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歌被伊书按在地上,样子无论怎么说,也都谈不上雅观,确实是丢脸了一些。
伊书按住岩歌,怒极,大吼道:“若不是为了讨好你,小锦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提议去打猎?若不是去打猎,小锦又怎会遇刺?”
岩歌倒也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红锦遇刺了,如今便是逼着他笑,他也笑不出来了。毕竟,红锦之所以会去打猎,确实是和伊书说的那般,是为了讨好他。自从红锦带着他回了梅奎国,便处处想着要讨好岩歌,岩歌虽然知道,却不知该怎样去做。该阻止吗?他并不恨红锦,可是,即便这样说了,又有多少人会相信?
但,若说遇刺之事也是他的过错,那便真的觉得有些冤了。这刺客又不是他家的。
伊书怕是恨极了岩歌,自他知道了岩歌曾经竟射过红锦一箭之后,便对岩歌抱着怨恨,平日因红锦的关系也不发作,如今红锦不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怕是他的命便到此了?
开始难以呼吸了,要翻白眼了。休矣,休矣,命已休矣!
本觉得此次是死定了,却不曾想过,紧闭着的门却在此刻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红锦面色苍白,胸口的伤口才刚止住了血,此刻便又裂开了,渗出了殷红色的血迹,看着便觉得疼的厉害,她却不管不顾,喘着气,站在门口,对着里面的伊书狠狠道:“放开岩歌!”
伊书一惊,一下便放了手。“小锦?!”看了红锦的这幅模样后,立刻扔下了岩歌,上前去扶住红锦。“你才中了箭,为什么又起来?!当真是想死吗?!”口气有些差,却又因心疼红锦的伤,骂不起来。毕竟。他只有红锦这一个妹妹,自小便疼爱的紧。
红锦被伊书扶着,挣扎着想要往岩歌身边跑,却被伊书挡着无法前进。
“王兄,你不是答应过我,绝对不会为难岩歌的吗?”
伊书皱眉。“他射了你一箭!你险些因此丧了命,为何到现在还处处护着他?!他究竟有何好的?!”
红锦摇头。岩歌有什么好的?她怎么说?她说不出来啊,但是,她便喜欢岩歌,即使所有的人都说岩歌不好。“我便觉得岩歌好,王兄,你答应过我的!”
“……”
“岩、岩歌……”挣扎着向前。
“不准过去!”
“岩歌……”
伊书无奈。拉着红锦,妥协道:“好!王兄答应你,若你此刻愿意回去养伤,王兄便从此不为难他!”
“岩歌……”红锦却充耳不闻,依旧执着的唤着岩歌的名字。
她不放心,若是不能亲眼看着岩歌从地上爬起来,她便绝对无法放心。胸口的血不断的渗出,渐渐地把白色的衣裳都印红了。伊书也开始着急了,回头看向岩歌。
“喂!李岩歌!”怒!怎么还不起来?莫不成方才当真把他掐死了吗?
“……”岩歌险些归了天。真是不曾想过自己竟还能活着,直到听到了伊书那带着怒气,且声音极大的吼声之后,才又确认了自己还活着这事。头脑晕晕地站了起来。
“咳咳咳……”方才被掐了的脖子如今难受的紧。
“岩歌……”红锦唤。
“?!”似是听到了红锦的喊声。岩歌抬头,本以为自己听错了,却不料当真是看到了红锦满身是血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小锦?!”大惊。“你怎么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房内养伤吗?为何竟会出现在这里?
红锦看着岩歌,突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太好了……”
太好了,以为他已不再在意自己,原来,他仍是担心她的。岩歌,若是你已经不再在意我,那我该怎么办?
岩歌,岩歌。
…… ……
…… ……
翼青突然间惊醒了过来。四下的看,天色尚早,东方才刚刚露出了一抹白。四周无人,小太监本份的守在门外。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布置。
未央宫,一个奢华却极其寂寞的地方。突然想去笙箫馆走走了。虽然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路上路过了凤仪居,见凤仪居此刻竟还开着灯,有些好奇,便进去了。
段香正坐在窗口,看着窗外的那株桃树。长长的发倾泻而下,墨般的漆黑。
凤仪居的窗外,不知何时,竟也种了一株桃树,此时暖春,满树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段香盯着窗外的桃树,手中拈着一串佛珠。
翼青进了屋。
段香没有没有回头,仍旧拈着那串佛珠,还看着那棵桃树,却在翼青进屋的那一刻,似是自语般的道:“如今我坐在这里,竟也能体会了岩歌当时的心情了。”
翼青没有言语,如今,他对着段香,已经极少说话了。这样的细想,才发现,原来,他同段香相处之时,总是说起的人,便只有岩歌,如今岩歌不在,他们便没有话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到此时,才恍然间发现。
段香终于还是转过了身,对着翼青笑了。一个了然一切的笑容。
“呐!青,我一个人呆在宫中的一年多中,突然才发现,原来,没有你和岩歌,我依旧能活着。”
日出,一个暖暖的春日早晨,鸟鸣之声婉转动听,桃花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是醉人的红。花瓣之上,似乎还沾着一些露水,放眼望去,世间的一切似是透明的一般,尤其是那些绿,艳的耀眼。站在窗口的段香,一身素朴的衣裳,笑容清澈透明,犹如回到从前,那个他们还曾年少,正是是骑马匆匆回宫时的岁月。
第五三章
四日之后,翼青下朝,忽得看到有小太监大叫着朝着自己跑来,“噗通”一声下跪叫道:“皇上!大事不好了!”连滚带爬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翼青看着跪倒在自己脚前,大喘着气的小太监,冷静的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禀皇上!娘,皇后娘娘她,她出家了!”
翼青一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大声道:“立刻带我去看!”
“是!皇,皇上。”
段香出家了,待翼青赶到的时候,凤仪居内已落了满地的青丝。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段香一身尼姑的装扮,手中依旧拈着那串佛珠,站在厅内,见翼青来了,淡然一笑。
“……”翼青无言的拾起了地上的一缕青丝,握在手中,对着段香道:“为什么?”
段香笑道:“发是三千烦恼丝,落了,便也自在。”
翼青道:“那小安怎么办?”
段香垂目,拈着手中的佛珠,恭恭敬敬的道:“皇上!贫尼已忘却了过往,从前的一切,都已和贫尼没有关系了。”继而对着翼青恭恭敬敬的跪下,又道:“贫尼‘留白’,恳请皇上放贫尼离宫。贫尼愿同师傅共同游历五湖四海。永不踏入皇宫。”
翼青看向一旁站立着的另一位尼姑,又转头对着段香道:“连你也要离开?”
段香垂目。“往事留白,请皇上恩准。”
翼青将手中的青丝收入怀里,转身,安静的出了凤仪居。没有回头,没有言语,安安静静的离开,可在临门之际却又不曾回头的说了一句:“保重。”那一刻,就像被永远留在卷纸上的画一般,停止不动。
段香叩头。
“贫尼,谢皇恩。”
留白,留白?落了三千烦恼丝,往事,便当真能就此留白了吗?
最怕不想忘记的忘记了,想要忘记的,即便落下三千烦恼丝,也忘不掉。
…… ……
…… ……
三日之后,段香离宫。凌羽王朝的一国之母,便这样,离开了。留下了永不踏入皇宫的诺言。
未央宫中,如今只剩了翼青一人。站在窗前,望着那棵昔日三人共同种下的桃树,愣愣地有些发呆。
“岩歌……岩歌……”他要去找他!他定要去找他!
…… ……
…… ……
梅奎国——
红锦近来一直都躺在床上养伤。上次伤口裂开了,险些丧了命,如今更是一动也不能动了。但红锦却是很高兴的。因为虽然如今一动也不能动了,岩歌却能时时陪在她的身旁。
她可以任性,可以要求岩歌讲无数个故事,可以撒娇,怎样都可以,只是不可以动而已。
伊书近来都很忙,忙着要扩大自己的疆土,便也没了要寻岩歌麻烦的心思了。
日子因此过的极平顺,一日一日的流逝,像小池塘内的水,没有任何的波澜。
红锦曾经问过岩歌,她问岩歌。“岩歌,你恨我吗?”
岩歌笑道:“小锦没有做错什么事,我为什么要恨小锦?”
红锦黯然。“……因为我曾带兵攻打京城,岩歌……我杀死过那么多的人,我还让岩歌不得不离开。”
岩歌笑:“那不是小锦的错。”她不曾想过吗?当日,他曾对她射过一箭。让她丧了半条命。
红锦抬起头。“岩歌为什么不恨我?”
岩歌眯着眼笑了。
“因为你是小锦。”因为,在他最寂寞的那段岁月里,是她陪在了他的身边。
小宫女在两人谈话之际悄悄地从外面探进了一个小脑袋,见岩歌转头看着她,便羞红了脸,笑了。
“公主。”轻轻地唤了一声。
红锦转头,问道:“有何事?”
“公主,王从中原运了几株桂树来,听说那树到了秋天,会开出很香很香的花。”
红锦灿烂的笑了。“当真吗?那等我好了,定要去瞧瞧了。”
花红柳绿,岁月极快的流逝,一日一日。
八月,种在宫中的那株桂树悄悄地开了,淡淡的花香竟溢满了整个皇宫,甚至还看不见那树上米黄色的小花,却已无法遗忘他的香味了。
红锦的伤反反复复,经四月,才终是好些了。却从此落下了病根,总是咳嗽不断,虽红锦从来也不说什么,但岩歌却还是发现了,红锦的身子开始越发的薄弱了。
伊书将自己的那颗九凝丸也给了红锦,却仍是不见效果。岩歌不明白,为什么那九凝丸连他这样的病秧子都能治好,却是不能治好了红锦。
其实,岩歌忘了,九凝丸的功效是治百病,解百毒,却无法治箭伤。红锦重了两次箭,虽得以大难不死,但那两只箭,却仍是狠狠的射在了红锦的胸口,而那其中的一支,便是岩歌射的。
八月,吹来的风中已经开始带着一丝丝的凉意了,春转夏,夏过秋,日子如指间细沙,悄悄地,便已流逝。
红锦吵着要出宫去玩,想来,自从红锦遇刺,便再也没有机会出宫过,天生爱玩的少女,在宫中呆了这么多的日子。也确是要忍不住了。
岩歌有些无奈,可最后还是被红锦缠的没有法子,陪着一块儿出宫了,却是偷偷地出宫,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梅奎国的大街同凌羽王朝的大街完全的不同,不繁华,却也精致,有着小国特有的韵味,虽然,这个小国如今已经非常的大了。
红锦许久不曾出来了,这次又是同岩歌一同出来的,自是非常的高兴。拉着岩歌什么地方都要去上一去。听听说书的,看看杂技,去路边摆着的饼摊上看摊主辛勤的干活。红锦有些任性的什么都想买,岩歌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微笑的陪着红锦。幸得,出来之时,他还是有带着一些银两的。只是,他如今算是人质了吧?身边的钱本就不多,今日怕是要被红锦全都用完了。
日落时分,红锦累了,靠着岩歌便想睡。最后,竟是让岩歌背着回了皇宫。虽说从前是一个病秧子,不过也是男子,红锦轻极,背着这样的一个女子的力气,岩歌还是有些的。
红锦这一路上都睡的很好,可却一进皇宫便醒了过来,让岩歌不免有些怀疑。小锦,你这是真的睡着了?还是骗人的?
“岩歌。”仍旧趴在岩歌背上不愿意下来的红锦喊道。
岩歌眯着眼。“怎么了?”
“岩歌,你闻到了吗?好香的味道。”
岩歌背着红锦继续往前走。“是桂花的香味。”
“桂花?”
岩歌笑道:“怎么?当日还嚷着等伤势好了,定要来看看的,这么快便已经忘记了啊。”
红锦便笑了。“是王兄从中原弄来的那株桂树开花了吗?”
“是。”
“岩歌,背我去看看好吗?”
岩歌停住了脚步,对着眼前那株不起眼的小树说道:“我们已经到了。”
“诶?”有些小小的惊讶。“到了?”可她只看到了一棵,开着好小好小的黄花的小树啊。
岩歌笑。“是。这便是桂树了。”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花,却是有着令人难以忘记的香味。花小,却香飘十里。
红锦高兴。“真的,这儿当真最香了。”梅奎国比之凌羽王朝,气候要冷了许多,并不适合种桂花,所以,她也从未曾看过桂花。红锦抬头看着桂树上小小的,不起眼的小黄花,笑道:“若是能够折一枝回去,放在屋内,定是香极。”
岩歌放下了红锦,眯着眼笑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即是这般喜欢,便折一枝回去罢。”
“真的?!”
岩歌笑。“真的。我们偷偷的折。”
红锦坐在一旁,看着岩歌走到桂树之下,细细地挑选,后终于选中了一枝,折了下来,送到了她的手中。
红锦坐在岩石旁,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枝桂,突然便想要哭了。
岩歌,岩歌……许多许多年之后,你还会陪着我吗?你还会是这个愿意为我从树上折下这一枝桂花的人吗?
岩歌把桂花送到红锦的面前。笑道:“这样,便能满屋子都是这种香味了。”
第五四章
红锦很高兴,非常的高兴。虽然自小她便受人宠爱,收到的金银珠宝无数,却从未这般的快乐过。
只是一枝桂,不值钱,也不好看,有的只不过是沁人心脾的香味而已,却比所有人送的礼物都令红锦高兴。
价值连城?价值连城又怎样?却比不过此刻的这份快乐。
…… ……
“他射了你一箭!你险些因此丧了命,为何到现在还处处护着他?!他究竟有何好的?!”
突然想到了那日伊书对自己说过的话。岩歌有什么好的?红锦看着面前这个送自己桂花的男子,平平淡淡的面容,没有伊书的精致,没有翼青的俊逸。她见过无数好看的男子,每一个都比岩歌好看许多许多,却仍是觉得,他们谁也比不得岩歌。
岩歌的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像她手中现在拿着的这枝桂花。平平淡淡,不鲜艳,花也不大,却有着无论哪一种花都比不过的香味。
岩歌是不好看,但岩歌就是好,只有真正有眼光的人,才能发现岩歌的好。
王兄,你没有看见吗?岩歌的好。
岩歌摸着红锦的发,微笑。“回家吧。”
红锦灿烂的笑了,伸开手。“我要岩歌背我回去。”
“好。”
岩歌,我以后,还能这样让你背我回去吗?岩歌,若是,我可以永永远远都和你在一起,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