻访一番,居然找到昔日「冶石坊」蒲大师后人,造了一把合用的好刀。二皇子酬劳给得慷慨,蒲师傅于是许诺赠送一点周边产品。长生一动念,赠品就成了如今手上这对双色锁子护腕:柔韧结实的紫金丝和天蚕丝扭股连缀,中间镶嵌的黑色回纹却是一缕青丝织成。

长生瞧着自己拿刀的手,情丝缠绕。当时不过下意识一个举动,就想找个法子随身带着,不致遗失。此刻拔刀,刹那间彻悟:原来自己需要的,正是这把锁。唯有这把锁,能护住这双拿刀的手,能稳住这手里出鞘的刀。

倪俭知道殿下最近恢复了打坐运功,大概想试试效果。瞟两眼长生,还是说了句:「要不……殿下空手指点几招?动刀子孩儿们恐怕招架不住。」

长生扬眉大笑:「你这家伙,别跟他们几个学那兜圈子的坏毛病。你不过是怕我功夫退步,下手失了分寸,伤了你的人,或者输给你没面子。放手上吧,老规矩,人数多寡不限,兵器长短随意。你放心,撑不住了,我自然会叫停,哪能死要面子活受罪……」

「锵」一声银光闪过,所有人都被他席卷而来的强劲刀风带动,不由自主操起武器抵挡,「乒乒乓乓」交上了手。

半个时辰过去,包括中途得到队长暗示,从外围放箭偷袭的十几个卫兵也被长生放倒了。倪俭哼哼哈哈赖在地上:「殿下练的,莫非是传说中的嫁衣神功?自毁功力之后重头再来,反而更加厉害……」

「世上哪有那种功夫,你这马屁拍得也太离谱。」长生调匀呼吸,收刀入鞘,「不过,险中出胜,死地求生,破而后立,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上回水里跟人交手,又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确实有些心得。——你不觉得一样是输,今次输得更窝囊了么?」叹口气,「也是,以你的悟性,怎么着还得再打几场才能察觉出来……」

把一干下属扔在空地里发呆,转身进了营帐。独自静静盘腿坐着,缓缓入定。

——伤势最重的那段日子,有那么些天,心似乎随着身体一起变得脆弱无比。往事条分缕析,重现脑海:一丝丝伸展,又一层层收缩;一滴滴浸润,又一片片风干。如此翻来覆去,整个身心都感到隐隐的痛快和满足。仿佛过去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承受的孤单寂寞从回忆中得到了极大安慰,竟至沉溺其间,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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