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在回家的路上,祁境又拉着我在一个小摊子前买了一袋爆米花和两根糖葫芦。我损他,他腆着脸说他就喜欢吃这种东西。无奈之下,我们两个大男人一起推着车,后座上放着刚才拐弯买来的一大袋卫生纸,车篓里搁着一袋爆米花,一人手中一根糖葫芦,大摇大摆的向前方走去。祁境边啃糖葫芦边说这糖熬得太正了,看我已经吃完,又把他手上的那根递到我嘴边,要喂我吃。我向四周望望,又瞪了他一眼,说你还真不嫌寒碜?他说这有什么,你的年纪讲出去,说是我儿子都有人信。我算了一下,心想如果他真是我爸,那岂不是十二岁的时候就让我的某个妈怀上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又有些低了下来。
回到家里,我们俩又开始窝在床上看电影。我问着祁境,说他难道就没有别的消磨时间的方式了么?他听了我的话,笑了一下,说如果不排练,他基本上一整天都不会出门,就这么一个人呆在家里,有的时候是睡觉,有的时候是上网钓钓小女生,再就是看碟了。如此单调的生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过了这些年的。他还是照旧拉上窗帘、关上灯,和我一起睡在床上。我聚精会神看着他极力推荐的达斯汀?霍夫曼演的黑白片《伦尼》,里面达斯汀扮演的是个激进的脱口秀主持人,生活混乱糜烂,却也在一点点挣扎。祁境边吃爆米花边说这个电影拍得太真实了,他看了好几遍,也不嫌腻。我想着,也许是电影中的某些东西引起了他的共鸣吧。前天在高地看演出时,工作人员给我的传单上也印着几个大字,是“摇滚你的生活”,这是高地和豪运今年一系列演出的口号,看起来新鲜,又那么吸引人。“摇滚你的生活”,指的肯定单单不是在周末看几场地下摇滚的演出那么简单,它是要让生活“摇滚”起来。可是什么又是摇滚?什么又是摇滚中的生活?
祁境很不老实,他边看碟边用嘴喂我吃爆米花,我抗不过他,只得一边吃着他嚼得稀烂的和唾沫混在一起的这种玉米制品,一边探头看着电影。他很不高兴,掰过我的脸,说你怎么连接吻都这么不专心?我笑着推开他半趴在我身上的身体,说我现在是在看电影,不是在接吻哪。他兴趣一下子上来了,又继续追问说我以前和男人接吻时是不是也这样?我回脸看着他,点头说是啊,我以前和我三个男人接吻时也都是这样。他的笑声大了起来,说难怪,他们都被你气得半死吧?我哼哼笑着,也继续点头。祁境干脆跨坐在了我的腰上,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许不回答。我心里一慌,心想着他肯定又要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了。果然,他抿抿嘴唇,说昨儿晚上,你觉得我的功夫怎么样?我撇过头,继续看电影,不理他。他说你害羞什么啊,这种事情只是问一问,你如果说不好我又不会怪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闪出幽幽的光,根本分辨不出他是认真在问、还是存心戏弄我。他又开口了,说这样吧,我也不勉强你,只要你说说你以前那几个男朋友和我相比功夫怎么样,就行了。我想了很久,大概有两三分钟,眼看祁境已经等不及了,我才说,他们的没你的好,真的。我的语气一定很勉强,所以祁境又不高兴了。他的双手压在我的胸口,眼睛直盯着我,说你说实话行不行?我只是对你们这种年纪的小孩儿感兴趣哪,你们现在和我们以前太不一样了,我们那时牵个手脸都要红上半天……像你吧,昨天居然这么容易就和我口交了。我胸口一窒,呼吸有些困难,我说如果你要了解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是怎么想的,不能来问我,要去问其他生活得正常一点的人才对。他说你怎么不正常了?我觉得你挺可爱的……我就是要问你。
默了很久,我一直看着他的脸。他似乎有些慌,用手拍拍我的脸,又捏捏我的鼻子。他说你说话啊,这没什么值得生气的,你说一下又不会吃亏。我转开头,避过他的手,说他们的功夫真没你的好,真的,我没骗你。他孩子一样笑了起来,说这样才对,小孩子就说实话嘛……我也说句实话,迷笛那几天我一直都在勾引你,你看出来没?我怔了一下,又连续摇头。他说他从我看见他第一眼那个表情就猜出我是个GAY了,后来又继续试探,就越来越肯定。我问他我第一眼看见他是什么表情?他抬头貌似认真的想了想,才说,你看见我的时候啊,你看见我的时候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自己发现没?我被他气得笑了,居然也回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情景来。明明也就只是一个月之前,却好象已经过了很久,那种惊艳一时的感觉在现在也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他抓抓爆米花的袋子,没再和我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用手拣出最后一点爆米花塞到口中,又喂进我的嘴里,我一口吞下了。他不肯离开我的脑袋,说你他妈的边全吃了啊,好歹给我留一点……我用舌头腾出一点,回喂给他,他吃下了,露出仿佛是心满意足的表情。
看完电影,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门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有些紧张的直起身子,祁境没有把门反锁,祁悠就直接开门探进了身子。看见我们互相搂抱着,他一点也没露出惊异的神情,只是叫着哥啊,我快死了。祁境笑看着他,骂到你怎么快死了?祁悠一摆身子,说我快饿死了!祁境转头看着我,问我饿了没有,我点点头,从上午到现在,除了爆米花和糖葫芦,我们俩几乎滴米未进。祁境对着祁悠说你去CS吧,我去做饭,等下就吃,祁悠应了一声,回身就出去了。祁境挪到床下,批上外衣,转头跟我说他要去做饭,让我也跟着来。
29、
进到厨房里,祁境刷起袖子,打开煤气炉,把水倒进锅里开始烧。他指着水池里的一堆碗问我说,你会不会洗碗?我摇摇头,这种事情小时候在家里的确做过,可是我一直觉得每个家里洗碗的程序都应该是不同的,所以谨慎之余,就否认了。他长叹一口气,面上露出十分遗憾的表情。把碗从池子里捞起来,放到台子上,又从池子下面拿出一个水绿的盆子,很利索的装上水,又往里面倒上一点洗洁精。他的动作十分流畅,感觉上总有一种韵律蕴藏其中。他边收拾边说他以前一个男朋友特别勤快,也特别能干,家里不论再乱,总可以在第二天之前收拾得干干净净。说着,他又摇了下头,脸上似乎有着一些伤感。他说自从那个男人走了之后,家里总是这样子,怎么收拾怎么乱。他还埋怨说,小貂来家里之后根本不像来了一个女人,倒像来了一群狼……
我心里有些欣慰。他终于还是说了些自己的往事吧,至少,他告诉我了他以前是有个同居的男朋友的,而且,似乎感情非常好。我有些想问他他和那个男人怎么分手、现在关系又如何,可是又怕碰及他的伤处。他瞟了瞟我,把盆子里的水搅了搅,示范似的洗了一个碗,他的小指微翘着,很有些男人的妩媚。他又手把手帮我把袖子刷起来,说你洗吧,我当监工……这么大个孩子了,怎么能一点家务活儿都不会?
他还是在下面吃,说家里没米了,就将就着吃吧。我边帮他剁葱他边在旁边骂,说小貂虽然娇生惯养,但这点事情也比你做得强多了。我剁了半天,葱还是一截一截连在一起的,他一把抢过菜刀,对我挥了挥,又自己切了起来。我在一边忍俊不禁,心想着他肯定觉得自己就像在照顾一个小孩子,像他这样似乎一直无牵无挂的人,遇见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绝对是十分头疼的。
我们俩一起坐在地上吃面,他跟我搬来个凳子,让我把面放在上面,免得烫手。我吃得很慢,他吃完的时候我还没吃完一半,他就坐在我面前看着我吃,边吃边笑。我被得弄得有点恼火,说吃面有什么好看的?他说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就像一只小老鼠。我啐了他一口,低头继续吃我的面。他问我好不好吃,我点点头。他的手艺真是不错,大概都是南方人,所以口味很相近。我刚到北京那两天和爸妈去过大栅栏那边吃面,可是面汤居然就是清水,爸妈和我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相视苦笑。祁境在一边笑着,说他自己做饭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年了,还是知道谁爱吃什么的。我好奇的问他到底来北京几年了?他侧头想了想,说是九六年过来的,大概已经七年了吧。我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说九六年的时候我才11岁,正读小学……他呵呵笑着,神情有些迷茫。他说是啊,多早以前的事情了……嘿嘿,如果我那时候就遇见你了,那多爽?我哽了一下,骂到你还有恋童癖啊?他扯扯我的头发,说你才知道啊,我就是喜欢小孩子。
……七年了。我边嚼面,边在心里想着。多长一段时间哪,那么长的一段空白,横亘在我和他之间。
他也在沉默,似乎也想起了很多事情。爬到床头,他从枕头下掏出钱包,打开来看。我的鼻子莫名觉得有点酸,也起身坐到他的身边。钱包里有一张照片,是他和一个男孩儿站在一面墙下,墙上用各种各样颜色的笔写着“断层”和祁境的名字,照片上的祁境眉目比现在看起来还要清秀,笑得很开心。他身边的男孩儿面貌普通,但神情温煦平和,和祁境站在一起,一个是日光,一个是微风。看了许久,我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照的?他转头看看我,也没回避,还是把钱包拿在手上。他说他那个时候才才25岁,是来北京的第二年吧。我哦了一声,问他现在这个男孩儿在哪儿。他苦笑了一下,说‘男孩儿’?他只比我小两岁,现在也是个老头子了。我答了一句恩,等着他的回答。他说那个人现在正在深圳工作,和一个香港男人住在一起。
气氛有些凝滞,还是祁境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把钱包摔在床上,大声说着没什么啦,我只是忽然想看看他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好象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我抱着碗还在啃面,也没接他的话,心里有些酸涩,有些感动。毕竟,毕竟祁境还是爱过人的,不是么?如果有可能,可不可以,让他再爱上一个?
吃完之后,我很主动的把两人的碗都拿到了厨房里,开始学着刚才的样子开始洗碗。既然和他在一起,我就应该变得勤快些,这样,也许他就不会一直只认为我是个孩子。默默回想着照片上的那两个人,他们的面貌在祁境心里,应该都已经冻结在了好些年前。‘谁能保证心不变,看得清沧海桑田?’……我忽而想起了这句歌词,觉得它说得实在很对。祁境真的已经不再年轻,他的所有的快乐的没有负担的日子,都已经过去很远。和我在一起,也许只是他的一时兴起,只是他生活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他本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努力的,就这么试着努力,一直走到我和他的关系可以达到的极限为止。
洗碗的间隙,祁境走了进来,从后面抱住了我,头抵在我的肩膀上。他一面夸我,一面捏捏我的腰,说你太瘦了,以后记得多吃点。我点点头,感受着他的亲昵。虽然相处没有几天,我已经发现祁境很喜欢触碰他人的身体,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是他与生俱来的不安全感在作祟,还是他特意的想加快我们俩关系的深度?这个问题一直纠缠在我脑中,在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我也没有找到答案。
30、
第二天一早,我从祁境家出来,骑着刚买到的自行车,穿着他借给我穿的衣服。唐冬昨晚打手机过来,说学校要组织抽血,要我八点之前就回学校。走之前祁境问我要不要洗个澡,我说不用了。他说你身上尽是那种味道,怎么体检啊?我说抽血而已,又不要剥衣服,他就没再劝我。
从北沙滩到学校,大概有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天很冷,我的头被吹得很刺痛。我把祁境的绒衫宽大的袖子放在嘴边闻一闻,上面仍旧有他身上独有的香味。很奇异的,闻闻他的味道,我的身子就变得一阵温暖。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的力量”?我在心里嗤笑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祁境如果知道,一定会觉得恶心。他本就不是那种柔情似水的人,至少,在现在已经不是。
回到学校,身子轻飘飘的走到寝室,唐冬他们刚刚起床,一见到我,唐冬就凑了上来,他说这几天你没来学校,可想死我了……我推开他凑到我脸边的头,说去、去,你想我?我可不想你……唐冬正色道,去你的,你个没良心的……本来以为你是跑到哪个美女那儿鬼混去了,想不到,原来是个男人……
我一愣,心想唐冬怎么知道我这几天和祁境在一起?他一见我的表情,就嘿嘿笑着,指着电话,说刚才有个男人打电话过来了,问你到了没,你给人家回一个吧。我急急走到桌子边,查查来电显示,果然就是祁境家的号码。给他回了个电话,问他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懒懒的,笑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啊?我说除了你,还有哪个男人会给我打电话?他哦了一声,说没什么,只是看你到了没……说实在的,我想想那辆自行车的架势也觉得心慌慌的,如果你出了交通事故怎么办?我跟他说让他别咒我了,他又问我今天还去不去他家住,我想了一下,说不用了,我总得在学校呆几天吧?他恩了一声,也没有挽留,就挂了电话。
查血的时候我因为低血糖发了,所以坐在椅子上晕晕乎乎的。唐冬急急的端来一杯水给我,喂着我喝下。看着我喝水,他说真奇怪,你的嘴唇怎么有点破了,被人咬的?我在恍惚中脸肯定是红了,拼命的摇头。我的嘴因为和祁境和接吻接得太频繁,所以红肿了,有些地方的确已经破裂。唐冬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沉默,喂我喝水的手也紧紧哽住我的脖子。我呛了几下,周围的同学纷纷上来帮我拍着背。唐冬摔下水壶就转身离去,怒气冲冲的模样。他的气生得让我有些心慌。
今天是星期天,一样的没课。我躺在床上,静静想着祁境。他的脸在仰视的角度特别好看,不像有些长得好看的男人,从下往上一看就很彻底的破了相。他的鼻子有些高,但没有高得夸张,所以显得秀气而轮廓分明。我想起小貂在打鼻钉时说的话,说祁境特别喜欢咬她的鼻子。回想一下,祁境似乎也是很喜欢捏我的鼻子的,他总是把任何人都当作一个孩子,认为任何人都没法理解他,是这样么。我并不是个生活平顺的惊人的孩子,并非不晓得生活中处处充满艰辛、举步唯艰,可是我那些所谓的苦涩,在祁境看来,也许只会觉得好笑,觉得不值一提吧。没有什么事实可以证实我的想法,可是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今天下午祁境有排练,我在寝室里坐卧不安。他仿佛就是一剂毒药、一壶美酒,让人明明知道碰上了会死、会醉,却仍旧甘之如饴。我很想他,无法抑止的想念。很想跟他发个短信,可是又不想让他觉得我太过痴缠。
磨蹭了很久,我忽然想起前几天说了要给周伟打电话的。爬到床下,电话拨通,接电话的是阿青。我问他周伟在不在,他说不在,周伟去了长雄哥那里了。我默了半天,想着该不该向阿青询问一下周伟最近如何,后来还是放弃了。阿青追周伟追得也辛苦,现在我再提,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洒盐。每个朋友都有自己的生活,也许我的关切在他们看来是多余的,没有丝毫意义。想着想着,手机有短信过来了,一看号码,居然是EVEN,她说她从遥那里搞到了我的手机,想跟我联系一下。我一笑,干脆用201卡给她寝室里去了个电话。她一听我的声音,就在那边叫着,说林墨你的声音好好听、好温柔哪……我说了声谢谢,心里还比较受用。她的声音其实也是软软的,听了就知道这是个柔和的女孩子。她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来看我哪?如果有时间的话,我随时都欢迎你。我说我其实早就想把遥给你的东西带过来了,可是出了点意外,所以没来成。她恩了一下,说那好吧,如果你要来,就跟我发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