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越久，这种怜惜和心疼像生根似地扎驻在了心头。

我一直以为，他应该是有点迷糊有点呆，也许有时候有点小小的任性，但被家人朋友宠爱着长大，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不受伤害。我不明白有谁能够忍心，把这么一个纯净美好的孩子弃于不顾，让他一个人住在这个星球上，整日与机器人相伴——十多岁的少年，却活得毫无生气。

我觉得悲伤。

我首次庆幸自己死得早，变成鬼后可以几十年如一日保持着小孩子的样貌。因为这样的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嬉戏玩闹，陪他安稳地睡到天亮，听他“小飞小飞”地唤我而回以甜甜的微笑，然后如愿地从他脸上得到我想要的笑容。

灿烂的、洁白的、生机勃勃的——一瞬间融化了我的心。

我爱上了他。

我想我明白了安妮斯说的执念是什么。也许因为我离开人世时还是个小孩子，还来不及体验人生的各般滋味，体验爱。我觉得不完整，不甘心，在潜意识里，犹疑着迟迟不愿进入轮回。所以我变成了游魂。

感谢命运，我遇见了他。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样幸福。

看着他对我笑，我觉得得到了全世界；抱着他进入梦乡，可是是最大的满足；伴着他嬉戏玩闹，快乐到无以加复。

安妮斯说，我真的活了。我会笑会怒会撒娇会恶作剧，所有的表情都充满了生命力。

其实何止是我，我们每一个游魂都从他身上找到了宁静和安慰。

如果可能，我希望可以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可是命运总会人在开始期盼永恒时恶毒地惩戒他们的贪心。

厉鬼来了，把平静的乐园变成了修罗场。

他的力量失控，杀了它们，也杀了我们。

我很痛苦，因为我害怕他清醒后的悲伤和绝望。我知道他一定会自责，他一定会认为是他害死了我们。可是我想告诉他我们从他身上得到的更多，我们感激他、爱他，希望他幸福——但我已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不能动，不能说话，眼睁睁地看着他哭，听到他泣血般的哀鸣，却什么都不能做——意识在溃散。

我挣扎。

我不可以就这样死去！我不可以忘记一切！我更不可以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世上，看着日出日落对着机器人笑——

我不可以……

我“活”了下来，只剩一缕残魄。

我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一片灌木丛中无法动弹，不知道身在何处。我成了一团没有形状的魂念，更没有自主的能力，也许哪一天能量耗尽了我依然逃不了魂飞魄散的结局。可是我不甘心。

我想知道他好不好，我想见他想陪在他身边。

命运并未完全舍弃我，有一天一个年轻的阴阳师救下了我。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了他，请求他的帮助。

于是我以逐渐失去自我意识为代价，成了一只契约灵。一年后我如愿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当我再次回复意识，仿佛是从一个模糊而美好的梦中苏醒。

迷蒙中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

我是虚空法则·纪愆，因为小凡的要求，我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不过他要我删除你对于他的记忆，他认为那是你的不幸。在这之前，也许我该听听当事人的意见。

我回答，不。我不愿忘记，那等于否定了我过去的存在。

好吧，虚空法则说，但是有一个条件——绝对不要回头。

我遵从。

我走向了冥界的大门。

我知道他正在后面注视着我，流着眼泪。可是我不能回头，不能让他发现我还记着一切——直到冥府的入口在我身后关闭。

滴在手心的，那一点点水色的亮光是什么？我在哭吗？

真是奇怪，幽灵怎么可能流泪？

我把那些光点拢在手中，放在心口。

我在心里祈祷。

来生——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还能记得你。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还能遇见你。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还能陪伴你——

直到白头。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