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好热，走一点路就浑身是汗。

　　前几天对你发牢骚，真是抱歉。

　　不过，因为你的安慰，我心情好多了。

　　今晚应该可以睡得好。

　　yuki现在也正在做梦吧？

　　晚安。

　　　　　　　　　　　　　　　　　　　　　　　　　AKI

7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可以疗伤止痛的语言的话，这些话一定是在看不到的地方缓缓地作动着。

之后，秋吉发动连自己也不禁苦笑的意志力，写好了一本学会用的论文。由于前半段太过怠惰，自己原本也担心可能会赶得很

急，没想到一旦提起劲来，动作竟然如此迅速。他把论文送交学会事务局和负责审查的其它大学的教授，按照预定计划于一个

月后召开的学会上发表。

要说这是拜yuki之赐，不知道她会怎么说？

他相信，如果自己在论文中发泄过剩的心情，可能会遭驳回。

可是，如果发表顺利，受到评审教授们些许正面的评价的话，自己一定要向yuki表达感谢之意吧？

他从来不知道，只是按一个开关就可以如此顺利地转换自己的心情。

秋吉怀着如同收到情书一般的新鲜心情，一次又一次地阅读yuki的来信。他在信箱中制作了一个『资料匣』，将她的来信全数

保存下来。一天一封，有时两封的书信往返，到目前已经累积了相当的数量。

即使大家所说的安慰话都差不多。可是，一想到那是yuKi针对他写的，他就觉得好快乐。

从信件来判断，她一定是个充满智慧的人。

可能是学生或相关人士吧？克制的态度和诚实的文字打动了秋吉的心。既然是从村越的网页连结上的，搞不好她人就在这个学

校里。他在脑海里搜寻着硕士或博土班学生到研究肋理等每一个女性的脸孔，但就是没有一个符合的人。

有时候他会想见yuki，但是总是尽可能压抑下来。因为他觉得把虚拟的交往带进现实生活中不见得好。至今他仍认为网络恋情

是很可笑的，他深信自己不会跟这种事扯上关系。

可是，目前自己确实是被yuki的一字一句所吸引。

这种话对谁都能写。如果秋吉对朋友发牢骚，他们大概也会寄回同样的信件吧？然而，他觉得yuki写的才有价值。一个素未谋

面的人说的话，更让他感到高兴。

另一方面，秋吉的心情又被冰坂的存在牵扯着。他完全不懂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反正只要他不想表明心思，不要接触就没

事了。这么一来，秋吉的心绪就不会遭到不必要的骚扰。

可是，冰坂却用无助而脆弱的眼神看他。

结果，他竟然要求秋吉吻他，秋吉照做了之后，现在他却又像刻意避开秋吉一样。

秋吉因此强烈地被冰坂的存在牵引着。

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十天了。

走向校舍的秋吉看到在大银杏树下看着笔记本，目前正在修博士课程的村越。

「唔……你……」

秋吉上前打招呼，村越用混乱的眼神看着他，微微歪着头。

「啊，秋吉老师，您好。」

村越露出柔和的笑容。他跟连最低限度的师生之间的礼仪也不遵守的冰坂，是截然不同的典型。至少村越懂得社交辞令。

「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吗？我有事情想问你。」

「有事问我……」

村越颇为惊讶地看着秋吉。

「你不是在学校内的网络上制作网页吗？」

「啊？我一直没有更新，以为早就被消掉了呢！还在啊？」

可惜的是，村越好像连自己制作的网页都忘了。在这种情况下刻意问他关于yUki的事，反而会招来怀疑。但是话既已出口就不

能不问。

「是关于贴在你网页上的网页……。不是有一个专门给经济系的学生看的网页吗？就是登载其它学校课程指南的那个啊！你知

道那是谁做的吗？」

「——不知道。」

瞬间，村越的眼神在半空中游移，然后摇摇头。然而，秋吉直觉认为他应该知道什么。

「真的不知道？」

「靠网络联机是很少见的，可能只是有人看到那个网页觉得有趣就贴上去了吧？」

「嗯……是吗？那就算了。」

村越的答案秋吉无法完全接受，但是村越好像在赶时间，也不方便再耽搁他了。秋吉待会儿也有研究所的课要上。

断了村越这条线就再也没有线索了。

防御线比他想象中的还牢固，想知道yuki的真实身份似乎不容易。可是，秋吉真的想知道，而且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跟她儿个

面。越是找不到她个人的数据，秋吉就越对妳产生兴趣。

地想知道她在哪里？目前在做什么？

感情被一个连长相和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支配到这种地步，实在很不可思议。

至于yuki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自己的生活中是不是有什么正要改变？

因为一次偶然的邂逅，使原本一成不变的二十四小时的反复累积，即将发生改变。

秋吉走进校舍，走向一如往常的教室。打开门，学生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今天的发表人冰坂轻轻地瞪着秋吉。

「对不起，我迟到了。——冰坂，可以开始了吗？」

「是的。那么今天就从教科书的Chapter 9开始。请打开手边的摘要第一页……」

自己有yuki。只要有她在，秋吉的日常生就充满了色彩。

那么，冰坂呢？冰坂有谁在身边呢？

叶子不在了，现在有其它的人看着他那毫无防备的表情吗？

想到这里，心脏突然急遽地鼓动起来。

我真是笨哪！

秋吉不禁在内心苦笑着，为自己近似嫉妒的心态感到可耻。

「……那么，各位有什么问题？」

念完摘要之后，冰坂停了下来。一个修一年级博士课程的学生举手向冰坂发问。

「在这种情况下……就从这个方程式导入……」

冰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耳里。那带着清爽沈稳表情的脸孔依然美丽，找不出一丝丝瑕疵。

我没有对那个没见过面的对手感到嫉妒。

我只是担心，担心这个棘手的学生。

因为他突然要求亲吻，自己才会感到疑惑。

那蕴含着静谧气质的声音，是秋吉第一次听到的音域。

求求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秋吉茫然地看着冰坂，彷佛传送电波似地在心中对他说话。否则秋吉的心情总是被牵扯着，无法镇定下来。而且，他也还没能

好好道歉。

如果说冰坂因为那个吻而原谅了自己的话，他就不该出手打人的。

从那次之后。他们就没有谈过话，接触完全中断了。

「老师……秋吉老师。」

冰坂叫了几声，秋吉赶忙收回紊乱的心思。

「念完了。」

「哦……是吗？有什么问题吗？」

「那也问过了。」

冰坂愕然地说。被他这么一说，秋吉不禁觉得难为情。

「啊？是吗？那么……今天就到此结束。」

秋吉再也无心上课，就此打住。

反正还有十五分钟就下课了。提早一点下课应该不至于引起公愤吧？要是有疑问，学生自会个别发问。

学生喧闹着相继离开，这时一个研究生前来问问题。

「老师，关于这个图形……」

「哪个？」

秋吉漫不经心地问道。

突然他抬起头来，看到冰坂正茫然地看着自己。还来不及反应，冰坂随即移开了视线。

他想确定冰坂没有受到伤害。可是，冰坂表现得实在太冷漠了，没有交谈根本无能确定此事。

「老师，您有在听吗？」

学生又问了一次，秋吉赶忙抬起头来。

「对不起，能不能再说一次？」

「我是说这个图形……」

学生半愕然半放弃似地又问了一次。

准备回家的冰坂踩着单调的步伐走下楼梯。

走楼梯比跟别人挤电梯要方便得多。除非不得已，否则冰坂总是利用楼梯上下楼。

「冰坂！」

秋吉追到二楼的电梯前。冰坂只好停下来。

「冰坂。」

强而有力的声音叫了第二次，冰坂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那件事已经过了十天了，冰坂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他不想再被秋吉骚扰了。那是有时效性的，所以就请你忘了那件事吧？

「……是？」

「唔……那个……」

秋吉难以启齿似地任视线在半空中游移，接着突然大声说：

「下……下个月的学会能不能请你帮忙？」

冰坂偷偷地窥探一下，看到秋吉的视线停在公布下个月要举行的学会海报上。

其实他想说的是别的事情吧？

秋吉反常的犹豫态度，就代表他想谈的是个人问题。

「柜台需要人手。」

他想起S大学举行的学会，秋吉是筹办委员之一，也要发表论文。

难得的休假日可能因此泡汤，不过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听到最新的研究报告。这是个难得的经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冰坂就是没办法很干脆地答应。

不想随随便便就听秋吉的摆布，纯粹是在使性子吗？

或许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在意秋吉。

自己是不是虽然不喜欢被他散发出来的热力所惑，但事实上已经受到影响了？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所以，冰坂用比平常更尖锐的语气说道。

那种惹人厌和嘲讽的味道更基于平常，连他自己都不禁骇然：这是对老师的态度吗？

在网络上对别人亲切是那么地容易，即便是对AKI都可以那么亲切，为什么一旦来到真实的世界就……

——真是没用！

「如果没有好处你就不做吗？」

「就经济学而言，如果没有相对效用，人是不会采取行动的。」

说完，秋吉轻轻地笑了。

「这是纸上谈兵吧？你把教科书念过头了。」

看他一笑，老实说，冰坂确实松了一口气。

每当在秋吉面前，自己就爱得好奇怪。无法顺畅地表达自己真正的想法困扰着冰坂。

「我当然也要求过研究会的人，可是因为委员会的关系，岩永说他不能来。这么一来，我就没有帮手了。」

「……无所谓。」

冰坂终于答应了。

「谢谢。」

秋吉一听，脸上顿时绽放出光辉，打从心底感到高兴似地笑了。

——太好了。

他已经好久不曾这样对我笑了。这样的表情比受伤的样子更适合秋吉。冰坂这才松了一口气，说了一声「那我先告辞了」，就

先行离去了。

打工的时间快来不及了，不能再跟秋吉多谈。而且自己也还没有搞懂那个吻的理由何在。

提到这件事会让他觉得很难为情。

「啊，冰坂！」

正想走向图书馆时，村越的声音响起。

「村越学长，你好。」

「刚刚秋吉老师问我网页的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网页……？

冰坂想着昨天才更新的网页。可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第一，秋吉从来没有跟自己谈过网页的事，而且那个网页一点冰坂的味道都没有。要说有，顶多就是叶子放上去的黑猫的相片

。

「没有……」

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村越担心的。看冰坂歪着头，村越这才松了一口气似地笑了。

「你不是说过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制作这种网页吗？所以我也特别小心。」

「对不起，下次会好好请你一次。」

冰坂很客套地笑了。但他不知道这副景象都看在秋吉眼里。

——他也有那种表情啊？

他想起研习旅行那个晚上听到的柔和的声音和毫无防备的表情。

他一直相信那是冰坂喝醉酒时才能看到的一面，没想到冰坂平常也可以在别人面前表现出那种表情。这是秋吉最感意外的一件

事。

虽然完全听不到对话的内容，不过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冰坂和村越两个人的关系很密切。

自己似乎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在意那个一点也不可爱的学生。

然而，一想到原来是想道歉，却没头没脑地提起学会的事情的自己，如此没用就感到厌烦。原本是想找个研究生帮忙，没想到

偏偏竟选上了冰坂，好个愚蠢的人啊！

右手是yuki，左手是冰坂。感觉好像被左右牵扯着，搞得秋吉心情乱糟糟。

原以为被yuki所吸引，没想到又被冰坂的一举一动搞得心神不宁。

自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男人。

「真是搞不懂啊……」

秋吉呼地叹了一口气，将从信箱里拿出来的信件往桌上一丢。

现在想yuki也无济于事。

如果要解决问题，理当先从身边的冰坂开始吧？

从冰坂今天的语气和情况看来，大概已经重新振作起精神了。如果再去道歉或许会扩大他原本要愈合的伤口。可是自己却老是

搁在心上，真是个不圆融而老实得可以的人啊！

而且，冰坂或许比秋吉想象中的还内敛。也许他只是表面上强打起精神，其实还是很在意那件事。乍见之下，他看似个充满逻

辑思考力的人，其实言行欠缺整合性；而且，在看过他柔和的表情之后，那极尽嘲讽的语气和冷言冷语，看起来就都变成一种

孩子气了。

「不可能……」

秋吉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

自己只是因为写好了论文，情绪一时高涨而已，把一切事情都往好的方向看，要是以后再遭冰坂反击，那可就敬谢不敏了。

冰坂的性格原本就扭曲、乖戾，只有喝醉时才看得到他可爱的一面。根本无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要是他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感觉，讨厌就说讨厌，轻蔑就轻蔑，那反而好处理。

那他大可以换个老师。办理手续可能会麻烦些，但是只要他说一句「个性不合」，秋吉也会帮他找另一个老师。尤其是像冰坂

那么优秀的学生，理当不会被其它老师排拒的。

可是，他也不这么做，真是伤透脑筋了。

不懂他的心情，他也不讲明自己想做什么。

在洒满月光的路上走着，秋吉突然仰头看着照着自己的光源。秋吉就是如此在意冰坂。

在意得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要说纯粹只因受托于叶子，这种理由实在不够。

秋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8

走出JR车站，快步走向第一京滨。这一带平常车子多，为避免废气，总是尽量不经过，但是有时候也会改变上学的路途，藉以

转换情绪。

星期六，几乎看不到学生和上班族。冰坂在路上悠闲地走着。

阳光好温暖，但是风好冷。

既然担任学会的柜台，就不能穿便服出席，冰坂只好勉强穿上不习惯的西装。

再过一阵子就要拿出薄外套来穿了。他隐隐约约地想起叶子曾称赞他穿起来好看的外套，心情不禁低落下来。

虽然极力想忘记，但是一个不小心，那个人就浮上心头对冰坂讲话。

接着就会想起秋吉那张笑脸。

过去的伤痛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愈合了，再过一阵子应该就会全部消失了。

然而，叶子的幻影却始终无法消失。好像心头插了一根刺一样。

「……冰坂。」

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冰坂停下脚步。

「秋吉老师。」

「今天可真冷，吐的气都是白的。」

「嗯。」

「以前你有没有常学大金刚的样子？在寒冷的冬天里呼地用力吐气。」

这像是秋吉会说的话。可是冰坂连侧面都不敢瞄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