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外传 水龙吟————慕容
慕容  发于:2009年0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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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炎的脸色有些复杂,不再是平日般目无下尘的冷冷倨傲,虽然看上去依旧冷冰冰的面无表情,然而在冷硬的表情下面,却仿佛隐藏着许多东西。

看他的样子,象是已站了有一些时候。

卫昭一怔,有些迷惑地眨眨眼,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霍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而霍炎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尽管看到卫昭已醒来,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反而微微转过了脸,避开了卫昭困惑的目光。

神情有一丝轻微的尴尬,象是有话想要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看到霍炎这副样子,卫昭越发觉得奇怪――他所认识的霍炎为人一向果断而自信,甚至有些近于刚愎,即便是关系紧要的重大军务,往往也都是独行独断、片言而决,鲜少有犹豫彷徨的时候。象今天这样的踌躇之态,卫昭还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令他越发猜不透霍炎的来意,疑惑之下,索性也静静地望着他,沉默着不肯率先开口,倒要看看霍炎想说些什么。

过了良久,霍炎才轻轻咳了一声,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多谢大将军关心,已好得多了。”

两人一问一答,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便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看得出霍炎显然是有要紧的话想对卫昭说,却不知有着什么阻碍,使得他期期不能开口,竟露出难得一见的轻微窘态。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样子的霍炎,卫昭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的防备却不知不觉地减弱了几分。

经历过这次不算成功的开场白,霍炎有些微显焦躁,在营帐中来来回回踱了几个圈子,才站定了脚,眼睛并没有看着卫昭,终于下了决心开口:“昨天接到探子的密报,说那一天……在大队出发去追击魏军之后,有一支北魏的军队在青崖关附近秘密集结,但是还没有接近关口,就被另一支不知来历的神秘队伍截住了。双方没有交战,对峙了一段时间后,魏军突然调头后撤,返回魏境,那支队伍也随即消失……”


“这证明,你的判断是正确的,错的人……是我。”

最后那一句话,霍炎说得有些吃力,却终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卫昭顿时恍然,明白了霍炎此前的为难所为何来。

象霍炎这样骄傲的人,要他亲口认错道歉,大概比什么都难吧?尤其是——对一个被自己视为敌手,心里始终不大服气的人。

卫昭忍不住轻轻一笑。“大将军何必在意?准确的判断总须源自深切的了解。我与高湛交手数年,对他了解得多一些不足为奇。大将军初到北疆,人地两疏,便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已经令属下不胜钦佩了。”


这并不是泛泛的恭维与安慰,霍炎听得出卫昭话里的诚恳,更知道他不是个喜欢虚言矫饰的人。

而霍炎心里也十分清楚,经此一战,他已经在北疆军中建立了自己的声名与威信。在士卒心目中,或许仍及不上卫昭的深得人望,却已不再是那个骄奢放纵、徒有虚名的贵公子了。


在军中,真正能令人心悦诚服的,本就只有不折不扣的战功与胜利。

身为新任主帅,霍炎一直知道,自己急需以一场大胜来树立威望,赢得军心,从而进一步掌控北疆。但是不知为什么,在自己心中真正渴望的,却是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干,光明磊落地赢得眼前这位下属兼无形对手的真心敬佩与尊重。


然而,他却总是不得不在卫昭面前展露出并不十分光明磊落的一面。

比如现在。

第二十六章

霍炎从来都不是一个吞吞吐吐的人。

他的家世和地位导致他说话时总是意气风发、斩钉截铁,比别人多了很多骄傲和自信,少了很多顾虑和为难。

然而面对着卫昭清澈如水的眼睛,霍炎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难于启齿。

其实也可以不说的,相信卫昭也绝不会问。但是以霍炎骄傲的性格,迫于压力而这样做已经很不甘不愿了,自然更不屑做得遮遮掩掩、藏头露尾。

“告捷的奏章已快马发出了。”霍炎转过身,负手在帐中踱着圈子,故意不去看卫昭的眼睛,“叙功按例用的是密奏,上面……没有你的名字。”

霍炎停顿了片刻,却没有等到卫昭的反应,忍不住转脸看过去,才发现卫昭正静静望着自己,目光异常平静坦然,并没有丝毫意外和不满。

使得霍炎本想接着说下去的解释卡在了嘴边。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卫昭摇头。

“为什么?!”面对卫昭出人意料的平静反应,霍炎反而觉得有些焦躁,就象是蓄足了力气去推动重物,却发现目标轻得随手可移,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空落落的感觉。


“大将军是三军主帅,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身为下属都无权置疑。”

居然是这样的官样文章!霍炎心里升起一丝轻微的愠怒,对卫昭明显是空泛而疏离的,但又无可挑剔的完美回答颇为不满。

紧盯着卫昭脸上的表情,看着他平和的目光淡淡的笑容,霍炎突然意识到,卫昭早已用他的退让和忍耐,筑成了一道柔软但坚韧的墙,无论自己刻意为难还是有心示好,都无一能免地被他拒之墙外。


不知为什么,这个认知令霍炎感到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失落和受伤。尽管他自己也清楚,在目前的形势和立场下,卫昭的态度再正常不过,甚至可以说是被自己逼出来的。


“对不起,其实我真没有什么可问的。”敏锐地捕捉到霍炎眼中一闪即逝的黯然神情,卫昭突然静静开口,语气是面对霍炎时从未有过的诚恳与坦白,“如果你喜欢直截了当,那么我就说老实话――大家都知道你来北疆是为的什么,也知道朝中目前的情形,你所代表的并不只是你自己,而是整个霍氏家族,在这种立场下,你无论对我做了什么,都没有必要做出解释。”


……

霍炎沉默,脸部的线条紧绷如石像。他知道卫昭是个聪明人,对朝中两派势力的激烈倾轧想必早已心里有数,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来意。看他的反应,想必是早已做好了被打压、闲置乃至彻底清除的准备。可是……


“你就没想过反击么?”

看卫昭领兵打仗的作风,可不象是个任人攻击而不还手的人。

“……自然是想过的。”卫昭淡淡一笑,并不隐瞒地坦然回答,“可是,看到你的本领足可以保卫北疆平安,就放弃了。我不希望看到朝中的派系斗争搞得北疆军心涣散,边境不宁,更不想为了自己的利益和你对抗,让北魏的敌人漁翁得利。”


卫昭的语气很平淡,然而这一席话从他口中淡淡道来,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教人无法怀疑的力量,听得霍炎心中一震,不禁有些暗自汗颜。

即使是骄傲如他,也不得不对卫昭的胸襟气度自愧不如,暗生敬意。

“这么说,就算我为了家族利益故意抹杀你的功劳,杜绝你恢复原职的机会,你也依然心甘情愿在我手下尽忠职守?”

“我已经要多谢你了。”卫昭突然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谅解与了然,“你本来可以杀了我的,不是么?可现在你至少还给了我继续领兵的机会。”

看着卫昭眼中言犹未尽的含蓄笑容,霍炎突然觉得,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在他面前,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甚至包括自己不曾言明的小小用心:不为卫昭报功请赏并不完全是因为家族的压力,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保护他――霍炎比谁都清楚地知道朝中两派斗争的惨烈,以及霍家夺取北疆军权的决心。在这种情况下,让卫昭默默无闻要远比战功赫赫来得安全。如果让族中大老觉得卫昭的声望威胁到自己,那就真的连自己都保不住他了……


“好!”霍炎重重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是几天来罕有的轻松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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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养伤的这一段日子里,卫昭倒是享受到了难得的清静与悠闲。

上一次偷袭无功而返后,北魏再没有别的举动,就连时常犯境侵扰的小股骑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魏军已全线撤退,放弃了继续进攻的打算。

趁着这暂时休战的宝贵时机,霍炎在继续小心戒备之余,对全军进行了及时的休整,同时论功行赏,犒劳士卒,军中上下顿时一片欢腾。

尽管在叙功的密折上没有奏报卫昭的功劳,但在武卫军中,霍炎仍维持了当日在战场上做出的决定,命卫昭以五品偏将的身分,暂代武卫右军统领一职。

经此一役,武卫三军终于接受了霍炎,而霍炎亦终于接受了卫昭。

而不再把他当成自己无形的敌手。

消除了敌意与戒备后,两人的关系不再是往日的僵硬与疏离,开始渐渐转为友好。霍炎更是几乎日日探访卧病的卫昭,有时询问北疆的地形,有时谈论北魏的军备,有时则商讨军中的事务,不单只不再把卫昭排除在决策圈外,更加对他的意见尊重异常,几乎把卫昭当作了参赞军机的首席智囊。


这令霍炎的亲信随属大感意外。但是在霍炎的积威之下,向来没有人敢对他的决定妄置一词,更何况卫昭的智慧与威望也早已令他们暗中折服,自然不会有人多说一句话。


反而是卫昭,自从与霍炎和解之后,便时不时会遭拾儿一个白眼。那单纯直率的少年虽然对卫昭全心敬爱,却对他与敌人亲近交好的举动大不以为然,不时在卫昭耳边嘀嘀咕咕,觉得他这样做,未免对不起丁大将军。


卫昭并不解释,只是报以淡淡微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宽容,也有几分隐隐的无奈。

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向这个水晶般单纯透明的少年解释的――他对于朝廷中复杂黑暗的权力斗争一无所知,卫昭也无法让他理解自己为丁大将军所做的曲曲折折的艰苦努力。


真正了解自己的人,或许只有一个……卫昭把玩着手中的小小玉瓶,有些出神地想。那个人,好象已经有两天没来了。

他本来每晚都会神出鬼没地悄然出现,帮他换过药,把一把脉,有时会坐在床头闲谈几句,有时则行色匆匆地马上离开。但是无论迟早,每天必到。

这两天却一直没见他的踪影。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背伤已好得多了吧?既然伤口已渐渐痊愈,用不着每天换药包扎,雷聿自然也不用每天都来了。潜入戒备森严的齐军大营,毕竟是一件危险的事,尽管雷聿从来不提起,但想来也不是次次都那么轻松方便。


尽管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为什么,卫昭仍感到一丝隐隐的惆怅……foyin

第二十七章

这些天来,霍炎的心情一直不错。

与北魏的一场大战虽斩获不多,然而毕竟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胜利堪称来之不易。告捷的奏章报到朝廷,自然受到圣旨褒奖,除了照例的封赏格外加厚外,还得了皇上御笔亲题的匾额,可算是罕有的荣宠了。


但真正让霍炎高兴的是,经过这一场艰苦的胜利,自己的实力得到了证明,得到了军中上下的信服与承认,尤其是,自己最重视的那个人……

随着对卫昭了解的日渐深入,两人接触的日渐增多,霍炎越来越发觉到,卫昭的才能与智慧远远超出他此前的估计,而对北疆地形之熟悉、临敌经验之丰富,更是不能不令他刮目相看。


在心中暗自折服之余,霍炎亦忍不住暗自庆幸,能把卫昭收为己用,实在是自己此行最幸运的一件事。

幸好一直没听父亲的话,坚持着不肯杀了他。

否则,自己损失的应不只是一个得力下属呢——想到这里,霍炎不禁回想起卫昭温润如玉的清俊容颜,宁静的目光和煦的笑容,讨论军务时的冷静睿智,信口闲谈时的轻松风趣,几乎时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相处得越久,就越是能深切地感受到,卫昭身上仿佛带着一种特有的、莫名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去了解,想要亲近,想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笑容,更想得到他的欣赏与认同、关注与在意。


霍炎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新奇而陌生,在此之此从未有过,更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自己越来越享受与卫昭共处的短暂时光,却越来越容易忘记和忽视自己此来的身份和任务。

是不是……我已经在心里把他当成了朋友?霍炎想,唇角忍不住露出一丝隐隐的笑容。

也许因为家世过于显赫性情过于骄傲,霍炎一向没什么朋友,也很少有人能令他渴望倾心结交。但即便是再骄傲冷漠的人,也难免是会觉得有些寂寞的……

几天以后,朝廷派来犒赏三军的钦差抵达北疆。

以霍炎目前春风得意的状况而言,朝廷会派钦差劳军不算新鲜,但钦差的身份却让他颇为意外。

竟然是兵部侍郎冯均——以堂堂的二品大员为钦使劳军,相对于自己取得的战绩而言,待遇未免是太隆重了。

即便自己的恩遇再隆,朝廷也不会随便做出这么不合常规的事,更何况派出的还是掌理兵机的重臣。

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花样,决不会单只是劳军那么简单,霍炎想。

不过不必担心。冯均是霍炎祖父的门生,与霍炎的父亲又是同年,两代世交,交情深厚,彼此的利益更休戚相关,冯均此行无论带着什么使命,都不会对自己有任何不利的。


果然,冯均一到北疆,当晚便到霍炎帐中摒人密谈,脸色不象往日般笑嘻嘻地轻松闲适,而是难得的严肃与凝重。

一开口,便是开门见山的一句指责:“霍世侄,有一件事,你做错了。”

“哦?是么?什么事?” 霍炎扬一扬眉,神情态度颇不以为然。

骠骑大将军是正一品,而霍炎身为国戚,又被加封为定北侯,身份要远比二品侍郎来得尊贵。若不为霍冯两家是世交,霍炎碍于长辈的面子,大概早就放下脸色出言反驳了。


“令尊早就让你除去卫昭,你为什么拖延着不肯照办?”

果然是为了这个。霍炎在心里冷笑一声,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什么打算?”冯均毫不客气地紧钉着问道,“你以为可以收服他,让他死心塌地的为你所用?”

……

霍炎没有说话,只以沉默表示承认。

“霍世侄,你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冯均拈着花白的胡须,倚老卖老地教训道,“卫昭和丁延之是什么关系?和你又是什么关系?你以为霍家扳倒了丁延之,卫昭就会改投到你的麾下?更别说丁延之现在只是下狱,还没有审理定罪呢!容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你能够真正控制住北疆的武卫三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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