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泥娃娃
泥娃娃  发于:2009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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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知寒不理我,瞪着水青阑的一双蓝眸渐渐阴沉。

      水青阑淡淡的看着他,眼里无喜无怒:“我没被人怎样,可我伤了楚儿,你满意了?”

      “我满意了?”水知寒突地一笑,弯眉挑眼喜笑颜开,脸色娇媚无限,我看得只是一呆,书中见过的六个字--美艳不可方物--忽然鲜活起来,可他的话却叫我气炸了肺。


      他嬉笑道:“原来这小玩意儿还有这么个用处,真不枉你白养他一场,用起来舒服么?怕是不肯驯服吧?瞧瞧,连腿儿都打得折了,不如我带了去替你调教调教,送回来再用的时候包你不用费这许多手脚!罗儿、庆儿,你们进来!”


      两个高大的红衣太监高声答:“奴才在!”一挑帘子进来跪在水知寒面前,后面跟着捂着半边肿脸的瑶琴,龇牙咧嘴似乎被折腾得不轻。

      水知寒嫣然一笑:“罗儿,抱了这孩子走,带回咱们宫里头玩儿去。”

      “不行!”水青阑挡在床前,冷冷地看着那起身过来抱我的叫罗儿的太监,“奴才,这东平王府里也容得你们这等人放肆么?这是本王的人,你主子有权力发落你,可没权力指挥本王。水知寒,你怎样对我我不怕,可楚儿……已经是我的弟弟,你不能伤害他。”


      “你的……弟弟?”水知寒露齿大笑,似是十分开心,“这街上拣来的臭乞丐是你的弟弟?弟弟,哈哈,弟弟……”他笑两声又叹两声,那张粉白的脸便凝了严霜道:“好啊,罗儿,用不着理他,带了走,我就是要他,这王府怎样?这京城里谁的府邸家院我不能发号施令?你这小小的东平王也敢违我的愿?罗儿,动手!”他眼波一转,“庆儿,王爷身手不错,你不妨跟他较量较量。”


      10.夕阳西下几时回

      水青阑的脸色渐渐苍白,他慢慢抬手解了长衫放在我怀里,两手捧着我肿起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道:“楚儿,你放心。”然后转过身面对这山一般高大的庆儿。

      我抓紧了手上的他的衣服,手指有些痉挛。昨夜的一切我都不敢再回忆,那样的恐惧痛苦和无助,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屈辱,让我此生都不想在重复。说不怨不恨,可又怎能不怨不恨?但他那么痛苦地诉说之后,我又无法怨恨,何况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他,而是眼前的水知寒。


      水知寒的身上有故乡的味道,他是我夷狄的王子,可这一切在他给我脸留下一道伤痕之后,再经过昨夜之后,那些记忆中的铃兰草的甜香只剩下了苦涩,昨天初见时我有多爱他,现在我就有多恨他。


      水青阑已经与太监庆儿斗在一处,罗儿盯着我虎视眈眈。水知寒歪在床上我的脚边看得津津有味,在斗室之间纠缠拼斗的两个身影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那清冷如宝石般的一双蓝眸中竟隐隐有了些生机,三分向往,五分艳羡,还有两分是……嫉恨。


      我武学得并不太好,但也看得出那庆儿绝不是寻常角色,水青阑片刻之后已落在下风,在家具之间左躲右闪。庆儿一掌击出,险些就沾着他的身体,我情不自禁地叫出声:“哥哥,小心!”


      水青阑闻声抬头,展颜一笑:“楚儿,你肯说话了?你肯原谅我了?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让你……”

      尖利刺耳的笑声打断了水青阑的话,水知寒伏在被上笑得直不起腰,颊上飞着两抹胭脂红,似是醉得癫狂:“小王爷好演技,也亏得我在娘胎里就领教过了水家的这一门绝技,若不然啊,也如这小东西一般由着你摆弄!”


      水青阑与庆儿对着招,并不理他,只是向我道:“楚儿,你真的肯原谅哥哥了么?我……昨夜若有一丝清醒,就不会……伤你,哥哥怎么……忍心……”他脸色凄伤,一个不留神,背上已经着了一掌。虽然那庆儿未下杀手,他也不由得踉跄两步,几乎扑在地上,瑶琴一步过去扶了他,他甩了瑶琴凄然道:“知寒,你究竟要怎样?除了带走楚儿,你……要什么都可以……”


      “除了楚儿什么都可以?”水知寒放声大笑,“还真是兄弟情深呢。小王爷,这样好了,你将楚儿送给我带回去玩,我答应从今日开始再不陷害于你,并你替恳求皇上对你委以重任,让你参与朝政,让你东平王府重现容光,如何?对了,”他诡秘地笑笑,醉眼流波,“他在我身边长大,时时见得皇上,说不定哪一日就代替了我,他是这么爱你,自然比我这处处挡你路的强得许多,你可就省了多少心思算计?”


      “你!你将我当作什么人?”水青阑胸口剧烈起伏,伸手指了水知寒全身发抖。

      “半年前你千方百计也要求得跟着曹大人放粮,不惜做那二品小官儿的随从,究竟为的是什么?你当我不知道?”水知寒用力一甩垂在额前的碎发,一双眼亮得怕人,弃了水青阑向我凑近来,笑道:“楚儿,楚儿,你猜,在你这哥哥心里头,是你重要,还是富贵荣华更重要?”


      我猛地抛下水青阑放在我手中的长衫,扑在水知寒的身上压住他,用力扣紧了他的颈子,断腿的疼痛令我眼前发黑,可我的手毫不犹豫。

      我不知道在水青阑的心里什么更重要,或者说,我害怕即将得到的那个答案,所以我不想等待也不再等待。如果我真的能够有一生,那么这一生我都不会再忘记昨夜的痛苦。眼前这个娇娆的少年给了我本不该我承受的一切,在以后,他将给我所爱的青阑哥哥带来更多的威胁,就连现在。我也完全无法忍受他在我面前的猖狂大笑和对我们的任意嘲弄。


      他伤害了哥哥和我,那么,杀了他,就能够保护哥哥了罢?

      入手的颈子纤细异常,扣在掌心里细腻柔滑,我心上不禁一软,我爱惜所有美丽的东西和人,我不忍心。而他竟丝毫不反抗,只是顺势躺在我怀中仰头看着我嫣然一笑,蓝色水眸波光荡漾。恍然间铃兰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是我的族人,在这样繁华的京城,只有一个他,和一个我。


      我的手一松,竟再不能用力,我……还是不忍。

      只这样的稍一犹豫,一直在旁边的罗儿的手臂已经伸了过来,后颈上一痛,黑暗扑天盖地。

      醒来时已经不在水青阑和我共住的醉烟阁,触目所见是软红的轻纱,雪白织花的琅圜金线毯,还有方寸一两金的水蓝鲛绡……到处是寻常人看一眼都不可得的富贵奢华。那水知寒换了身粉白的薄纱衣裳靠在床边的软椅上,一个小宫女小心地剥了葡萄皮一个一个放进他口里。


      看我睁眼他吃吃的笑:“楚儿,我这屋子可还合你的意么?”

      我不理他,一把掀开被子拖着断腿往床下爬。

      水知寒一下跳起来按住我,气得吐了口里的葡萄怒道:“你去哪里?还回水青阑那里去是不是?告诉你,是他让我把你带走的,我们的交易你没听见么?他答应了,你现在是我的,你要听我的话,懂不懂?”


      听话?哥哥爱我疼我,所以我听他的话,可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他把自己当作我的主子么?他是个傻瓜,这样的谎话也骗得了人么?明明是他依仗权势夺了我来,哥哥无能为力,我怎么会相信他的话?用力推开他的手,我放任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痛,可昨夜比这更痛已经过了,没有什么,我只是记得,应该回去。


      水知寒按住我,冷笑道:“你要去哪里?再告诉你一次,水青阑和我做了交易,他把你给我,我给他权势荣华。他收留你,本来就是要拿来用的。你这样的孩子,他那里可不止一个。”他松了手,慢慢道:“你是换得东西最多的一个,他似乎早就料得到,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换什么?”


      毒如蛇蝎的如意。那些抚琴品箫的人偶一般的孩子……可是我不信他,我怎么能信他?他捂住耳朵用力摇头:“不是,那些孩子哥哥早就放回家去了,不许你污辱哥哥!你放了我,我要回家。”


      “侮辱他?回家?”水知寒大笑,“我会侮辱他?你要回家?傻小子,”他附下身来抬起我的头,舒眉展眼,媚态横生,“我要你是为了救你知不知道?你以为昨夜他真的神志不清么?那药效没那么严重!他知道是你!他是故意的!留在他那里,你知道你会变成什么?你、我,我们是夷狄女人的儿子,是夷狄的子孙,我们应该回到夷狄去……不,我回不去了,”他的眼黯淡下来,突地低了调子幽幽地说,“楚儿……你……好好地留下来,等夷狄再来使者,我要使者带你回去,好么?这里,我们都不过是个玩意儿,不过是个玩意儿……”


      他突然松了手,指着我厉声道:“你敢走……你敢回到他那里去,我杀了你!”银冠落地,本是束起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滑落,披得他满头满脸,皓齿樱唇墨发雪颜,阳光明媚--那人,却凄厉如鬼。


      我惊慌地向后退,他不是人,他是鬼,是魂,是妖,是魅,可他绝不是人!

      “你不信我,是不是?你们都不信我,都看不起我,是不是?你是个臭乞丐,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水知寒突然就恼了,一把拎起我的腿用力向外拉,尖声道:“你回去,你回去啊!”


      门外梧阴遍地,花香袭人,红的紫的铺陈出满眼的繁复绚丽,我被水知寒摔在卵石拼花的石子路上,痛得头昏眼花,但大门就在三丈之外。我回头看看披头散发,面目扭曲的水知寒,想想言笑晏晏的水青阑,双手用力,一步一步向门外爬去。


      回去,回去,哥哥的怀抱是冷的,可他肯抱我,紧紧地抱着,天地间便不再只有我一人。

      “你……”水知寒本脆生的嗓子有些嘶哑,如癫如狂的大叫,“你不信我!我可以送你回家,你可以回家,你为什么不信我?你可以回家啊!”他吼着,一脚一脚踢在我身上。我抵挡着,毫无目标地一拳一拳打还回去。他不能打我,他不是哥哥,而哥哥从来都不忍伤害我。


      家?夷狄是我的故乡,可那里已经没有家,给了我一个家的是水青阑,我所爱的哥哥,东平王府才是我的家。

      旁边脚步噔噔,是罗儿庆儿赶了过来,一个拉开水知寒,一个一脚踩在我背上,让我再动弹不得。水知寒被罗儿拉进屋子仍是叫道:“不许走!就是不许!一辈子都不许去水青阑那里,我要……让你……回家……回家啊……”他尖声叫着,声嘶力竭。


      待水知寒平静下来,重新束发整衣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庆儿反绑在树上,因为断了腿只能坐着。他看着我微微的笑,面若桃花:“你信不信我的话?你听不听我的话?”


      我扭头。我不信他,可恨也没剩下多少。我本就不是个容易记恨的人,而他,不过是个疯子。若是和一个疯子计较,我不是也成了疯子?

      正这时,外面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

      皇帝李慕缓步而入,瞥了一眼我,轻笑道:“知寒,还是将这孩子抢过来了?这么个小东西,又调皮得很,要他不是个麻烦么?”

      水知寒扑进他怀里,笑靥如花:“他喜欢的什么,我都要他喜欢不成!这个小东西,我要好好儿的养着,人家养猫儿狗儿,我养个小人儿来玩,不成么?”

      李慕哈哈大笑,弯腰将水知寒打横抱起,在他唇上一亲:“知寒的心思总是比旁人高上一筹,朕还就是喜欢你的这不一般。”

      11.长烟落日、舞烈歌疾

      宫女太监的表情木然,酒菜细点流水价地送进那间豪华的大殿,里面欢声笑语,水知寒娇媚的语声在寂夜里传得极远。李慕时哄时逗,两人咿唔缱绻,无比缠绵。

      我靠在树干上看着那些人来来去去。身体已经麻木,断腿的伤也不再痛那么清晰,我真的回不去了么?真的么?哥哥他现在在府里头做什么呢?从前的这个时候,他会要我焚香,然后抚琴,或者泡茶。


      我从来都不知道泡茶还有那么多的学问,每种茶都有不同的泡法,水的火候,茶具的选择,甚至倒茶的手法都有讲究。我学得很快,只是我不知道学那些有什么用处。可是,虽然泡茶不能够保护他,但能让他开心,他说我穿了轻纱衣裳安安静静坐在灯下的时候象个娃娃,再巧手的匠人也做不出我这样的娃娃,所以,任何人见了我都会喜欢。


      我想,“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他,那么,我愿意学泡茶。

      可是这么久了,他为什么不来接我?如果他带我回去,我一定再不会有意砸破了茶壶,挑断了琴弦气他,只要他来接我回去,不再见那个疯子。

      大殿里乐音忽起,打断了我的思绪,同时响起的还有水知寒笑声……软而且媚,还是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他不疯么?

      没有掩上的殿门让我能清晰地看见水知寒换了一身紧身红色纱衣,衣上缀着无数金铃,在灯光下光彩夺目。他着了黑色长靴的脚一只半抬一只单用脚尖着地,腰间的红色丝带随着他急速旋转的动作在空中盘旋。他边笑边转,踩着嘈嘈切切的琵琶声,飞扬的黑色长发与缠绕在他腰间臂上的艳红丝带纠缠如风影,纷乱的裹住他纤细的身体。


      琵琶声急若暴雨倾盆,其中隐隐有金铁交鸣……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铁骑踏破歌乐声,壮士断腕血染黄沙,国破家亡妻离子散,长天飞雁形只影单……一切我仿佛都亲眼看见,门内红衣的水知寒疯狂的旋转不知疲倦,明亮的灯光下红衣艳得发紫,如天地间凝聚不散的一滴血,如这满眼的富贵繁华中抹不去的一痕伤。


      突地裂帛声响,水知寒身形顿时凝固,他用力仰着头,漆黑的长发垂在脑后纹丝不乱,他的身体向后弯曲象一张绷紧的弓,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我,我们,听得到的只是他的笑声脆若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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