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途远+番外——拐枣
拐枣  发于:2011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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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邺看了不忍,悄悄凑到苏粼身边与他搭讪道:“苏将军适才与那些……嗯,相谈甚欢——将军往日可曾许过婚配之事了?”

苏粼摇摇头,小声道:“司农卿可不能笑话我——那些女孩子哪里是要同我相谈,是因为知道我与陛下私交甚笃,非让我请陛下出来不

可……”

他怎么会不知道少女们的心思,只是自己内心里总像是堵了什么似的,又不懂得如何回绝,于是支支吾吾地推脱了半天,却越来越说不

清了——说什么呢?说自己不愿意她们见到陛下?

“苏将军?”李邺见苏粼兀自发怔,有些奇怪地唤他。

“啊……”苏粼回过神来,笑道,“我比李司农小了整整一辈,司农卿只消叫我‘白石’便好了。”

闷在车里的简瑄原本压了老大的火气,适才听见苏粼与李邺说话,虽然生着气,还是忍不住扒着车壁细听;听得久了,只留下一片酸涩

无处纾解。于是想打发了李邺,然后将苏粼拉进车中,只是还未动手,车外的苏粼便欣欣然喊出声来:“叔父、宁先生!”

江缓和宁谦今日并未乘车,二人皆是一样颜色的骄马,略有些不同的是——宁谦的素衣绲边上绣了零星的几朵红梅,倒挣出些淡淡的喜

气来。

江缓起先正与宁谦说着什么话,宁谦摇摇头答了两句,就远远向苏粼揖了揖,苏粼正欲别了李邺上前去,马车里的简瑄却突然自那车帘

中伸出手来,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苏粼的腕子:“你等等……我。”

然后钻出脑袋来,目光像刀子一样刮着立在旁边的李邺。

李邺连吃惊的余地都没有,他向来谨慎胆小,磕巴着那句凑不出音节的“微臣告退”,一步三绊地走远了去。

苏粼只是奇怪,简瑄适才分明躲在车驾里,怎么抓他的手腕时那样准?可是也来不及多想,简瑄就已经从那车驾上跳下,拽着苏粼向江

缓那边去了。

“江令今日又是怎么了?瞧着那样兴高采烈的——喜怒无常可不是什么好事,看着也毫无姿态可言,江令还是要谨言慎行才是。”简瑄

抖一抖又宽又大的衣袖,笑得不怀好意。

“多谢陛下提醒,臣知错了,只是陛下——苏大将军的手腕子经不起你那样折腾。”江缓的目光落在被苏粼那被简瑄攥得通红的手腕上

“叔父,我没事。”苏粼却似乎没有半分尴尬地样子,反而是转了手心握住简瑄的手掌。

简瑄得了意,一脸蔑视地瞥了瞥江缓。

江缓翻翻眼睛:“真是惠风和畅,难免春意盎然。”

宁谦忍不住了轻咳两声。

江缓抬眼望着远处流水,似乎看见了什么,低声对宁谦道:“我去去就回。”说罢,便朝那水边的人群走去。

简瑄嗤笑一声:“啧啧,不知看见了哪家的千金?”

苏粼面露歉意,对宁谦道:“今日是令姊的嫁期,我却没能去,真是愧对宁先生了,不知嫁的是哪一家名门?”

宁谦微笑道:“不是什么名门,远含的一户农家而已,阿姊说小时候见过面,还给我们旧府上送过柴——我不大记得了,不过阿姊是极

满意的,想来很好罢。”

苏粼一时无话——一个立了大功的世家女子带着女儿改嫁,而且还嫁到粗鄙农家,谁能够想象那是怎样的景象。

宁谦却不多谈,阿姊从来都是极有主见的女子,既然是她自己选择的,一定不会有错。

只是自己怎么努力,还是不如阿姊的一星半点,实在惭愧不已。

苏粼虽不知宁谦的心思,却也担心他思虑过多,忙道:“好容易得了歇息的日子,宁先生就不必多想了,那边的名士们都在流觞曲水,

不如过去凑个热闹——我虽然什么诗句也不会,看看也好。”

宁谦点头笑道:“也好,陛下去否?”

简瑄见苏粼要去,哪里有不跟着的道理?何况能摆脱可恶的江缓,真是再好不过。

郭循坐在树下,一边望着流水,一边斟酒而歌——他今日也一改往常宽袖、缓带轻衫的装束,换了窄袖衣裳,显出无尽的气韵来。

江缓走过去的时候,郭循也没有侧过头去看他,只是笑道:“江令君近来越发的神采奕奕了。”

江缓郑重地作揖道:“见过郭先生——我当年见先生的时候只有十三岁,如今十年已过,先生依然丰姿不变,着实让人惊叹。”

郭循示意他坐下,微笑道:“我一介乡野粗鄙之人,也无甚牵挂,倘若早早鬓染霜雪,恐怕还要让世人笑话了。我也许久未见令君了,

不知令君可否让我……”

江缓会意地伸出手去让郭循切脉,随即仿佛玩笑一般问:“不知还余下多少时日?我想多陪着……他。可惜等一切安定了,怕来不及一

起回南方了,若是能勉强去白鹭岭,也是好的。”

郭循切了脉,也不说什么,只是倒了杯酒递给江缓:“尽心不是坏事,殚精竭虑可就不太好了。令君不是耗得起的人——虽然如今看来

无恙,却隐忧暗藏,去岁的箭毒也没有清干净,‘玉山之倾’如何能料?”

江缓呷一口酒,摇头道:“又有什么办法……受人所托,岂敢无信。”

郭循瞥江缓一眼:“宁祭酒哪里会这样想,你要告诉他这些话……”

“说这些做什么……他明明心里放不下这愚蠢的大业朝堂,即使勉强与我离开,也不好受——万一他亲眼见大业倾颓,定是要悔恨一生

了。既如此,就什么也不要和他说——至少在我走之前,他都是高兴安心的。”

郭循笑一声:“喝酒罢。”

远远地,宁谦冲江缓招了招手,虽然动作有些生硬,却显出略带羞涩的意味来。

“叨扰先生了。”江缓语罢,搁了酒盏起身向宁谦走去。

他的身后,草长莺飞,剔透的白瓷挂绿杯盏顺流而下,叮叮咚咚,无数轻响。

郭偱眯起眼,天穹明净,日光正好。

—终—

番外 简苏

那些老得掉渣的朝臣们进来的时候,简瑄正把脑袋搁在硬邦邦的桌案上,旁边一沓子的奏章被他扒拉得乱七八糟。

“陛下。”老头子们顶礼膜拜着,简瑄瞪圆了眼,严正以待。

“臣等听闻今日宫中忽见一陌生稚童,又与陛下相处甚笃,又闻宫人语,陛下欲立其为太子……”严跃最先开了口,脸上如雕花一般的

“小雅”一颤又一颤。

简瑄鼻子里“哼”了一声:“朕要立谁为太子,用得着卿等操心么?”

“这个……陛下立谁为太子,本不该由臣等说嘴……只是后宫之中并无妃嫔……这个孩童……”

“……”

“陛下既不立后也不选妃,早已闹得人心惶惶,如今又如此行事,真要弄得天下难安么?”

“……”

“陛下随意立个来历不明的人为太子,何以面对大业先祖?”

“要皇后妃嫔做什么?!那是老子生的够了没!”已经不是小皇帝的简瑄“砰”地掀了书案,“再多说一句……朕……朕就让苏大将军

把你们一个一个弄到北地去牧马放羊!”

简瑄撇下一众目瞪口呆的比自己老上许多的臣子们,忿忿然离去。

“苏粼呢?!跑哪里去了?”简瑄一边穿过起伏相接的曲廊,一边怒叱紧跟其后的宫人。

“苏……苏大将军与简逯公子在……在那里……”宫人颤着指尖指着那一片春草簇拥的亭台。

简瑄转头望去,果见苏粼正蹲在亭檐下,手里拿着什么物事在逗着身旁穿着精致衣裳的七岁孩子简逯。

简逯与苏粼相熟,加之苏粼又是极随和的性子,因此二人也就闹起来,原本静穆的空气顿时温暖活泼了不少。

简瑄不动声色地挪过去,只听得简逯冲苏粼嘟嚷着:“阿叔带我回营好不好?“

苏粼怔了一怔,笑道:“这里难道不好吗?”

“这里冷清无趣得很,那个皇帝只会让我读些阿叔早教我念过的书,我又不敢驳他——阿叔你带我回去打仗才好呢!”

说罢,简逯又伸手去夺苏粼的东西——简瑄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只傩人的面具。

苏粼躲开去,一转身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简瑄:“陛下!”

简逯听得苏粼这么一声喊,忙忙地僵住了,回头一看,抿着嘴不说话。

“怎么又不说了,适才不是挺起劲的吗?”简瑄笑容冰凉,看得简逯毛骨悚然。

“阿隽他一个小娃儿,你何必……”苏粼摇摇头,示意简瑄身后的宫人,打发简逯到别处去了。

简逯得意地冲简瑄眨眨眼,抖着衣裳去了。

“当初是谁说他聪敏好学,又觉得他自幼失恃失怙可怜的?”简瑄几步跨到亭中,踢了张坐席坐下,“反正他就是你的什么裨将之子,

出生前就父亲阵亡,后来母亲又郁郁而终。哈!真是如你亲生一般带在身边……”

简瑄越说越愤愤不平——他处处要讨苏粼的好,结果却被个小孩子占了上风。挖空心思把简逯拐到宫中,又替他将本名林隽改做了简逯

,以为是一石三鸟之计,谁想到简逯根本不领情,小小年纪机灵得很,在他面前一副乖顺模样,到了苏粼那又忙不迭地诉苦……这还有

没有道理……

苏粼哭笑不得——当初要带林隽入宫的本就是简瑄,他拦了几次还是拗不过简瑄,而林隽当时也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结果到最后俩人

又闹得那样僵。

“当初是你那‘江叔父’,如今是‘阿隽’……”简瑄撇撇嘴,有些失落的样子。

“陛下说什么?”

“算了。”简瑄扭过头去,“反正……这样也很好。能每日见到你,就很好了。我知道我是皇帝……”

简瑄正望着天穹与飘飞的柳絮发愣,手掌却突然被人握住,苏粼的话语,从耳畔传来,虽然细微,但沉稳而坚定,“我认识简瑄的时候

,还不认识什么‘陛下’。如今,我也只晓得有世上有一个叫简瑄的人,一直住在心里。”

简瑄定定地僵在那里,半晌之后,仿佛得偿所愿一般长舒了口气:“嗯,我知道了,白石。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从十年前你歪着头问我的名字时我就知道,从那夜你和我一起砸掉那双乌舄时我就知道,从你信誓旦旦要陪我熬过重重

宫墙中的噩梦时我就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简瑄而不是朕,你只是苏粼,而不是微臣。

真的,我其实都知道。

仅仅是胆怯,害怕若是挑明,就再看不见你而已。

简瑄抬头,正是燕回时候。

—番外一完—

番外二 宁谦、宁询

宁谦依稀记得那是个雪后初霁的日子。

阿姊裹了厚厚的襦袄,六岁的他也穿一袭过年时刚做的青袍,缁色的绲边衬得脸颊愈发白如霜雪。

两人倚在门边的炭炉旁,炉子上端放的陶锅里,煨的是浓浓的汤,一团又一团的香气此刻正喷涌而出,顶着盖子,“啪嗒、啪嗒”地响

宁谦痴痴地盯着那锅子,舔了舔冻得泛白的嘴唇,又一边回了头去,似乎很想仔细听阿姊说那些前朝的往事。

宁语自然瞧出他的心不在焉,笑着捏捏他冰凉的鼻子道:“等父亲回来才可以盛汤喝,现在看也没有用——唉,权当望梅止渴罢。”

宁谦扁扁嘴,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哎呀,唾沫,龙涎香也是唾沫,很香很香,就和眼前的这锅汤一样……

宁语叹了口气,转身取了本棋谱看,又摁住宁谦蠢蠢欲动的手:“不许拿。”

“女宁,小谦。”温和的呼唤声从院门外传来。

是爹爹回来了!

宁谦亟不可待地站起来:“阿姊我要喝汤……”说罢,便笨手笨脚地挪到长案边去取那只瓷碗。这来自江东的白瓷略略带着青色,触手

的时候比冰雪还冷上几分,捧了一会,便渐渐染了些许温暖,宁谦爱不释手地捂着,待转身的时候,却发现炭炉旁赫然站着个比他还矮

上一些的小娃,苍白的脸色,又是瘦小的身形,包裹在厚实漂亮的锦缎绣袄里,眼神却霸道又自负,一看便知是哪个世族的孩子。

宁谦见多了这样的小娃儿,也不计较,相比这个陌生的稚童,还是那锅汤更有吸引力些。于是,宁谦毫不犹豫地上前要揭了盖子舀汤。

对方却比他快上几步,“嗒”地一声挡在宁谦面前,表情分明是“不让你喝。”

宁谦又气又急,可是从小爹爹就说过不能欺侮弱小,于是他便求助似的望着自家阿姊,盼望长自己六岁的她能说些什么。

宁语只是微笑着摇摇头:“你让一让弟弟吧。”

谁是什么弟弟,我才是阿姊的弟弟,他算什么?

宁谦无可奈何地悻悻来到宁语身边,男孩子得意地扬扬脑袋,转身要端那锅子。

“啊!”

一直搁在炉上的陶锅自然是热烘烘的,小孩子的手哪里经得起烫,立时地甩开了去,宁谦还没来得及眨眨眼,但见那一地狼藉,惨不忍

睹。

男孩子吸吸鼻子,竟“哇”地一声哭出来,声音绵软,带着浓重的稚气。

“小询怎么了?”宁贤适才在外头命家仆们搬着小侄宁询的一应物件,还没舒口气,就听见屋里已经乱成一团。

待宁贤冲进屋内的时候,只见宁询划拉着脸放声嚎啕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挂在腮边,样子极是可怜。宁谦揪着宁语的衣袖,抓着只空碗

,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小询,和叔父说一说什么事?”宁贤蹲在宁询面前,耐心地问道。

这个叫做宁询的小娃儿眨巴眨巴朦胧的泪眼,伸出被烫得通红的小手:“疼……没,没……碗……”

宁谦莫名感到一阵恐惧,往宁语身后缩了又缩,没想到不小心跌了手中的瓷碗,“乒乓”又碎开了白花花的颜色。

宁贤站起来,脸色似乎被冻得有些发青。

宁询抹一把脸,眼睛却亮晶晶的。

“来,吃饭罢。”宁语将那食案端至宁谦面前。

正被罚跪在檐下的宁谦咬着唇摇摇头,分明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爹爹罚的。”

此时刚过春节不久,夜里更是冻得让人发僵。还好宁谦穿的是新袍,他跺一跺脚,似乎要把那银亮的月色踏碎一般。

“爹爹罚你跪着,又不是不让你吃饭。”宁语笑道,“难道还要我挟着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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