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梓寻[上部]
梓寻[上部]  发于:2009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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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蛮子跳进来,道:“他们混帐死了,我在外边听他们说王爷的坏话,一时气恼,就在他们的
熏蒸全猪里撒了泡尿。”
周正青嗔道:“你个兔崽子要是告诉我慢些,爷我也吃进去了。”又笑道:“想来童子尿里有硝,那肉端上来时十分的香,他们吃得不亦乐乎。我按著肚子憋笑得肠子都青了。”

坏话,还能有什麽,我只笑道:“他们得福了,人中白,多好的补药。”
又说笑了一会子,便各自睡下,一夜无梦。
次日,我便召见这群地方官,十分无趣,寻人短处,也不是我爱干的,但也得打著精神问话。里头蝇营狗苟的不少,吏治,民风,狗屁不通,只让他们走路,回家多读几本书罢了。

中午用饭时,我便说笑道:“若都是草包也好,我统统把他们开销出去便好,讨厌的是聪明的混帐太多,好不花费精神。”
周正青道:“如此,皇上岂不是烦恼积成山,怪道脾气古怪,都是压出来的。”
我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也!”
正说著,竟见一身红衣的尤瑞郎款款而来,腰佩宝剑明珠,英姿勃发。我只道这般俗气的装扮,也只他穿来好看。
尤瑞郎微微揖身,因笑道:“我也来同你们凑趣!”
想必是四哥让他来的,只京里得心的人未免少了,够不够支使,我正想著,尤瑞郎脱了披风,走过来轻声道:“四爷怕七公子路上凶险,才叫我来。”
凶险,京里比这儿凶险得多,我暗自沈思,尤瑞郎笑道:“来都来了,还能返回去,只七公子快些办差,赶紧回去,大家心安。”
下午问话到了晚饭时才完,我是口干舌燥,没精打采,整一天,屁股麻了好几遍,还强自坐著。尤瑞郎笑道:“七公子劳烦了一天,咱们出去乐乐。”
周正青闲逛了一天,也不觉得累,只笑道:“快些换了便服,赶紧出去。”我换了月白袍子,石青狐镶边的袄,登了双轻便的貂皮靴子,便同他们自小门出去。
街上百姓不少,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卖杂食的小摊儿连成一串,锅底红碳吱吱地响著,锅里开水滚滚,热气腾腾,看了便觉心里舒坦。吆喝声缀连相叠,如同民谣一般,十分有趣。

慢慢走著,进了家生意红火的酒楼,青衫的夥计忙不迭地过来招呼,引到二楼的大堂去了。坐在靠边角处,屋里的情形一览无余,尤瑞郎笑道:“这儿最好,有什麽风吃草动,也看得见,也来得及防备。”

正说笑著,便见一群人拥簇著上来,大声说笑,旁若无人,有人大笑道:“邱爷,昨儿吃的酒席消化了麽?”
一矮胖子笑应道:“妈的!狗屁!老魏请得好客,也不知怎麽打点的上边,连面都没露。”
一高瘦者,细长无比,摇晃著水蛇腰,笑道:“那皇七子奇怪的紧,明明跟咱们爷是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却去抱四爷的粗腿,脑子里生出花来了麽?”
矮胖子笑道:“他们是非,管咱们鸟事,吃酒搂婊子是正理!”众人便笑闹著坐下。
我夹了筷子萝卜丝,放到尤瑞郎碟子里,轻笑道:“去去火是正理!”
尤瑞郎脸上本有些怒色,听这话也忍不住一笑道:“跟他们计较有什麽意思!”


君临天下 25-26

周正青满脸痞气,笑道:“七爷愈发地历练了,原来脾气可没这麽随和。”
我点点头,因笑道:“活的日子长了,任它如何头角峥嵘,最後也能珠圆玉润起来。”
尤瑞郎抿唇一笑,却道:“我可没那麽好脾气。”言罢,右手轻弹,我只见那雪白的指头上飘起一股蓝烟,转瞬即逝,再看那群人也没什麽异样,尤瑞郎因笑道:“我要他们半年不得春宵一度,不得鸳鸯戏水。”

周正青轻笑道:“这法子好,让人有苦说不出。”
我因笑道:“你可真是促狭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你!”
尤瑞郎换了副小孩子的神气,挑著眉头道:“我师傅教的,爱怎麽就怎麽,皇帝菩萨也管不了。”顷刻脸上又翻出甜甜的娃娃笑,道:“我可是为了七公子!”
他脸变得如此迅捷,倒叫我哭笑不得了,想来在家时也是个混世魔王,没准是尤老太爷熬不住他怪癖的性子才打发他进京的。
又玩笑了两句,陡然想起祺焱在京里还不知是个什麽阵势,老二又要生什麽花花肠子,皇上城府深厚,倘是为了帝位做出清理门户的事体来,又怎麽得了,前朝的仁皇帝就鸩毒了两个儿子,相比之下,他还算仁德多了。

尤瑞郎仿佛猜到我心思,只轻笑道:“浮生长恨处,千金买笑时。零丁洋,惶恐滩,一笑了之罢了。”此刻他粉白的面庞上,从容淡定,说不出的端修倜傥,是真名士自风流。

我因笑道:“不错,今儿我也癫狂一回,咱们寻个所在吃花酒吧!”
周正青竟然笑喷了,道:“这会子就不怕御史言官弹劾你,问个狎妓的罪名,皇上脸色能好看的了?”
尤瑞郎轻笑一声,道:“这有何难,我自有法子让咱们瞒天过海!”
出了酒楼,寻了处清静的角落,尤瑞郎自袖中掏出两张薄薄的皮子,与我同周正青敷上。他纤长的手指掠过我面庞,十分冰凉。周正青抚了下自己的脸,笑道:“不知扮成什麽样儿!”

我回头看他,仍是英俊不羁,只多了一股子贵气凌人的姿态,但若有人看见他,也决然不会当他是周正青。尤瑞郎因笑道:“易容之妙,非在与原貌截然不同,而在灵犀一点,造化神奇。”他轻手忙活,边道:“那些个繁复琐碎的本事,工於匠气,而少了妙趣天成。”

我同周正青装扮完毕,尤瑞郎自己却没做什麽手脚,只将红衣反穿,成了一身皂衣,有些俏皮,也有些弱不经风的姿态。便说笑著一同向曲乐传来处走去,无乐不成青楼,此言非虚。

转过街角,迎面一座朱楼,门口挑著两只红彤彤的灯笼,上书:寻欢莫问归路,此处即是故土。但见大门四敞,龟公满面堆笑,团团作揖,客人也是三教九流,甚或看见一两个道士模样的人出入,神仙也不免床第风流。

周正青大笑:“这才是人间烟火处。”
我伸手挽住他的手,笑道:“走吧,咱们也肯轻千金倾一笑!”
尤瑞郎抿唇一笑,跟著进来。
便有老鸨迎过来,周身穿著紧紧的苏绸平绉的裙子,红红绿绿,活像一只变了半个身的花蟒,粗似面杖的手指头挑著粉红的帕子,掩口笑道:“三位爷,喜欢个什麽样儿的,我们这儿的姑娘可俊了,嫩的掐出水来。”

周正青自是个中好手,我们也懒得抢他的风头,因笑道:“妈妈,我们可要新鲜的,莫要省姑娘们的脂粉钱。”便将五十两的银票合在那老鸨的手心里。
那老鸨笑得更像一朵石榴花,高声尖气道:“嫣翠,紫鹃,秀姐儿快出来招呼。”便有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过来为我们带路。
周正青轻声笑道:“这三位绝对不是顶尖儿的模样,我们是外乡的,最好的要留给当地的老爷们。”
我因笑道:“这麽说,那些戏文里的帝王将相,出来寻花问柳,都不会得那一等一的美人。”
周正青笑道:“自然!”
说话间,已经到了绣阁,三位姑娘或坐或立,没有扑面相迎,看来也并非末流。
那中年人道了声:“招待著!”便推门出去了。
一红裙女子嫋嫋过来,深深一福,鼻口眉眼,均有些薄气,轻笑道:“三位爷,这边儿请!”
我等三人便各自入座,另外两名也走过来,侍立身边,一位紫襦高腰叫做紫鹃,一位闲适惠颖叫做秀姐儿。
尤瑞郎倒十分安静,唇边带著些微笑意,不动声色。
我正要开口,陡然望了眼屋角的菱花镜,里面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眼里稚气非常,仿佛十三四岁小公子模样,便看向周尤二人。
周正青笑道:“我正想你什麽时候发觉呢?”
尤瑞郎亦笑道:“劝君莫负少年头!”轻一击掌,道:“劳驾小姐们了。”
紫鹃持起一把琵琶,秀姐儿坐於瑶琴前,声乐玲珑,如玉相击。嫣翠脚踏鸦头鞋,慢启朱唇:
畅云端,九天相逢一倾天。
雪堆积,花红落尽,朱颜销去。
宫花尚豔,谁知箱底藏,无人堪戴。
主奴情,强似纷飞燕。
万般难,红宵帐暖。
安去也,鹁鸪天!
我心下颇为一惊,看向尤瑞郎仍是微带笑意,周正青笑道:“词虽好,太浓豔了。”遂起身至琴前,一手长滑到底,唱道:
连山如画佳处,鼓角临风悲危楼,烽火连天忆孙刘。
卷罢黄庭卧看山,不妨随处一开颜。
梦破南楼,凭高酹酒,此兴悠悠。
华灯纵博,色徒亦可觅封侯,独去江边渡渔舟!
唱罢,回座持酒一倾入口,长笑道:“兴不可全尽,吾先去了!”竟转身离去。
我回头笑道:“畅雪宫主,久闻大名。”
尤瑞郎轻笑一声,道:“不足挂齿,只不知周正青这麽不肯交接权贵,连江湖里的人也避之不及。”
我轻轻斟出一杯酒来,笑道:“宫主不是曾称赞过他是草莽英雄麽?”又道:“只不知宫主为何现下才肯以真面目示人?”
尤瑞郎伸手掠过我的酒杯口,这次是紫烟渺绕,轻声笑道:“听四爷说七公子百毒不侵,那朱果不过是能克化天然之毒,至於人炼之毒,便无能为力,天下事决无尽全者。不过七公子怎知道现下我是真面目示人。”这话不错,越是常见的越容易是假的。

我便笑道:“纵然宫主千般面目,我所见的不过眼前这副面容,无知者无畏,越是知道的少,越是明白是非曲直。”起手饮尽杯中酒。
尤瑞郎大笑道:“这便是歪理了,不过也肯綮人心。”又向後挥挥手,那三位女子便微微一福,退下了。
我才正色道:“尤公子家业富可倾国,又手提江湖,未必看得起这人间荣华,又何必入了这腌臢的官场朝廷,著实让人不解。”
尤瑞郎长叹道:“红尘俗事,淫滥柔情,非我一心能够看破,如今各自寻求各自门罢了。”又起身拉住我的手腕,道:“七公子只需尽人事便可,前路邈远,不可估量。”言下似乎知道些个什麽。

我只笑道:“受教了!”
此刻的京城,烟熙宫中万里晴空,皇上日日满面春风,倒叫诸皇子们松了一口气,不然天天地训斥问话,最近读了什麽书,办的差事如何,圣意垂怜下,责备是免不了的。现下反而轻松许多,皇上虽不至於懈怠政务,每日里只是厮混在烟熙宫,他身边没有多少年轻的妃子,所以也没什麽怨气,老掉牙的宫妃们也气不起来。皇後只是每日为皇上送些精致的菜食,问问皇上想吃些什麽而已。她如此安静贤良,自然也压下了其他宫的醋意,不过是偶尔向烟熙宫努努嘴,抱怨几句罢了。

沈宜每日里只是安安稳稳地整理书稿而已,心下安静,速度也快了许多,但沈浸书集,诗魔害体,终日咳嗽不止,身上总带著枇杷膏子味儿,惹得皇上牵动旧梦,又怜又恼,怜他身体薄弱,恼他不知休养,便时常出去围猎,或是在京城边儿上微服游玩。

不肯安稳的只有狗咬狗的皇子们,祺臻聪明的,领旨出京去搜集民间图书珍本,一身轻松。祺焱但只办理布置下来的差事,不会见外臣,不拉拢内侍。苏芙秋笑道:“四爷只管做自己的,皇上心里有数。”祺翰曾邀祺焱过府叙话,也请了其他兄弟们,济济一堂,谈诗论词,吟风弄月,关系蜜里调油一般。


 

君临天下 27-28

在安宁呆了十几天,粮仓的案子也差不多水落石出,无非是官员们贪墨,拿朝廷的银子填补自己的胃口,上行下效,自然洪桐县里无好人。
我整日里只盘算著是一拘到底,查它个天翻地覆,还是杀一儆百,应付了皇上便好。又想魏长春是祺翰的门人,孰知他贪污的银子是不是填补了二哥的腰包,如此一来,又成了大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手。

这日,魏长春邀我过府把酒叙话,我便服前往,尤瑞郎笑道:“七公子只管去,一切有我呢!”周正青便留下来,笑道:“鸿门宴,我消受不起,七爷自己去便好。”

进了魏长春的府第,我左顾右盼,杀气隐隐,不由一笑。魏长春正瞥见我,微怔一下,才道:“七爷请!”
入了正堂,满庭脂粉环绕,魏长春请我坐定,才笑道:“七爷向来惠颖贤良,我主子一向赞赏有加,命我小心服侍著您,疏忽一点儿,便拿我是问。”
我因笑道:“魏大人客气了,既然是二哥的人,同是我的人有什麽分别。不过我既是为皇上办差,天下人情事理,哪个能比得上皇上,倘是得罪了什麽,还请大人见谅!”

魏长春咬著下唇笑道:“七爷说的是!”便轻一击掌,红袖遮挽处,一素衣少年走出,俊彦秀美,极尽妍容,鸦发委地,肌光胜雪,观其颜色,不在沈宜之下,只垂袖而立。

魏长春笑道:“素闻七爷与京城名卿沈宜交好,现此子容颜,即使不若沈卿之美,也可足慰七爷之心。”
我微微笑道:“魏大人心意,著实厚重,只可惜东君无情,一缕情丝斩断,现下我已无意情欢,只多谢大人了。”
魏长春格格笑道:“七爷真是风骨清秀,只可惜料定人间留不住。”遂将手中酒杯掷地,口中叫道:“还不快上来!”
半天,整个庭院里悄悄一片,半点儿动静也没有,我因笑道:“魏大人要唱哪一出?”
魏长春眉头紧皱,汗顷刻便下来了,湿透重衣,只心中不明出了什麽是非。便见一红衣少年自庭外走来,大步跨入,满脸傲慢之情,轻哼一声,道:“二王爷就交出你这麽蠢笨的人来!”

我因笑道:“尤公子,有劳了。”便听外面传来马蹄声,却是周正青带著士兵进来,佩剑碰得山响,笑道:“我去兵营里搬人,反倒错过了好戏,真是得不偿失。”

一队白衣蒙面人在房顶上一闪,便迅速离去。周正青命士兵过来绑人,将魏长春紧紧扎起来,像捆一口活猪。登时魏长春的脸便憋得通红,几乎能滴出血来,半躺在地上,一语不发。

我端坐下来,喝道:“把这个忤逆主子的混帐带过来!”
魏长春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拖曳著按在我脚下,我格格笑道:“真英雄啊,魏大人,敢杀皇子。”脸色陡然沈下去,怒道:“是给了你这麽大胆子!”
魏长春颤抖了两下身子,仍不作声,我抬腿踢到他肩膀上,他在地上滚了一滚,才摇摇晃晃爬起来,吐了口血沫,露出个极难看的笑,道:“七爷,仔细您的尊足,伤著了便是臣的罪过了,我劝七爷罢了手,别白费心思,贪污的案子拿住了我,也能交代皇差了!”又深深望了一眼那素衣少年,眉梢眼角,一片和睦。

不过听这话便是他要死保祺翰了,我略一思忖,道:“将他锁起来,带回京让皇上处置!”  
我起身看向尤瑞郎,他正站於大厅一角,含笑而立。
我便向那少年走去,轻声问询:“你家是哪儿?叫什麽?”
那少年并不作声,半天才低声道:“草民叫做林岱,是魏长春的外甥,家乡闹了瘟疫,过来投奔他的。”
我只叹了一口气,便道:“送他些银子,回家吧!”便见那少年身子猛然一颤,竟然慢慢倒下去,脸颊上现出一种不自在的潮红,尤瑞郎上前一步,两指按在他手腕上,略一沈吟,道:“没关系,大约是被魏长春下了春药。”又自袖内取出一小瓷瓶,倒出一枚翠绿的丸药,掰开林岱的牙关喂他吃下,才笑道:“一会子发散出来便好了。”又命魏府的侍女准备热水,供林岱使用。

说话间,我同尤瑞郎踱到花园里来,周正青自去缴兵不提。
尤瑞郎伸手折了朵鲜黄的迎春花,放在鼻端一嗅,才悠悠笑道:“事情虽办妥了,但如何向皇上交差,就是七公子自己的事儿了。”
将魏长春交到皇上手里,任打任杀任罚,也无我的干系了,只是未必扳得倒祺翰,让人心存犹豫,皇上怎麽想的,也难猜测。
我因笑道:“皇上有皇上的道理,我便不必费什麽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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