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尹闰言。

他一直没有出现，但我知道他迟早会来，我在等他。所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看见他站在屋外的树荫下，并没有任何讶异。

“尹学长。”我走上去，表达一个学弟该有的礼仪。

他看着我，俊逸的脸上面无表情，读不出真正的心绪。

“找我有事吗？”

“你很过分，小凡，”他开口了，“你对我不公平。”

我笑，“若是我接受你，那才对你不公。”

“为什么？”

“你对我一心一意，也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我是喜欢你的，甚至比朋友的喜欢还要多。”

“这样就够了，重要的是我爱你。”

“不，爱情是两个人的。我无法回应你，因为我们彼此并不了解。”

“不了解？”他看起来生气了。

我微笑着面对他冰冷的怒气。

我该怎样告诉你，那天我希望你阻止我回叶家，因为我原本选择的是逃避。

我该怎样告诉你，在你皱眉耐心地劝我要勇敢面对现实时，我想要得不过是个美梦。

我该怎样告诉你，当我离开万象馆与你擦身而过，我曾期待你拉住我的手。

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我就是这样虚伪，总是装腔作势，但是我要求的又是那么苛刻。我不能肯定是否你喜欢的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小凡，不是现在这个丑陋的本来面目。所以，我不说，只是笑，这是对我而言最安全的表情。

“难道叶长希就了解你？”他反问。

“曾经，是这样。那时我们还没长大，还没回到叶家。”我回忆着，陷入恍惚。“那时他是一个最好的哥哥，他包容我，理解我，还有……全心全意地爱我，我们之间甚至不需要语言。可是后来我们分开了，各自成长，变成了另外的两个人……一切都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变。”

他叹息，忧伤地望着我。“小凡，你不能总活在过去。”

可是在现实里我是一条窒息的鱼，找不到可以存活的河流。所以，我总是不断地回忆，不断地寻找梦，这样我才有力量站在你们面前，与你们说话，对你们微笑。

我就是这样的懦弱。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尹学长。”从我醒来，我就在思考这个可能性，“你是不是，早已知道我的过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是的，在你进入天我之前，我就知道了你以及……那次屠鬼惨剧。

“两年前，我因受家族委派与叶家商谈一些事宜，所以在罗德斯星系有短暂的停留。那时我遇见了一个快要消失的游魂，他是事件的幸存者，他告诉了我发生的事。原本我可以帮他转入轮回，但他选择做我的契约灵，即使变成一个能量体并会渐渐失去自我意识，他只希望，有一天能重回你的身边陪伴你，这也是，他在契约上唯一的要求。”

他说着，手指从我的发丝间轻轻拂过，一点蓝光停留其上——我认得，那是他一直放我身上的契约灵。

“他曾告诉我，他叫小飞。”

我小心地接过，把它捧在手心，放在心口，然后闭上眼睛。

“小凡，”他轻轻地说，“我虽然知道你，但第一次见到你则是在学园里。我一直记得，你站在阳光下看着飞过的蝴蝶开心地笑，那个样子，虚幻得好像随时要消失一般。那一刻，我只想着要抓牢你。”

我睁开眼睛，痴痴地注视着掌心的那点蓝。我听见自己说：“谢谢你，尹学长。请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好吗？”

然后，我感到他默默离去，我的双眼模糊起来。

纪愆，你能帮我吗？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让小飞重入轮回，忘记所有的事，开始一个新的人生，那是他应该得到的。可以吗？

——可以，以你身上的纯灵能，很容易修复这个残魂，并且解除他的契约。

那么请教教我，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星星在天上盘旋，夜晚的风一阵阵的阴冷，像是从冥界吹入人间。

我坐在草地上，看着小飞走上奈何桥，慢慢消失在眼前，从此步入轮回。修补好的游魂已经忘了前生今世，来生，我与他的直线再也不会有相交。

冥界的大门缓缓地合上了。我把头埋在双臂中，悼念着远去的日子。

但是，一种奇怪的悸动突然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站起身，感应着空气中的能量流向，向不远处的一片湿地寻去。

当我走近时，看到的是熟悉的一幕：黑色的旋风包围着刚刚死去的尸体，把它们连同灵魂都搅成粉末，然后一并冲入地下。

而两个旁观者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若无其事地离去，他们身上的黑色制服表明了来处。

又是黑炎会。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我忍不住在心里问。

——我有个猜测。你试试感应一下所有有这种黑色能量的地点。

我依言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思能蔓延开来，包裹住整个星球，渐渐地，那些黑色的点在我脑中连成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这是……

纪愆似乎微微有点讶异，然后失笑。

——小凡，你家的那对双胞胎可真是了不起的咒术师和巫术师呐。

什么意思？

——这个符号是个阵势，是笼罩着整个天我学园的防御阵。由于太过古老，应该没有人知道它的另一个性质是最强的攻击阵。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家的两个小天才不仅发现了它的奥妙，而且成功地发动了它的攻击阵法为己用。

你是说那些尸体吗？他们想做什么？

——应该问暗夜和贝鲁恩想做什么。你看到的景象是那些异能者化成了纯粹的能量被吸收，他们的能量也就是灵能。

——小凡，你听说过灵能武器吗？

我无法回答，只觉得浑身发冷。

——有着核能武器远远比不上的威力，甚至可以在瞬间摧毁一个星系，有人说那是人类武器的发展极致。

——三百年前，七大势力达成协议全面禁止灵能武器。他们把灵能武器的制造方法分成七份，每个族长手中拥有七分之一的秘密，这样七大势力也能达到彼此牵制的平衡。但是显然，人类在破坏上的天赋超出了想象。

——我不知道暗夜用什么方法，但他们应该得到了灵能武器的技术资料。

你凭什么这么断定？

——我刚才说到了，灵能。这是制造灵能武器的核心材料，但也是最难得的材料。他们似乎想利用天我学园的防御阵制造材料的人工替代品。

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

——当然，是的。可是小凡，无论是这个防御阵还是灵能武器，没有人比我了解得更清楚了，因为，这是我制定的法则。

我沉默，无法反驳。我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六大势力都将是暗夜的敌人。

于是我问纪愆，这是不是意味着战争。

——这是人类最偏爱的发展模式，不是吗？

但是学长们还不会了解到这些事，还有时间。

——小凡，我想从你告诉他们失踪事件是叶家策划的开始，他们就查到真相了。

他们并不知道那个防御阵的作用。

——是的，但有人会知道。他们也有个很出色的S级巫术师，她和你的弟弟一样是个天才。

谁？

——巴巴拉·阿斯特丽德·法雷尔。早在四年前她就是天我财团安全部一级负责人，她负责的项目包括天我学园所有的防御系统。当然，这是天我的机密。另外，还有天我学园的理事长同时是财团现任首席执行官，牵涉到己方的利益，贝诺奎恩懂得用一些秘密交换另一些协议。

是啊，在我的身边都是些大人物，与浑浑噩噩的我不同，他们坚决而果断，不会像我一样总是纠缠在自我的执念中不知清醒。

——小凡……

纪愆，其实你该知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的选择仍然不会改变。我的世界和他们不一样，这个前提截断了所有可能。但是我感谢你允许我一次悔棋，因为我不能否认那个时候我还是有着期望。

——你想要阻止他们？

他们是我的朋友，是我的亲人，还有爱我和我爱的人，我怎么能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我不能帮你。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能介入人类的争斗。

我知道。你只要看着，这是契约的规定。

（叹息。）

——也许我错了。我忘了一个决定性的因素。

——如果一开始天平就是倾斜的，那么十四年前当你在我的契约上签字时，你就已经输掉了一切。

我第一次来到黑炎会的总部，用的方式如同一个闯入者。我打断了他们的会议，直截了当地对大哥说：“我想和你谈谈。”

大哥眼中有些讶异，神情上却若无其事地挥退了众人，只留下凌凌和晨晨。

“想说什么？”他淡淡地问。

“关于叶家，我有权知道的一些事。”我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什么时候你开始关心家里的事？”又皱了皱眉，“无论爸妈对你说什么，你都无需烦恼，那些事有我和凌晨就行了。”

“告诉我。”

“你不是想要安安静静的生活吗？”

“关于灵能武器。”

大哥的表情沉了下来。“那些人知道了？”

“不，是我在问你。”

他看了我一会儿，耸了耸肩，“无所谓，无论你从何处得知，早晚要摊牌。”他向凌凌示意。

凌凌说：“二哥，其实这个计划很早以前就进行了，连我们父母的离婚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事实上在我们出生时他们的结合就已获得了两大家族的认可。”

“那么那些技术资料呢？你们怎样找齐了另外的六份？”

“我们只拿到两份。格蕾丝，你应该见过，她的能力是瞬间盗取他人大脑中的记忆。为了掩护她我们牺牲了不少好手，而且事后她的身体受到很大损伤，退化到儿童时期。但这些代价都值得。三份资料足够制造出被禁锢了三百年的超级武器。”

“但是缺少必要的核心材料是不是？”我冷笑。果然，纪愆是对的。

“你知道？”她有些意外。“是的，没有原料技术再完整也不过是空壳。后来晨晨发现了天我的防御阵，我又做了些手脚，然后我们散布关于天我挖掘出前代文明的超级科技的消息，吸引各个势力派遣手下的顶级异能者来查探——他们自然是我们最好的原料。”

“凌凌，他们是人。”我望着她说。

“是的，但灵能武器更重要，为了叶家的未来。”她的表情带着狂热的坚定。“你知道吗，二哥，所谓七大势力不过是表面的装饰，长久以来天我财团一直在幕后操控着一切。白、宫、时、尹、黑暗皇族和我们暗夜已经臣服了近千年。这样的叶家是没有未来的，永远只能是一个家奴。所以我们要打破这种局面，打破现有的所谓平衡。但另五大家族早已彻底奴化，成了忠心耿耿的狗。要对付他们，灵能武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她的义正言词湮灭了我所有未出口的话。只是我不能理解她的正义。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如果……你们事先打破规则，他们也会。若是他们联合，就拥有了七分之六的秘密。”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

我只是觉得烦躁。我回视着大哥始终漠然的目光，无声请求。

“凌晨，你们出去一下。”大哥低沉地开口。

等到他们离去，他走到我面前，手指轻抚上我的面颊。“你不必管这些事。”他的嗓音犹如催眠，透入心底。

我静静地看着他，努力的把他每一个细胞的模样收入眼底。

我问他：“你爱我吗，大哥？”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温柔得能把我溶掉。他不回答，只是抱住我，紧紧地裹住。我不动，贪恋着他难得表露的情绪。

“我们一起离开吧。”我轻轻地说。

他僵了一下，放开我，又恢复冷漠的表情。

“给你个忠告，回到你的公寓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他说完，叫来晨晨领我出去，没有再看我一眼。

第十五章

当我离开万象馆时，从未想到有一天会以这么陌生的立场回来。看着非研社的学长们微笑地向我打招呼，那种略显客气的说话方式让我怅然——尽管我知道，那不过是精英教育下的反射性应对。

“我来找尹学长。”我说，看到他们暧昧的眼神。我想他们不知道，我是带着某种企图而来，甚至也许是为了破坏他们坚定的同盟。

尹闰言把我带到他的书房，为我泡了我最喜欢的草叶茶。我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杯子，心情繁芜。

“尹……闰言，”我顿了顿，“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他笑了笑，看着我的目光像水一样柔和。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你们……会和叶家为敌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凡，你不需要关心这些事。”

“为什么不？”为什么要和大哥说同样的话，“我是叶家的直系之一，你认为我能置身其外？”——是你告诉我，要面对现实。

“小凡……”他像以前那样叹气，习惯性地要揉我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你不是说不想为难吗，我们是你的朋友他们是你的亲人，你说的。”

我望着他，手指划上他的脸颊，我想我在勾引他。“你爱我是吗？”

“小凡……”他抓住我的手，深深地望着我，“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你的心，除了你。”

“不，我知道。至少现在的我知道。”

“可是你不愿选择我。”

我垂下眼睑，“我不确定你的爱到何种程度。”

他把我的手贴近自己的唇，轻轻地吻。“这种话会伤人心，你难道不知道，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那么，不要与叶家为敌。”我抬眼注视着他。“至少你的家族，退出这场战争。”

他怔了怔，“小凡……”

“然后我跟你走，远走高飞或者回到你的本家，从此我不再过问外面的任何事——好不好，闰言？”我希冀地对上他的视线，“你不是想要我的回应吗？”

他只是叹了口气，放开我的手。“小凡，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们几个家族一直息息相关血脉相连，我不能袖手不管！何况这关系到星系的未来与和平，我不可以为了私情放弃——”

“放弃什么？有什么比我更重要？”我要他的答案，我不让他回避。

“小凡。”他苦涩地笑，哀伤地看着我。“就算你愿意跟我走，也是为了你的大哥不是吗？你并不爱我。”

“所以你还是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