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朝之云(第一部)————笑生
笑生  发于:2009年0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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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云点了点头,表示听从来人的威胁。感觉嘴上的力量松开,极力镇定地对屏风外面道:“没事,我做噩梦了。巧儿,你去睡吧。”
“是,公子。您也早些歇息吧。”
听着外面的婢女顺从地离开。祥云感觉到面前的人刚才全身绷紧的神经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些。说不上是种怎样的心境,缓缓地低声开口问道:“在祥龙岭受的伤好些了吗?”
黑暗中的身形一震,来人惊诧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月光下,祥云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是你!”
终于认出了自己挟持着的就是几个月前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少年。如果不是他,自己恐怕早就丧命在那个除夕的风雪之夜了。本来还曾经想过等到事情结束后,要去好好报答他一番。却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重逢了。

“为什么你会在皇宫里?” 那个压低的嗓音在祥云耳边问道。既然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手中的刀自然松垂下来。然而,仍是警惕地质问道。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吗?”
听到了意料外的回答,来人一怔:“那你认识李鸣吗?”
“你说敛立?当然……认识。”熟悉的名字让祥云回想起几个时辰之前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脸颊莫名其妙地又开始发热。
看到祥云眼波流转的样子,还有他嘴里亲昵的称呼,又看到屋内华丽的摆设,来人的心中也隐隐有了几分明白。被人识破了身份,本来该痛下杀手的,但是现在知道面前的人曾经救过自己一命,这杀招便怎样也施不出来了。暗自叹了口气,对那个毫不知刚刚从死亡边缘滑过,尤自坦然望着自己的少年道:“你一定很好奇我是如何出现在你寝室之中的吧。”

“我想应该有条密道,对不对?”不是不知道李鸣将自己保护的有多好,而此人却能不惊动任何人地悄然出现,定是有另外的通道。况且,刚才床下传来的声响似乎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是的,你猜的没错,这皇宫之下的确有条密道。刚才我沿着一个出口到了御花园中,不小心泄露形迹惊动了侍卫,误以为我是刺客。本想寻找另一条出路的,却没想到出口居然在此处。”来人佩服祥云的敏锐,也就不再试图隐瞒。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密道的?莫非——你想对皇上不利?” 善良不代表愚昧,单纯的心思也隐隐明白此人的出现并非他口中那么偶然。
“当然不是,我只是无意间得到一张前朝郢两百年前始建皇城时的图纸,上面居然还标注了一条地下通道。一时好奇,才会想要寻找看看那是不是真的。没想到居然惹来了些麻烦。”沉吟了一下又道:“你能不能答应我,绝不告诉任何人,今夜所见到的事情?”

明白这一切发生的事情攸关乎眼前人的性命。而在祥云眼中,没有什么比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更要来得重要。所以尽管有些不安,仍是应允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绝不能伤害敛立,更不能把密道的图纸泄露出去!”

男子怔了一下,下意识地闭开了月光下凝视自己明亮澄清的眼睛:“好,我答应你!”
从手上拔下来一枚戒指,交到祥云手中:“如果将来有用的到的地方,请拿着此物到城里的骄阳客栈去。自然会有人帮你找到我的,他们也会接受你任何的要求跟差遣。那,……保重了!”

言罢,钻入床下。又是一阵轻微的响动,随即,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地面平整依然,没有任何挪动过的痕迹。
祥云却再也难以入睡,索性起身点着了桌上的蜡烛,坐在桌边仔细端详起手中之物。那是枚男用镶绿宝石的戒指,底座是一种祥云从未见过的金属,泛着银色的光泽,却又不是银子,感觉坚硬细腻了许多。而上面所嵌的绿宝石在烛光下,幽暗的绿色中居然有一丝殷红在游动。仿佛含着滴鲜血一般,让祥云暗自惊奇。

此时的祥云尚不知道,这枚奇异的戒指所蕴涵的意义,更不知道它将会给自己今后的人生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既成全了他的爱,也成就了他的恨。乃至于多年之后还时常在想,如过当日没有接受这件赠品的话,是不是自己的生活命会有所不同了呢。然而没有人能预见未来,再加上后来接二连三发生的变故。这一夜,还有那枚戒指,便通通被他悄悄藏到了心底的某个角落里了。


【 倾 朝 之 云 】番外篇——除夕夜
冬夜的雪洋洋洒洒地飘落着,对于农人来说,这是老天最好的恩赐。因为田里的麦子经过厚实白雪的覆盖,既能遮挡严寒,待得开春后融了的雪水又可以提供最好的润泽。而且,下雪的时候总是感觉天气比晴朗的日子还要温暖一些。昏黄的灯光透过被粗粪纸糊过的窗户投射了出来,围在炉火前的一家人们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怎么能不满足呢。自从殷建国的十几年来,年轻的帝王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可谓煞费苦心。不但连年减少他们的赋税,遇到灾年还开仓赈粮。更别提教他们灌溉技术,更新农作物的品种了。如今这除夕之夜,合家上下平平安安地聚在一起,居然炕头上还能有鸡有鱼,男人还能有二两白干就着。而小子们乐的屁颠屁颠地摆弄着年集上买来的爆竹烟花,被当娘的敲了几下脑袋才肯暂时放下乖乖吃饭。丫头也给截了几尺花布做成新衫子,在娘的箱子底下压着,只盼着吃完年夜饭时辰到了就可以穿上,点着灯笼去四处拜年串门。一家之主在咋了口辣嗓子的粗劣白干后,不由微醺惬意地思量,就算这天上神仙的日子也莫过如此吧。

雪依然在飘落着,地上已经厚厚地积了一层,白皑皑的象棉被一般。村外的竹林里,一个踉跄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这个原本充满了安详与温馨的夜里。雪地上留着一滴滴鲜红的血迹,即使在没有月亮的雪夜里,仍是那般触目惊心。大口地喘息着,倾身抓住身旁的一棵竹子,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被染红了的胸口,一只手紧紧捂着,可是温热的血仍然透过指缝滴落下来。“必须要赶紧离开,不然等追兵追上那匹无人驾驽的马明白上当时,必定会转回头沿着血迹寻来……”
望着灯光星点的村落,意识到翻过这座山岭,便有一个自己人的驿站。努力振作起来,松开竹杆。艰难地想要举步,却忽然涌上一阵剧烈的晕眩,再也无从着力地倒向雪里,意识也随即沉沉地堕入黑暗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阵阵爆竹烟火声夹杂着孩童的尖叫、嬉闹传来。子时刚过,现下已经是新年的初一了,忙活了一年的农人们开始点上自家糊的灯笼,挨门挨户地开始拜起年来。传统上,初一这天要早起床,可以抢到福气。起的越早,抢的越多。久而久之,农家人为了抢早,从大年三十晚上便全家围着炉火守岁,过了子时就开始摸黑相互拜年了。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们,谁都没有发觉就在不远处的竹林里,一个身影无声地倒卧在雪中,突起的地方已经被雪覆盖成了淡淡的白色。

就在这种天气的深夜里,仍然有个瘦弱的身影小跑着往村子这边赶来。在远处就可以听到爆竹的声响,还有几个绚烂的烟花猛然地窜上天际。这一切都让祥云的心中充满了兴奋。新的一年终于到了,对于寺庙里的出家人而言,新年与否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时光的流逝只是让人外在的臭皮囊发生些许变化而已,弥笃的心是什么都不能动摇的。所以在清松寺,除了初一早晨天亮后,将会由住持亲自带领大家隆重地进行理佛外,并不会什么很大的变化。当然,小的变化还是有的。比如食堂的师兄今天晚上特意做了一顿面食给大家,每人都分得了一个白胖胖的馒头。因为清松寺的香火清淡,又赶上冬季,寺院后的菜地也只能荒着,大家都已经吃了一个月的糠面窝头了。这次还得感谢山下善心人捐赠的白面,让寺中的所有人都快活的不得了。祥云一向比较受疼爱,所以分了一个格外大的馒头。他偷偷藏起一半,想待日后慢慢地品尝。被玄也师兄看到了,却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玄也师兄素来跟祥云最为交好。就在白天的时候,师兄还将自己的一件旧袍改小了送给祥云,算是过年的新衣了。庙里香油寡淡,没有钱给僧侣做新衣衫。所以自小被师傅捡回来的祥云小时侯衣物都是靠的善心人的捐赠,而长大后则开始拣师兄们的旧衣袍穿,难得师兄将自己的棉袍改了送他,合身的不得了。虽然有些旧了,仍算得上是他最体面的一件衫子。艰苦的环境中待得久了,想法也自然细密了许多。玄也师兄还说,待得开春天气暖了,便将里面的棉絮抽出来,给祥云当成单衣穿。

祥云今年才刚满14岁而已,免不了孩子心性,虽然师傅明令禁止他出寺门一步,可那颗好动的心仍是止不住好奇外面的世界。尤其今夜是除夕,清松寺不远处的村落里,每年除夕夜都会放烟花爆竹。那种热闹的的景象让他的心从好几天前就痒痒的。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热闹,村里人那种和乐融融,拜年串门,相处融洽的气氛,其实才是他最为羡慕和想望的。祥云甫出生就被人遗弃在清松寺外,是云游归来的师傅将他收养在寺中。因为那日天际突现祥瑞彩云,所以师傅给他起名祥云。并教他佛理,让他参禅,却又不要他剃度出家。而且,自小便被耳提目命地训诫,不许出寺门一步。然而,活泼好动的天性怎么能是规矩约束的了的呢。所以,祥云仍在大家安歇后,偷偷地爬起来,从后门悄悄溜了出来。刚出寺门便听到了外面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一时兴奋,也不顾天黑路滑,踏着厚厚的积雪往不远处的村庄小跑而去。

已经能看到灯火点点的村子了,祥云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倒在地。幸亏地上积雪甚厚,并不怎么疼。有些纳闷地朝刚才绊倒自己的东西看去,却惊诧地发现,几乎已经被雪覆盖住的有些突起的地方,影影绰绰象是个人形。祥云迟疑地靠上前去,仔细辨认一下,居然真的是个人。壮着胆子将手放到那人的鼻孔处,竟隐约地还有呼吸。

佛寺里长大的孩子,无论如何,心肠总是软的,生命在他的眼中比什么都要来得重要。见得有人昏倒在地,赶紧将那人从雪中扒了出来。然而拂过对方有些冰冷的身体时,手上立刻感到了一阵粘腻。村舍透过竹林传进的微光,让他看清自己手上居然全是血迹,看来此人受了重伤。根本不及细想此人为何会浑身是血地倒在这里,只一心想要将他救活。本来该到村里去喊人帮忙的,但一是觉得农人们大都迷信,除夕之夜见得一个满身是血来历不明的人,大家未必肯接纳。二也是担心自己偷跑出寺的事情会被师傅知道。便想将此人偷偷带回庙里,幸好此处离清松寺并不远。

但是想法归想法,真的实施起来,祥云才发现一个本来就比自己要结实的身体,再加上昏迷中的人远比清醒时还要来得沉重。凭他单薄的瘦小身躯,拖着那个昏迷的人着实是有些吃力。就在祥云气吁吁地拖动着雪地上的身体时,忽然察觉到一缕幽光正从林中望着自己。心中一凛,这偌大的祥龙岭除了一座庙宇,一座道观还有不远处的农庄,便再无人烟。岭中树木繁茂,也不乏飞禽走兽,更有一些猛兽出没,夜间本就很少有人敢在林中走动。今夜是祥云一时兴奋与好奇,才会忘了平日师兄们谈论的事情。此时发现不远处盯着自己的,绝非人类的眼睛,这才觉得冷汗自背后渗出,被风一吹,冷的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就在祥云动也不敢动的时候,那个黑暗中的影子却开始向他慢慢靠来。悄无声息的,一个庞大的躯体出现在他面前。居然是一只浑身布满斑纹大猫般的野兽,双目在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离的近了,可以看到野兽额头上有白色的王字纹路。祥云腾然想到似乎听师兄们提到过,这祥龙岭不知何时来了一头猛虎,长的如同大猫一般,额前有一威风凛凛的王字。但是奇的是,此兽从不伤人,反倒祥龙岭的豺狼野兽,因为此虎的出现,都变的安分许多。不似以往那般总是趁夜里到庄中攻击牲畜。所以,人兽相安无事倒也和睦。人们畏于猛虎的威猛,故称其为祥龙岭之王。

可是传说归传说,这样一头野兽突然出现在面前,又是四下无人的黑夜,任谁恐怕都会害怕吧。祥云也不例外,本能地想拔腿就跑,但却又不忍仍下那个昏迷的人不管。于是,只能呆呆地看着面前庞大的身躯越走越近。然而那畜生似乎并无伤人之心,移步到倒在雪中的男子面前用鼻端轻轻地嗅着。可是祥云却以为它把此人当成了食物,紧张地张开双臂挡在前面:“你不能吃他,他还没有死!要吃——吃我好了!”言罢,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舍身饲虎”的佛理祥云早就听过多少遍了,一直很崇敬我佛的高尚,但是没想到,居然自己也遇到了这种境况。只是不知道能否舍身成仁,自此脱离苦,修得正果……

各种纷乱的思绪在祥云脑海中闪过,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一直没有到来。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那猛兽竟也在望着他,眼神中好象并没有凶意。反而象在琢磨一般,上下打量着面前少年奇怪的动作。见祥云睁开眼睛,便凑上来在他冻的有些发红的脸蛋上嗅了嗅,仿佛并不是很感兴趣,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缓踱而去。祥云见猛虎终于去了,这才不由自主地颓然坐到了雪中,身上的衣衫早已汗湿透了。“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

终于重新找回神志,拖起地上的人拼命到往寺庙的方向拽。拜刚刚的刺激所致,身上竟然平白多了几分蛮力,硬是地将那人拖到了寺庙后的柴房中。寺中除了砍柴取柴的时候会有人来,平时都是无人光顾的。而且照看柴房也是祥云的职责,所以才想将他藏至此处。点亮了松脂油的铜油灯,这才发觉自己救回来的男子,其实年轻的紧,恐怕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只是四肢修长键硕,象是练武之人。原本俊朗健康的面孔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异常,胸前似被利器刺穿的伤口在雪中埋覆时可能是凝住了,只是被祥云猛力拉扯之下,又迸裂了开来,血流不止。

清松寺位于林间,又远离尘事,任何事情都是自己自足惯了,自然也备有一些寻常的伤药。小心地清洗好伤口,将药涂抹上去,总算是止住了血。在处理伤口时,祥云还在那人身上发现了很多奇怪的青紫痕迹,密密地遍布在劲瘦的胸膛上。锁骨、胸口还有腰腹上方……好象还一直深入到了被长裤遮掩住的地方。有些象是新的,也有很多可能时日已久变得淡了,但仍是很骇人。真不知道是受了怎样的刑罚才会变的如此,祥云暗自琢磨。可能因为伤口的疼痛,那人紧皱眉头地呻吟了一声,随即转醒。看到祥云,神情立刻变的警惕异常,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冷冷地开口:“这里是何处?阁下又是谁?”

自己这般费心劳力才将此人的性命拣回来,却被如此冷硬地质问,换了一般人只怕早就着恼了。可是祥云却并不动气,温和地答道:“此处是祥龙岭的清松寺,施主昏迷在寺外不远处的雪地中,是我把您带回寺里的。不知施主尊姓大名,却又如何在这除夕之夜重伤昏迷在野外?”

听到祥云的问话,那人的神色更冷了,并没有回答。只是似乎看出祥云并没有伤他之心,绷紧的神情便也放松了一些。
“对了,施主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在雪里昏迷多时,想必饿了吧。真的是很抱歉,寺中一向清简,这里只有有半个馒头,还请您将就一下,好歹吃一点吧。”祥云并不介意此人的冷淡,将自己白天留起来的半个白面馒头拿了过来,又端了晚热水,让他食用。

瞥了粗糙的食物一眼,那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必须补充体力,无言地接过馒头吃了起来。
待得那人吃完,又不敌倦意重新陷入昏睡的状态后,祥云跑回寝室将自己唯一的棉被抱了过来,盖在他身上。等到安顿下来,这才想到还不知此人的身份。看他一身紧身打扮,不似寻常百姓,又伤的如此之重,恐怕不知招惹了怎样的麻烦。或者师傅明日便会发现,到时真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又不能将他舍弃不顾……思来想去不得结果,索性吹熄了灯,轻轻掩上门走了出去。明日之事,到时候再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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