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第一部)——发霉桃子
发霉桃子  发于:2011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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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着女装,他却不刻意修饰说话的语气,优雅之余,仍保有其身为王者的威严。德西亲王也尽量表现出见惯不惊,笑盈盈地吻了侄
子的脸颊,又吻了王太后的手背。国王也吻了王妃的手背,并依照礼仪把手交给他的堂妹亲吻。
至此,想必读者们已经萌生了好奇,就让我们来介绍一下国王的另外两位重要亲属。
年长的那位,不苟言笑,穿戴简朴,正是德西王妃阿德莱娜。她是高贵古老的德莱姆公爵家的长女,以这样的出身,嫁给一位王族亲王
做妻子本是门当户对。不巧的是,这个昔日权倾朝野的大家族到了近代已然没落,除了王妃自己和一笔不够丰厚的嫁妆,这场婚姻没有
给她那位野心勃勃的丈夫带来别的有价值的东西。再加上阿德莱娜患有先天的贫血弱症,夫妇俩的好几个孩子都不幸夭折,只有第二个
女儿贝娜黛特长大成人。
再说他们的女儿。相比与她那位堪称风华绝代的堂兄,贝娜黛特公主貌不惊人,只算得上清秀,但却不会影响她接二连三地收到一封封
热情的求爱信。目前,这位年已二十的王族公主尚无婚约,人们传说,这场婚姻将是她父亲的最大筹码,用来吸引幕僚们死心塌地——
假如现任国王果真无嗣而崩,那么贝娜黛特的夫家无疑将是离埃克兰王冠最近的人。
还要补充的是,亲王没有私生子女。德西王妃的泼辣善妒是王室的一大趣闻,偷情之类的念头,哪怕冒出半点火星,亲王殿下都得赶快
提一桶雪水把它浇灭干净。他也没有亡兄那样的运气,原配固然病弱却实实在在地活着,令他找不到机会顺理成章地再娶。显而易见,
就对婚姻的忠贞而言,德西亲王比家族里的其他任何成员都做得出色。
“陛下为我们举办这样盛大的舞会,真是令人感动啊!”亲王看着眼前的盛况,几乎是感激涕零了。
“您太过奖了,叔叔。”洛贝朗说,“明年我们也会为您举办更盛大的舞会,甚至只要您乐意,我愿意每年都像这样隆重地欢迎您归朝
!虽然可恶的皮肤病折磨着您,令您每到夏天都不得不离开我们身边,但您要知道,我们无时无刻不是想念并关照着您的!”
他的语气和眼神是那样真诚可亲,仿佛亲王要是不抱着这样孝顺的侄子狠狠亲他两下,就显得不近人情了。而事实上,亲王真是恨不得
干脆咬下他的一块肉!
舞会正式开始了。
按照惯例,由轻快的小步舞*开场。国王站在女士们的行列里,与他所钟爱的法尔森伯爵同在前头领舞。亲王则依礼先与太后共舞,两
个心照不宣的死对头,脸上固然笑容可掬,却通过强烈的仇恨为他们搭起的精神桥梁,交流着彼此的怨气,甚至比热恋中的情侣还心有
灵犀。
洛贝朗一世是出色的舞者,不但通晓时下所有宫廷舞步,甚至连一些尚未被上流社会采用的民间舞,他也略知一二。尽管身形不像女性
那样娇小,他也能通过举手投足的表现,令自己显得十分轻盈。作为他的舞伴,法尔森伯爵高大挺拔,舞姿优雅大方,两人看上去真是
再般配不过了。
此时,在远离这一派歌舞升平的角落里,默默站着我们的主人公,脸上的表情准确地体现出什么是百无聊赖。
最近不知怎么的,国王对他忽然“重用”起来,态度上固然冷漠依旧,差使的力度却明显加强了,几乎处处都要吉格随行。这次虽以护
驾的名义出席,但这一工作的实职内容已由护卫队取代,吉格完全可以像别贵宾们那样尽情娱乐。
然而有件事我们都很清楚,这个初出茅庐的乡下青年在首都几乎没有什么相熟的达官贵人,说起情人,更是他心头的一处伤痛。与其像
这样孤零零地看别人热闹,吉格无疑更愿意早点回家睡个饱觉。据说,按照洛贝朗一世的一贯作风,如此盛会不闹到天明时分,他是很
难尽兴收场的——这几天,国王的睡眠都超过了十小时,显然是在为今晚的彻夜狂欢养精蓄锐。
虽说不是心甘情愿,吉格也没有潦草待之。从早上出门,他就换上自己最体面的衣裳,戴了顶精致的阔边帽不说,还特意把那根花了他
一个月军饷买来的绣金线的漂亮肩带挂上。一则避免像上次那样被国王嫌寒酸,受其挖苦;二来,在这样的社交盛会上,没准也有他的
一份艳遇呢?如此一想,他稍稍打起了精神,表情变得煞有介事起来。
*小步舞,menuet,源于法国民间舞,17世纪流行于宫廷,因舞步跨步小而得名。
*萨拉班德舞,sarabande,源于西班牙民间舞,经改进后流行于欧洲宫廷,是古典宫廷舞中较为抒情的一种,舞步轻盈似芭蕾。
第三十八章
萨拉班德舞(中)
其实不光他有这样的念头,如此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军官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哪能不引起有些人的注意呢?
果然没多久,有人朝他走来了——
“您好啊,上尉!”
这声轻柔的问候令正伴着音乐节奏、点头着发呆的吉格恍然惊醒,定睛一看:竟是那位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某伯爵夫人!
“您……您好,尊敬的夫人!”年轻的军官不禁有些手足无措,脸也微微泛红。
“噢,请称我为‘布瓦斯夫人’吧,年轻的先生!”对方回答,“如果我没打听错的话,应该称呼您为‘加拉塞上尉’,不是吗?”
“是的,夫人,承蒙您记名!”
“您可真是谦虚得可爱,上尉!大家都知道,您可是国王的救命恩人呐!”
“您……您过奖了,那是我的职责,夫人!”
吉格被夸得面红耳赤,有点不知所云。与此同时,布瓦斯伯爵夫人灵活地转着眼珠,打量着腼腆的近卫官。就对一名并不熟悉的年轻男
子而言,此举未免显得唐突,可在不远处,礼堂的另一端,她的丈夫也在对别的年轻贵妇献殷勤呢。
“怎么,您为何不跟着一起跳舞呢?”
她这下可问到小伙子的痛处了。在老家,除了节日里跟家里人跳的那种手拉手的圆圈舞,吉格可就再没见识过别的舞步,尤其是这种两
人对舞。
“我……我没有舞伴。”好在的是,还有一个更明显的理由替他遮丑,不过这也算不上体面。
“噢,需要我为您引荐吗?”伯爵夫人愉快地摇着扇子,像是对这答案十分中意,“把您这样英俊的年轻人冷落了,对诸位高贵美丽的
小姐们而言可是不小的损失啊!”
“不,您过奖……”
吉格埋着脑袋,以掩饰脸上可怕的红晕。忽然间,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悄然钻入他的鼻孔,敏感的年轻人不由得立刻抬头,四下张望…

在身后不远,他看到了那位女士的背影——仿佛是刚与他擦身而过——一身银白的衣裙,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亮丽红发。
而那股气息,正是百合花的幽香。
吉格顿时有种心潮澎湃的冲动,情不自禁朝那个方向迈了几步。
当然,这一切也被伯爵夫人看得清清楚楚,老练的女人微微眯起眼,抬起一边嘴角,露出鄙夷的微笑——
“噢,是我的女伴在招呼了,我真不该丢下她们跟您闲谈!”她故作声势地尖声嚷道,以引起对方注意。
吉格回头看了她一眼,“哦,是的,夫人,我很抱歉打扰了您……”已经完全心不在焉的他懵懂答道,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经被人看
穿,故意给的他台阶。
“希望稍后再与您交谈,当然,最好那时您已经找到舞伴了!”
“是的,谢谢您,夫人!”
不等对方先走开,心思单纯的小伙子按捺不住心中的期待,不假思索地追寻他的目标去了。
“果然是个肤浅的小乡巴佬!”
布瓦斯夫人回到她的女伴们中间,对她们汇报此次侦探的结果。
“现在我可以肯定,陛下是不会对他有兴趣的!”她优雅地展开手里的折扇,对着胸口扇起来,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瞧他那模样!
简直像被那女人勾了魂儿似的!”
“想不到她会来参加舞会。”另一位女士也望着那个方向,神情轻蔑地说,“听说她丈夫回来这么久,她却连面都没跟他见过!”
“说起来,罗兰纳德伯爵今天也没来呢!”
“可不是吗!我还没见过一个已婚女人撇开丈夫,单独参加舞会的。”
“不就是为了勾搭几个那样的傻小子吗!”
“可惜人家只会跳乡巴佬的转圈舞!”布瓦斯夫人刻薄地挖苦道。
女人们附和着,尖声尖气地笑起来,并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其中有几位先生想到今晚后半夜的安排,决定碰碰运气,便借此机会过来
搭讪。
不过,这就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了,于是,说回我们的主人公。
首先,吉格的动机当然不是她们以为的那样龌龊。
想必诸位已经看出,之所以被这位女士如此强烈地吸引了过去,仅仅因为她的形象勾起了年轻军官的某些回忆:那堪称独一无二的美丽
红发,以及独特纯净的百合花幽香……
她就是那天他在贝兰特上尉那里偶遇的红发贵妇——上尉都亲口说过那是一位“贵妇”了!
吉格几乎认定了目标,勇气也油然而生。他放慢步伐,像猎人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惊吓到这意料之外的猎物。
不料对方忽然转过身来,只有几步之遥的两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打了个照面。
吉格吓了一跳,目瞪口呆。
女士睁大她那紫罗兰色的美丽眼睛,同样受惊不小。
显然,他被认出来了。这令年轻的军官十分激动,迫不及待地上前想对她说点什么……
“不知您这样跟在我姐姐身后是什么意思……长官?”
听到这话,吉格深吸一口气:尽管时隔许久,那声音里的轻蔑和嚣张跟记忆中的比较,没有丝毫的走样。
果然,等他转脸过去,看到的正是卢卡斯?莫阿蒂尔那张英俊且咄咄逼人的面孔。
“露易莎,难道他对您有不敬吗?”中尉走到被他称为“姐姐”的女人跟前,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作为一名爱慕虚荣的花花公子,
他今天也穿戴得非常花哨耀眼,令在这方面缺乏天赋与经验的吉格自叹弗如。
“不,卢卡斯……”红发女人神色慌张地说,挥手拦在自己兄弟面前,似乎在努力避免冲突。
比起那头耀目的美发,她的长相倒不是十分令人惊艳,但要说成是位标致的美女,也绝不会有人反对。同大多数红头发的人一样,这位
美人的脸上有着明显的雀斑,而她偏偏不用白粉遮盖,看上去反而格外清透。
“对不起……我想我是认错人了。”吉格心里有了分寸,不愿为难女士,摘下帽子深深鞠躬,“我对此万分抱歉,并请求您的原谅,尊
敬的夫人。”
他特意强调称谓,表示自己只对女士道歉。
“这样最好,长官!”依然傲慢的中尉用威胁的口吻说,“否则我不介意再与您决斗一场!那时的胜负就很难说了——姐姐的名誉对我
来说是相当重要的!”
不知怎么的,他的这番发言话倒让吉格有些肃然起敬了。再加上自己失礼在先,实在没有逞强的必要,年轻的上尉再次对女士行礼,礼
貌地退着步子远去。同时,在心里,他已经把真相猜出了七八分——
莫阿蒂尔中尉的姐姐,那位芳名“露易莎”的女士确实是贝兰特上尉的情人。
也只有这样,一切才是顺理成章的。上尉不喜欢莫阿蒂尔一家子,只对他的恋人情有独钟;而他的父亲,那位始终忠于王位正统的老骑
士则不分儿女私情,对所有反对派及其亲属都无好感,并由此引发了父子间的争论。上尉不得不离家出走,搬进了贫民区的陋宅。
但如果是为了避闲的话,贝兰特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一位贵妇在那种地方出入,本身也极不名誉啊!
嘹亮的号声自大门口响起,打断了吉格思考,也吸引了在场所有的人的注意力:这时候了,还有哪位重要的贵人姗姗来迟?
第三十九章
萨拉班德舞(下)
没多久,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了巨大的门廊下。
而吉格却清楚地听到传令官喊出的是——
“贝恩公爵大人到——”
于是,虽然费了点力,他终于认出这的确是那位许久不见的金发少年。
公爵身穿一袭银灰色的长裙。我们在前面讲到过,这种颜色与他白皙的皮肤非常相衬。因为本身是短发,他戴着时下新流行的银色假发
,不高不低,堆在头顶,并用一朵粉色的玫瑰装饰在耳鬓。年少的他身材单薄,肩膀瘦削,也不需要像国王现在这样把上半身包得严严
实实,只是在脖子上戴了一抹有钻石坠子的丝带,以掩饰喉结。
那张脸本就清秀俊美,薄施一番粉黛后,俨然就是一名娇美的少女。
四下唏嘘声渐起,不知是诧异于他的这身装扮还是他的意外现身——就吉格所见,公爵似乎并没有跟国王一样的爱好。
然而,即使这样光彩夺目的装扮,也掩饰不了他黯淡萎顿的眼神。一个月来的冷落与失宠令这个昔日明媚活泼的美少年,一下子憔悴得
如同即将凋零的黄叶。
人们自觉地为迟到的贵宾让开路——贝恩家族是有着王室血统的高贵世家,公爵甚至值得上人们称呼他为“殿下”——年轻的公爵在众
人的注视下迈着庄重的步伐朝国王走去。他的表情固然凝重,隐约间仍然流露出一丝期待,如同黑夜里偶然闪烁的微弱星辰。
仿佛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他才走到了国王跟前。公爵弯了弯腰,似乎是要行鞠躬礼,很快反应过来后,他僵着身子,艰难地弯下膝盖
——
“陛下……”这话音带着颤抖,显得十分低沉,破坏了这身装扮带给人们的印象。
洛贝朗把手从法尔森伯爵那里抽出——没有跳舞的时候,伯爵就像照顾女伴那样,殷勤地托着国王的手——
“亲爱的奥立维,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他微笑着说,凑上前去拥抱住贝恩的肩膀,两人互相吻了吻脸颊。
这情景有的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两个男人同时穿着女人的衣服,用女士的礼仪互相问候;要说这其中一人是一国之君的话,大概自有史
以来也十分罕见了。
“噢,我的小可爱,你可来了!”王太后也凑了过来,满怀感动的样子,“没有你这里可一点都不精彩!身体康复了吗?看你今天多漂
亮啊!连洛贝朗都被你比下去了!”
太后的这番热忱没有得到回应,公爵站在原地不动,依然直剌剌地望着国王。
“我希望陛下还记得曾经允诺过我的事。”他说,语气十分生硬,像个赌气的孩子。
“是的,我当然记得。”洛贝朗回答,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走样。
“可是奥立维,”他接着又说,“难道你要我现在跟你跳舞吗?看看我们的打扮?不,不行,这太滑稽了。”
国王说着朝法尔森含情脉脉地看过去一眼,这无疑进一步刺激了公爵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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