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章
次日凌晨,京城分外的热闹,宽阔的街道两旁集聚了全城的百姓。在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中,凌羽王朝如今的天子,带着自己的兵马出发了。
出发当日,段香带着自己的宫女,送了很远。
送行的百姓千千万万,却是谁也比不得这天下第一的美人段香。
可在队伍出了城之后,骑着马的翼青却突地停下了马。在众将士不解之时,翼青转头,朝着城门上方,深深的看了一眼。
只是这深深地一眼,没有其他的言语,很快,翼青便又转过头,拉起缰绳,朝着西方前进,再也没有回过头。
在这城墙之上,究竟有什么?没有人敢问,只是有好奇的军士也曾回头朝着那城墙的上端看过一眼。
在那城墙之上,是一抹白色的身影,除了那抹白色的身影,什么也没有。
那抹白色的身影,是谁?
送行的百姓千千万万,却是谁也没有让这个天子,回头看上一眼,只有他。
…… ……
…… ……
在翼青走后的第二日,伊书同红锦便也起程回国了。回国那日,红锦突然来了笙箫馆,对着岩歌喊道:“快走!快走!求你,离开京城,尤其是这个皇宫。”疯狂的喊声,像是要将红锦整个人都撕碎了一般。
须眉他们都猜不出为何红锦要这样嚷嚷着让岩歌离开,只有岩歌,依旧微笑,不多言语。
然后,在红锦走后不多久,突地竟有军队朝着凌羽王朝攻来。
兵临城下。
城中无主,京城百姓人人自危,百官紧锁着城门,防守着京城,平定民心。只是,如今这个军士匮乏,没有主人的京城,面对着城下数十万的大军,能守得住多久?怕也只有几个时辰罢了。
放出的信鸽一一被射落了,难以联络外界。敌军却也是并不进攻,只是守在城门之外。他们,是要将城内所有的百姓,都困死在城内。
十日之后,城内的百姓开始越发的不安,死亡的气息不断逼近,使得城内的百姓开始暴动了起来。从前一派繁华的京城,如今被这久散不去的恐惧氤氲压的透不过气。
笙箫馆内,此刻也寂静的可怕。
从前的笙箫馆也是寂静的,却在寂静中透着平静,淡然。而如今的笙箫馆,在寂静中透出来的,却只有那阴晦的气息,带着一些死亡的味道。
笙箫馆内的众人已经隐隐地猜出,当日红锦之所以要拼命的拉着岩歌离开的用意了。
可,既然红锦知道了,为何却独独只要带走岩歌?为何不将这一切说明?红锦,又为何会知晓这即将发生的一切?
……
众人还猜不出这其中的缘由,笙箫馆的门却突地被人打开了。
段香就站在门外。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千岁。”
习惯了寂静的笙箫馆众人慌乱地下跪请安。竟忘了平日里该有的礼数。
段香却完全不顾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直直的拖着岩歌。
细致地手拉起正坐着的岩歌,好看的双眉紧蹙。
“快走!岩歌!你快走!”慌乱的从身后的宫女手里拿了一件粗布衣裳,套在岩歌的身上,边套边喊道:“岩歌,你快走!从宫内那个儿时我们常常偷溜出去的后门走,这里快守不住了。他们很快便会攻进来的!”走吧!走了,便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岩歌不说话,也不曾反抗,任着段香为自己套上了那件衣裳。
段香为岩歌换了衣裳,便立刻拉着岩歌往外走,不曾有任何的停留。底下跪着的宫女太监一动不动,未得皇后允许,他们又有谁敢动?
须眉跪在地上,看着岩歌被段香拉出笙箫馆,心里却只有绝望。
最终,他还是要离开的,只是这一次,她不可以上前拉住岩歌。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不能。
如今外面快要守不住了,京城一旦失守,皇宫必然会成为整个京城之中最危险的地方。岩歌若能在此刻逃走,自是最好的,她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自私,将她最爱的人留在这最危险的地方?
所以,只能看着他离开。
段香拉着岩歌走出了笙箫馆,一直往皇宫后面的那个小门走去。
“岩歌!你出去之后,自会有人接你,他会带你去最安全的地方,等过了这场战事,你再出来。”走了片刻,段香又道:“岩歌,你快点逃,然后,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岩歌被段香拉着,始终都眯着眼,面上挂着好看的笑容。微笑,然后伸手,突的狠狠地敲在了段香的脑后。
“?!”只见段香突的睁大了眼,然后便软软的倒在岩歌的怀里。
“皇后娘娘?!!”一旁一直跟着的小宫女惊呼了起来。
“嘘!”岩歌接住了段香,抱在怀里,笑着对着那小宫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不要吵,我可不想再敲昏一个。”
小宫女吓得禁了声,惊恐地看着岩歌,心想:原以为他是个温柔的好人吗,却不料他心怀不轨,竟是个无耻之徒。娘娘这般救他,他却恩将仇报!
“……”岩歌将段香抱在怀里,开始往凤仪居的方向走去。小宫女一急,立刻挡在了岩歌的面前。“你,你要带娘娘,去,去何处?”
岩歌眯着眼笑道:“姑娘,你若不快些让我去凤仪居将娘娘放好,在下可要抱不住娘娘了,落在了地上,摔伤了,可与在下无关。”
“这……”犹豫。小宫女抬眼看了看岩歌,最终还是闪过身,退到了一旁。
姑,姑且先信了他这一回吧。
…… ……
“为什么您不愿意离开?若换了我,定不会愿意留在这危险的地方。”凤仪宫,小宫女看着岩歌将段香放在了床上之后,便这样不解的问。
虽然繁华,可如今,京城眼看着便要失守了,宫内的宫女太监们都开始准备要出逃了,偏面前还有一个让他走却不愿意走的人。
岩歌笑。“因为我答应过两个人,不会离开。这是诺言,不可以违背。”
“?”诺言?只是一个诺言吗?诺言,比他的生命还重要吗?是什么样的诺言?为什么值得他这样的去遵守?
…… ……
…… ……
笙箫馆内全都是须眉的哭声,低低地,一阵一阵,藏月、望梅、小顺子和小李子都站在一旁劝慰。
“须眉,不要哭了。主子已经离开了。准备一下,我们也逃吧?”
须眉却摇头,岩歌走了,除了这里,她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处,有岩歌气息的地方了。只有这里,还保存着她对岩歌的记忆。所以,她要守在这里,守住她对岩歌的所有记忆。
“公子,公子!”坐在地上的女子不断的喊着这两个字,似是只要这样喊一下,便能少一些痛苦。天下之大,即便她能逃出宫,她又要到何处,才能找到他?
她失去他了!即使用一生的自由交换,她还是失去他了……
“哟……才出去了这么片刻,便这么想我了呀?”笙箫馆的门口,站着一抹白色的身影。
那个原以为已经走了的人,如今又一身白衣,带着笑容地站在了这里,在这个笙箫馆里,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不曾改变。
原来,他竟不曾走。原来,他竟回来了……
“……”须眉坐在地上,看着向她越走越近的岩歌,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不再是低沉的哭声,而是嚎啕大哭。
知道这里危险,知道离开才是最好的,却依然是想见他,依然是希望他能陪在她的身边。原来,当真,每一个人都是自私的。
“@#¥%……”
馆外突然一阵喧闹,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何事。
藏月偷偷地跑出去看了看,很快,便又急急地跑了回来。
“公子!不好了!他们开始进攻了!”
终于,连这皇宫,也要浸满血腥了吗?
岩歌静静地站着,眯着眼。“是吗?这样的事,若是不去城上看看,岂不是可惜了?”
…… ……
城门口,战事紧急,城门下方,红锦骑着一匹白马,一身铠甲。原本俏丽的面上,失去了笑容,满是哀伤。
不记得此刻正在交战,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城墙上方。突的,红锦睁大了眼。
岩歌一袭白衣,正站在城墙之上,面带着笑容,看着她。
不要看!不要看她!
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还要站上那城墙?她明明让他逃跑了的!为什么最终,竟是她与他为敌?!
第四九章
“公主,要攻城吗?”
红锦看着城墙之上的岩歌,最终还是下令:“传令全军,一鼓作气,全力攻城。”与小国联手,由他们引开了凌羽朝的大军,再由梅奎国领兵攻下京城,那是一早便已经定好的计划,她不可以拒绝。
她曾经试着让岩歌离开的,可是,为什么岩歌不愿意离开?!是他自己不愿意离开的,是他自己。
都是那个该死的承诺!
箭矢,几乎把整个京城的上空都填满了,喊杀声不断。
京中大批的军队都已出征,如今的京城,如同秋叶一般,摇摇欲坠。怎么经得起这样的大战?
仅剩的兵士们奋力抵抗,不愿就此归降。老丞相站在城门上方,原本便已皱纹满面的脸上,双眉紧皱,纹路更是深了。如同用刀深深地刻在了脸上一般,那是挥不去的岁月。
这样的一个老臣,如今却不得不站上这个城顶奋战。
城下有兵士朝城上大喊:“我们公主有令,城上的人快快投降,免得我们冲杀进来,惹得生灵涂炭!”
老丞相怒极,也派着兵士上大喊道:“我们丞相说了,请你们的公主别再痴人说梦!我们凌羽王朝的子民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是决不会投降的!”
皇将他的国家交付给他,他又怎能让这个国家这般轻易地落入他人之手?即是一死,他也要保住这城。
两军两次开战,城上城下死伤无数。岩歌站在城上,眯着眼,突的拿起了弓箭,朝着城下一箭急急地射去,正射在了举着梅奎国大旗的那名军士身上。
大旗突的倒下了,岩歌却不曾停手,拿着箭,箭头朝着红锦,眯着的眼中突然杀意显现,面上毫无表情,浑身竟散发着一股令人不敢靠近的威严。
蹙眉,松手。
箭,离弦而去。
在大旗倒下的那一瞬,直直的射在了红锦的身上。
一阵尖刺般的疼。红锦难以置信的盯着城墙之上的岩歌。
红唇微启:“……岩……歌……”
岩……歌……
岩歌……
…… ……
初见,你在花瓣雨之间,带着平淡的笑容。
“我是仙人啊,仙人的住处凡人自是进不得的。”
……
“你若不信,我也无法。本仙要休息了,不陪你了。”
……
“既是如此,我便变一个给你看看吧。”
为什么?你,竟这样对我?
“岩——歌!!”城下的红锦突的朝着城上大叫起了岩歌的名字。那种嘶声力竭的叫声,那种凄凉,绝望,带着恨意的叫声,传上城墙,在这个战场之内,盘旋。
“岩——歌!!”一声,又一声。
站在城上的老丞相和其他的官员们,也同是难以置信的转头,看着站在他们身边的岩歌。
…… ……
“哼!你以为,灵鸟收起羽翼,便可真能混迹于乌鹊之中吗?”那是当日翼青对着岩歌所说的话。
收起羽翼的灵鸟是段香。可,收起羽翼的灵鸟,当真是有一个段香吗?
……李岩歌……
军旗倒,领军的红锦也失去了意识,从马上落了下来。梅奎国军心涣散,群龙无首,大军带着人马,再度退回来了原先的那个营地。
回了营,红锦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气息微弱。
岩歌的那一箭射的又狠有准,却避开了身上的致命之处,红锦重伤,却得以保住了性命。
只是,那一箭虽并未射中红锦的心脏,却是严严实实的在红锦的心上,留下了一个又大又深的箭伤。疼的让人宁可死。
岩歌,你恨我!你如今定是恨死我了,是吗?岩歌,若不是恨我,你又怎会这样无情?!
只是,你既已下了决心要杀我,又为何不射在我的心脏之上?
“岩歌……岩歌……”
…… ……
京城因为岩歌的这一箭,得到了些许暂时的快乐,城墙之上的兵士们终于露出了这近一月来的第一个笑容。
岩歌站在城墙上,手中拿着弓箭,看着脚边中箭死去的将士,突的将将士身上的那支箭矢拔出,鲜红的血没有生气地从将士早已冰冷的身上流出。
“城中箭已经不多了……”岩歌看着身边的老丞相,又道:“将死去将士身上的箭矢一一拔出,将散落的箭拾起,备着,明日对敌时用。”
老丞相闻言,皱起了眉。
“人既已死,定当尊重他们,怎可如此?!”他怎么能下得了手?这京城之中,又有谁能下得了手?
岩歌皱眉。“正式因为人已死,才要这样。”他不可以让这些死去的生命,就这般白白的浪费掉了。
“……”
白衣的男子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没有带着过多的感情,让人不敢相信,他对于那些将士的死,在意过。更让老丞相难以相信,如今死去的这些将士,曾经正是他的子民。
平定王,李岩歌。
翌日,城门口梅奎国大军依旧派人出来叫城,似是全然不受前日岩歌那两箭的影响。
城下的将士语带轻蔑,城墙上的将士怒极,几度欲上前应敌,却都被岩歌拦下来了。
岩歌看着下方,沉着脸。
守者不出,出者不守,他们绝对不能中了对方的计策,无论做什么事,他们如今定要考虑三分,毕竟,如今兵力不足,处于弱势的一方,是他们。
“你在做什么?!想我们堂堂大国凌羽,何曾受到过这样的侮辱?!!!”被拦住的将士怒极,冲着岩歌叫骂道:“你若不敢,尽管躲着,我出门应对!用不着你多管闲事!胆小鬼!!”
岩歌放手。淡淡道:“你若想出城迎战,我必会给你机会,只是,不再此时,此刻若你出城,只会增加不必要的牺牲,没有任何的意义。”转身看着城墙之下的军队,又道:“若你战死,怕只是会使得我们的军士们更加的没有斗志,军心涣散,你负担的起吗?”
后者无言。
老丞相站在一旁,看着岩歌,不曾说话。
曾经,他是他的臣子,他服从于他,如今,他已不再是他的皇,他也不再是他的臣子,但他却依旧服从于他。
李岩歌,平定王,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直是一个柔弱的孩子,他从不认为这个孩子能够继承皇位,却是无奈,只得辅佐,因为,皇并无其他的子嗣,所以不得不如此。
可平定王在位的两年,凌羽王朝风调雨顺,百姓和睦,李岩歌,那个一直都柔柔弱弱的孩子,虽并无大的建树,却使得动荡的凌羽王朝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所以,他也开始甘愿服从他。
而今,战事起,朝中无主,百官那么多,他却从不曾想过,如今站在这个城墙之上的,竟是那个一直都柔弱的孩子,那个已经退位三年多的皇。那个总是一贯微笑,不多言语的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