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第一部)——发霉桃子
发霉桃子  发于:2011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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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邀请大家进酒窖品尝。
这建议提得显然不是时候。已经这会儿了,客人们早已酒足饭饱,就连亲王自己也是醉意熏熏的样子。但或许正是这样,他才会不小心
透露这个秘密——就人们所知,比起他的侄子,国王的叔父向来不是个很大方的人。
再没有比这种意外的好事更能勾起一个人心底的贪欲的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欣赏美酒,人们都积极响应,并且争先恐后地跟着亲王来到
藏酒的地窖。
“亲爱的先生们,在品尝它之前,我要提醒你们,请不要轻视这红宝石的威力。”德西亲王举起手里的酒杯,用劝诫的语气对他的客人
们说,“当初,就是这一小杯,让我醉了足足一个钟头!”
听了这番夸张的、炫耀式的警告,人们相视而笑。可当他们稍稍喝了一点甚至仅仅是嗅了嗅杯中的液体,就发现这确实是难得的陈年佳
酿,于是再也按捺不住,接连畅饮起来。
事实证明,主人的声明并非耸人听闻。不出十分钟,一群贪杯者还没来得及产生昏昏欲睡的预感,就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没多久,阴
冷的地窖里,各式各样的鼾声响成一片,好像所有人都中巴克斯*的蛊惑,在各自的梦境里畅游呢!
又过了不久,包括屋主人在内的五六个人从这群七倒八歪的“醉鬼”中站起来了。就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他们个个精神奕奕,一
双双眼睛散发出一种可怕的深沉气势。
他们是此次宴会的真正客人,德西亲王的亲信幕僚们。于是,晚宴变成了密谋,叙旧其实是又一场事变的策划。这些密谋集团的核心分
子们,按照他们熟悉的路线,来到地窖尽头的一间极隐秘的小屋。他们进去后,关上门,由亲王最信任的秘书尼古拉?普索神甫守在门
口。一旦昏睡者有醒来的征兆,神甫就会通知他们结束会议,出来扮演醉鬼。
亲王亲自点亮蜡烛,把它放在屋子正中的小桌上。没有座位,所有人站着围成圈,昏暗的烛光从下方照着一张张的已近衰老的脸,看起
来极其阴森可怖。
“诸们,”亲王说,“抓紧时间,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要对你们宣布。”
“新的起事有希望了吗?”有人问。
“是的,”亲王肯定道,“我们的事业再次得到了盟友的支持。”
人们发出愉快的议论声,亲王稍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安静。
他补充说:“想必诸位也很清楚,因为最近的局势,他们主动提出与我们配合的,要利用这最后的良机,共同展开一场完美的狩猎。”
“殿下,您所说的正是我们憧憬已久的。”莫阿蒂尔男爵发言附和,作为集团的第二把手,他就站在亲王的身边。“如果说上次是上帝
在最后一刻阻拦了我们,那么这一回,”他转而面对其余的人,“是我们的敌人背弃了上帝,亲手将他送到了我们这边!”
演说家的即兴发挥得到了人们的一致响应。
“我们不能再让朝廷这样荒芜下去,”男爵的朋友马弗洛侯爵慷慨激昂地说,“真正的国王必须具备君主的威仪并担负起治理国家的重
任。不能让埃克兰的辉煌毁在一个来路不正的荒淫昏君手里!”
“上帝给了我们机会是不错,我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站在侯爵对面的、前王家骑兵团司令昂布瓦洛上校冷静地发表他的看法,“
诸位还记得吗,上次我们失手的原因很明显——是因为马。当然,那是因为伏击地点在市区,我们的猎人们不可能骑着马隐藏在街巷里
。这一次,我们得利用个机会,将人马埋伏在郊外,这样一来,不管再来个什么救兵,猎物也无法像上次那样轻易逃脱了!”
*巴克斯,Bacchus,罗马神话里的酒神。
第四十二章
列那与安菲斯巴那(下)
“说得太好了!”
如此有实质性的见解,差点引起一场欢呼。受上校的启迪,人们展开了讨论,不甘示弱要表现自己在策略上的真知灼见——
“必须掌握好国王近期的全部行程,就眼下的情况看,他总归是要出城一趟的。”
“要挑护卫最少的时候动手,速战速决。”
“也要安排好我们的人手,保持与他们的联系。”
这时,昂布瓦洛上校摇摇头说:“说到人手,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哦?不知您担心的是哪方面?”听了他的话,莫阿蒂尔男爵问,语气显得有些冷淡。
“我们的人手,”上校坦率地回答,“虽然他们忠心耿耿地为我们效命多次,但到目前为止,都是您在一手联络指挥,除了您,我们谁
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您这么说就不对了,”男爵说,“在这件事情上,亲王殿下可是一清二楚的。而且,正是为了确保所有人的安全,才刻意减少他们与
我们的联系。”
“那又怎么样?不见他们在起事书上签字,我始终无法安心!”
莫阿蒂尔板起了脸:“既然如此,尊敬的上校,就请您为我们引荐一位可靠的高手,为亲王殿下的事业效力吧!”
“你——”男爵的话正好戳中上校被解除军职的伤疤,气得这个不善言辞的老军官鼓起双眼,唇上的胡须都要翘起来了。
“够了,先生们!”德西亲王严厉地说,“亲爱的先生们,起事当前,难道我们连最起码的团结都做不到吗?!”
莫阿蒂尔男爵首先低下头,作出一副反省的姿态;昂布瓦洛上校继续吹他的胡子,傲气不减。
“男爵说得不错,”亲王肯定了他的首席顾问,“不能让猎人们直接与我们联系。我们都是重要的显贵,国王即使怀疑到我们,没有证
据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但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处境低微,一旦被人察觉到蛛丝马迹就会被抓起来审问。他们因为我们给的承诺而为我们
卖命,难保不会被人家用更大的好处收买,到时候我们大家可就全完了。”
这番发言充分体现出他的睿智与冷静,令在场的人们大为赞叹,倔强的昂布瓦洛也被折服,再无异议。
“这是相应的时间和地点。”
亲王从袖子的夹层里掏出一张小纸卷,递给莫阿蒂尔男爵。男爵看了以后又传给他身边的人,每个人都只瞄了一眼,便努力记住了上面
的内容。最后一个人没有把它交还给亲王,而是直接放在蜡烛的火苗上点着,没几秒钟,便化为灰烬。
“我们的盟友那边也是蓄势待发的,有了这强大的后盾,我们可保无后顾之忧。”亲王说,“我希望诸位记得我们的誓言,在这天到来
之前,按照我们早就安排好的那样,各就各位。”
就在这当头,大门被人均匀地敲了三下。被野心驱使得兴致勃勃的人们,霎时静了下来。所幸的是,秘密集会的目的已经达到,普索神
甫在外面把门打开了,亲王和他的追随者们默默地接连走出屋子,加入到将要苏醒过来的无辜宾客当中。
那些喝下“配方葡萄酒”的人醒来后一个个浑浑噩噩,看上去与普通的醉汉无二。酒里的麻醉剂成分特殊,不但可以使人昏睡,还能消
弱服用者这期间的记忆力。基本上,等他们回家睡一觉起来,就不会记得德西亲王家里还有一桶极品葡萄酒这回事了。
正像那句俗话说的,一个吝啬的人突然大方起来,要么他喝醉了,要么就是有什么买卖值得他破费一场。
亲王家的晚宴不是王宫举办的舞会,还不到十点,客人们便一一告辞离去了。
莫阿蒂尔男爵和马弗洛侯爵是顺道同乘一驾马车来的,自然也要一同返回。这两人同时也是地下密室里的座上宾,上了马车后,两位同
僚不禁要对今晚的重大事件交流一下彼此的看法。
“我十分不解,”侯爵说,皱着花白的眉毛,样子既忧郁又疑惑,“既然亲王是名正言顺的正统,为什么我们与还要那个所谓的‘盟友
’的合作?要知道,他们不仅要我们付出高昂的代价,还是我们潜在的敌人!”
莫阿蒂尔男爵双手放在手杖上,微笑着摇头。这个表情能使人很快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只会夸夸其谈的人能超过其他大贵族,成为
亲王所器重的左右手。
“侯爵大人,您要找的答案恰好就在这疑问当中,”他说,“请想想您比较一下往昔和现在,自己手里的权力;再想想我们所有人中—
—我指的是所有人,包括亲王殿下——在我们这些人中,手头掌握的军队有多少呢?”
马弗洛恍然大悟,眼神里掠过一丝紧张。男爵装做没看见,抬抬眉毛继续讲——
“就说我的女婿吧!当初我把女儿嫁给他时,这位先生可是响当当的上校,王家近卫军司令。可是呢,等露易莎一过门,她的丈夫就受
到了国王‘器重’,被流放到一个芝麻小国当大使。三年过去了,他以前的那些属下恐怕连他的长相都不太记得了。”
他的朋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不是吗!自从老贝恩公爵过世,我们就失去了一根坚固的顶梁柱。他的孙子……唉!”
侯爵发出惋惜的叹息。
莫阿蒂尔点点头:“所以我才说,亲王是狡猾的狐狸不错;可他的侄子,国王陛下,是长着两个脑袋的毒蛇,得用三只眼睛提防,才不
会被他咬到。”
“听您这么一说,难道我们……”
“不,大人,”莫阿蒂尔伸出手按在他朋友的手背上,“不要失去对亲王的信心!有你我这样的人忠心协助,是殿下唯一可依靠的法宝
,他是绝舍不得轻易牺牲掉我们的——光是这一点,比起国王,亲王殿下就值得我们的追随。”
这一针见血的发言充满说服力。马弗洛侯爵默然思索,不知是在庆幸还是懊悔,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马车走过路径,却只有漆黑的一
团夜色。
与此同时,在亲王府,客人们的离去令它一下子又冷清如常了。
德西亲王来到他的书房,疲累地坐在扶手椅里,一只手托在下嘴唇上,仿佛在沉思。
“唉,神甫,无法相信,我刚刚在自己家里又策动了一次谋反。”他叹口气,微微摇着头充满忧愁地说。
“但事实上,您确实做到了,殿下。”与他同处一室的普索神甫正在书柜前整理文件,听了这话,回答他道。
亲王的忧郁有增无减。
“可是为什么,我不再像从前那样激动了呢?”他的语气变得稍微焦躁了一些,“是因为以往的失败已经挫伤了我的锐气吗?唉,说出
来请别笑话我,我非常不安,甚至后悔了。我也只有一个女儿,她是继承不了王位的*……”
“不,殿下,请千万不要抱这样念头!”神甫打断主人的话,放下文件,来到亲王跟前:“这会令您陷入真正的危险。”
“怎么讲?”像以往那样,德西挺直背,全神贯注地听这位秘书接下来的发言。
“敝人与殿下相识许多年了,”神甫说,“无论殿下决定如何,敝人都将毫无保留地支持并效忠于您。”
跟刚才那些贵族幕僚们截然不同,即使说着这样忠心耿耿的誓言,他目光里也看不到丝毫的情绪,只有漠然,配上那阴沉的表情和苍白
的脸色,仿佛一尊冰冷的塑像。
“我看到您在走一根独木桥。当桥上只有您一个人时,您进退自如,除了站稳步子,您没有别的丝毫顾虑。但是现在,就像您刚才看到
,您的身后挤满了人,这时候,假如您要掉头,他们是不会也不能给您让出路来的,必要的时候,甚至可能将你踢下水。”
听了这个准确又可怕的比喻,亲王情不自禁地缓缓倒吸一口气。
“那么您呢,”他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亟力想要从这双深不可测的黑眼珠里,挖掘到一些能令他感到的踏实些的东西,“亲爱的
神甫,您是什么人呢?或者说,您站在这条独木桥的什么位置?”
尼古拉?普索低下视线,稍稍显得谦逊了些,他说:“如您不弃,我要说,我愿意做殿下卑微的坐骑,并尽我所能,为您踢开任何一块
妨碍您前进的小石子。”
*关于女性不能继位,此处借用欧洲古代的《萨利克法典》(Lex Salica),女性及其后裔不得继承领土/王位。
第四十三章
阿玛戈顿前夜(上)
半个月的时光从来不是漫长的,转眼到了十月十三日。
这天傍晚,吉格像往常一样,尽职地值完班后,不早不晚地被放回家休息去了。尽管第二天就是众所期待的贝恩公爵与弗兰肯大使的决
斗日,身在宫廷的人却感觉不到半点的紧张气氛。
说起来,这一切还得归功于国王的衣帽总管大人。
在最初的几天里,如前面我们看到的,洛贝朗一世的确因为这事在他的密友们面前频频表现出强烈的不安和忧虑,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
地步。整个宫廷对国王的御体十分担忧,却无能为力。直到某一天,谢斯东侯爵来到国王跟前,痛心疾首地提醒他说:秋天已经过去一
半,陛下该制作今年的新冬衣了。
事实证明,侯爵大人不愧为善解圣意的贤臣。这个建议成功地转移了国王的注意力,一看到他的御用裁缝们,一看到那些美丽的衣料和
毛皮,洛贝朗立刻忘记了之前的烦恼,全身心投入到大量新衣的设计与制作中。
有了明快开朗的心情,国王对待烦恼根源的态度也积极了许多。事实上,他已经决定出席明天的决斗,当然,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他的出行不会像平时那样大张旗鼓,只带少量护卫,秘密地前往。
如果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作为一名习剑者,吉格或许还会对明天有所期待;但目前看来,除了到时候要提早两个小时起床,他没
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正像国王之前判断的,贝恩公爵请了一位据说很声望很高的剑术师傅,在这仓促的十来天里苦练武艺。这种认真的态度固然令人肃然起
敬,但还是那句话,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公爵真正需要的不是技术上的进步,而是奇迹。
相比于对手的热情,法尔森伯爵在此期间所表现的态度很淡漠,多少有些轻视对手的味道。当然,也可能是他刻意在国王面前避而不谈
,不想惹心爱的情人心烦。吉格信任伯爵的为人,更放心他的实力。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他也相信国王的夸奖不是纯粹出自偏袒——那
天与伯爵的握手他还记忆犹新,对方的关节和虎口处那些粗糙的茧子可不是吟诗作画形成的。
回到自己的小楼后,吉格像往常一样,在床边坐下,伸长腿等着跟班为他脱马靴。
谁知过了一分多钟,他抬得腿都酸了,仆人连个影子都没出现。这时吉格才想起:打一开始,他就没像往常那样候看到这家伙候在门口
殷勤地为他摘帽子脱外套。
吉格站起来,“罗什!罗什!懒骨头,快给我滚出来!”他粗声粗气地喊着,正打算去找,忽然从里屋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啊,少爷!是您回来了?”罗什滚带爬地赶到主人跟前,正在气头上的吉格差点抬腿朝他踹过去。
“鬼东西,躲起来干嘛?!”年轻的贵族没好气地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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