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纽约 下——快乐到死
快乐到死  发于:2011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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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笑着点头,端起托盘悄悄合门离开。
一间三十多平方的办公室,空间并不算太大。但四壁全被涂成白色,选用家具都是黑色,形成极强烈的对比,极简洁又高雅。加上各个角落都有装饰柜,上面匠心独具地摆放着一些石膏雕塑,每一个都隐含宗教象征意义,配合墙壁上的油画以及小摆设,整体气息非常完整调和,可见阿尔伯特品位之独特。寒影心底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和自己不是同一阶层的人,所受教育差距太大,即使他想和自己做朋友,那也是很难长久的。彼此在背景上的悬殊落差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更何况......他不知对自己还隐瞒了多少东西!寒影想到这,不禁眯起眼睛,信步走到放在正中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随意地坐了上去,手边敲台面边思索,等会儿阿尔伯特来后该怎么开口质问他。
他轻轻呼了口气,头痛地感到马上会有场恼人的战斗要打。两腿于是往办公桌的桌肚里伸展过去,尽量放松身体。一个懒腰做完,寒影慢慢将脚缩回来,眼睛懒洋洋地扫了下手腕上的表,发现已经过了十五分钟,据秘书所说,再过一刻钟阿尔伯特就该到了。
心想间,他把腿收到自己坐的椅子下,头不经意地往下瞄了瞄,然后猛地发现一根黄色丝绢被皮鞋踩着从桌子底下拖出来。他觉得有点眼熟,于是弯腰捡起来。手才摸到丝绢,就立刻睁大眼睛,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材质......他赶紧把丝绢拿到窗边光线下,把眼睛凑上去,赫然看到在其中一头,纹理中绣着一个极微小的鹰。寒影脸刷地一下子毫无血色,白得如同有张纸般。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感到血液几乎都要凝固起来。
他拼命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死死抓紧这条毫不起眼的黄色丝绢,看起来似乎是挂在手机上的小配件,平常人怎会想到竟然是......
冷汗不断从额头和发鬓中渗出来,淌过惊恐睁着的眼眸,在细细泛着绝望颤抖的睫毛上跳舞,然后掉到冰凉的颧骨,最后欢叫着涌向血管拼命叫嚣的脖颈。寒影瘫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神智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寒影,听秘书说你来找我......"兴冲冲的声音随着开门扑进来,接着嘎然而止。
寒影缓缓坐起,眼睛焦距聚向门口呆立着的那人,嘴角露出一个平静到极点的笑容:"阿尔伯特•摩根,你回来了。"
阿尔伯特惊疑不定地走到桌前,对视寒影,关切问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差?"
寒影不答话,将右手慢慢举起,伸到阿尔伯特面前,然后摊开手掌,亮出紧紧攥着的黄色丝绢,淡淡问道:"你能告诉我,这是哪里来的吗?"
阿尔伯特如遭电击,脸上笑容一下子如潮水般褪去,他张口想说什么,但却舌头绕了半天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寒影看他神色,就知道自己所猜测的一点都没错。他怔怔盯了阿尔伯特老半晌,就好象不认识他一样。然后突然张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俯后仰,连椅子都跟着乱颤起来。
阿尔伯特终于回过神来,他急切地解释道:"寒影,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但事关重大,不到最后事成上面严禁我说出来。你一定要相信我,即使我没把这告诉你,但绝对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也绝没有想过要利用你。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真的......"
"你只要陈述一个事实就好--你是否早就了解我的第二身份?"寒影停住笑,不客气地截住阿尔伯特的话头。
阿尔伯特脸上尽是不知所措,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眼一闭,痛下决心地点了点头。
寒影冷眼旁观,见他承认,竟奇异地舒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边晃着脑袋喃喃自语,满脸茫然,边站起身,离开办公桌,和阿尔伯特擦肩而过,走出半开的门。
阿尔伯特忍不住喊道:"寒影,你到哪里去?"
寒影猛地转过头来,冲他一笑:"我去找最该找的那人,你也知道对不对?"
"寒影,不要。"阿尔伯特难过地说,举步往他走来。
"你别过来,从此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寒影淡淡道,仿佛理智无比。
阿尔伯特被吓住了,真的不敢动弹。心中却痛苦难当,整个人都仿佛要承受不住了,背靠在桌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寒影走出他的私人办公室。
去找那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关键人物。
纽约刚刚华灯初上,点亮这个永不凋落的欲望都市,也点亮每个夜晚才苏醒的迷醉和挣扎。在城市的切尔西区,"泥巴"酒吧的侍应生穿戴整齐,抖擞精神地开门准备营业。一个年轻男子突然闯进来,揪住他的衣领,语气急迫地问:"俞一凡今天来不来?"
这个侍应生被一股大力给拉住漂亮的领结,卡在脖子上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边拼命用手想把年轻男子的手拨开点,边艰难呼吸道:"先生,先生......你快勒死我了。"
年轻男子这才注意到他手劲用得过大,平常人怎么消受得起。他赶忙松开手,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叫谢寒影,想找一下你们老板。"
侍应生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声音就在两人旁边响起:"寒影,你怎么会来这里?"
寒影慢慢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答道:"有些问题想听听你的高见。"
俞一凡吃惊地看看他,才道:"我本来今天是不准备来的,后来想到要拿份东西,才顺道过来转一转。"何等老练的他很快就瞧出寒影的不对劲,但却聪明地不说什么,只是领着他往酒吧后面的办公室去,边走还边殷勤的问:"你好久没来喝过‘泥巴'了,最近我刚又发明了几种调制方法,今天就让我来给大展下身手吧。"
寒影脸色苍白得不似活人,恍若未闻地跟着俞一凡穿过挂有许多二三十年代大乐队时期歌手精彩照片的狭小过道,走入俞一凡的办公室。这间房间寒影已经来过好几次,但每次都很觉好奇--俞一凡把室内布置得象一块巨大的调色板,五颜六色的墙壁光怪陆离,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但这次,寒影连转头四顾都没有地直接冲进办公室,站到中央后就笔直不动了。俞一凡脸色如常,等寒影走进来后,先转身将门锁上。然后走到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吧台边,从摆在桌面上的银制小盒中取出一根雪茄,问寒影:"要不要来根。"
寒影不答。
俞一凡碰了一鼻子灰,却不以为意,很悠闲地点上火,吸上一口,满足地吐出一圈圈的青烟,将他的脸朦胧地掩盖住,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表情。只听缭绕烟雾中传出他总那么诚挚稳重的声音:"今天到底碰上什么事了,让你一路冲过来。要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被乔克尔看到我们私下有往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你老实对我说,这是什么?"寒影还是面无表情,在俞一凡还滔滔不绝时突然把它截断,冷冷地问出一句。从踏入酒吧开始就紧握的右手舒展开来,伸到俞一凡面前。
俞一凡看到被寒影捏住一头的黄丝绢垂头丧气地荡在空中,身体竟抖了一抖,脸庞隐在越发浓密的雪茄烟中,见不到他是何神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玩意儿不是我俩都有吗?哪值得大惊小怪!"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想对我隐瞒。"寒影冷笑,"这丝绢是我在阿尔伯特那里发现的。不知亲爱的俞一凡先生会给我一个怎样完美的解释?"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然后听俞一凡淡淡道:"既然你都很明白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能遗漏!"寒影将丝绢一把朝他丢去,咆哮道。
黄色的手机装饰带无力地飘在空中,充满哀愁地落在俞一凡半隐在烟雾中的肩膀。他的头依然沉于迷蒙中,让人什么都见不通透。
他继续沉默,一言不发。
不知是犹豫还是太过震惊。
寒影神色尖锐而冰冷,但耐心却极好,仿佛在和俞一凡比拼什么似的,站于那儿静等他开口。
过了不知多久,俞一凡突然伸出右手,放到左肩上,沉稳地拿下丝绢,轻轻道:"寒影,你会后悔知道一切的。"
寒影的身体坚固强大地好象永远不会动摇,简短有力地吐出两字:"你说!"
一双黑色的眼睛在蓝色烟雾中大亮,如同茫茫海洋中的灯塔,强烈地探照过来。眼睛的主人思索着什么,缓缓说:"你一定会后悔的。"
"......"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一切,一切你想知道的事。"俞一凡看到这样坚定的寒影,竟也有些心惊。
他终于妥协着准备说出所有。
"和你猜的一样,阿尔伯特确实和我们俩同属FBI下面一个专门对付黑社会的部门。这个机构非常神秘,负责人直接向FBI局长汇报工作,中间没有其它环节,因此最大程度上地降低了泄密的可能性。美国的黑帮越来越嚣张,成为社会的一大毒瘤,当初FBI会成立这个反黑部门就是因为下定决心要铲除他们。但以纽约五大家族为首的黑道在战后犯罪手段更加隐蔽,要想通过一般司法取证的手段几乎得不到任何效果。五角大楼不是傻子,当然清楚好几个参加他们军火竞购的大公司是由黑道控制的,可又很难取得实证,为了不打草惊蛇以及尽量不让武器流给国外敌对势力或恐怖份子,只有在表面上装作不知情,和他们合作下去。希望能通过一系列交易,拖延他们将致命武器外传危害社会的时间。"
"所以,你们才会广铺眼线,尽力打入黑帮内部卧底。俞先生你,就是被派到吉尔维斯的FBI探员,同时也负责联络其他五大家族的卧底。"寒影静静道,"我就是这么被你看中的吧。那么,阿尔伯特又是怎么回事?"
俞一凡叹口气:"他是反黑部门联络的另一股力量,其实我们一直很想搞清楚诸如甘比诺家族到底和哪些上层要人有关系,但这属于黑帮家族最大机密,即使核心成员也很难了解。正巧摩根家族确实一直想进入政坛,而五大家族也一直垂涎摩根在华尔街的影响力。因此反黑部门才会委托政府联络他们,以动用各方资源支持阿尔伯特当选议员为条件,换他用摩根家族继承人的身份接近甘比诺,拿竞选议员为幌子同乔克尔合作,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线索。"
寒影紧闭了下眼睛,脸颊上泛出青紫,然后猛地又大睁双目,其中迸射出咄咄逼人的寒芒:"你倒是想得周到。即使阿尔伯特还没得到那些和乔克尔有密切关系的参众议员名单,但也挖到不少甘比诺家族的政治人脉,足够让他们遭受重大打击了。可是......"寒影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一丝绝望的痛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蒙在谷里那么长时间?直到再无法掩饰的时候,才向我坦白。是否......我真的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傀儡罢了。"他一吐出最后句话,立刻不引人注意地死死握紧垂在腿边的双手,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寒影,你太纯真了,其实并不适合这个卧底的工作。我暂且不说组织上为了安全起见,严令黑帮的卧底,除了同家族里的探员外,任何人不能知情其他反黑部门的成员的身份。单讲如果让你知道这些,实在不能保证你能强忍心中激动,装做若无其事。只要是可能破坏我们反黑计划的因素,都坚决不被允许出现。"俞一凡突然走前几步,终于脱出缭绕烟雾的笼罩。一张本该面带微笑的忠厚脸庞竟严肃至极,他沉声道,"你本是一个很普通的华裔男子,本该每天快乐地烘烤面包。我硬把你拉进这个圈子,实在也是迫不得已。"
那双幽深地看不见底的黑眸紧紧盯了他半晌,好似下了个很大的决心道:"索性,我把其它一些不该告诉你的事也和你交代了吧。"
寒影看着俞一凡从未有过的郑重,直觉地意识到那必不是什么好事,脸色不禁变得更难看了。然而,最终他还是没发声音,让俞一凡径直说了下去。
"每年偷渡到美国来的亚裔、非裔、拉丁裔数不胜数,反黑部门于是想出了个主意。它秘密监控全美所有大城市,只要发现有上述区域来的偷渡客,就进行筛选。中间总会有已经怀孕的夫妻,组织然后就会严格调查他们的资料。如果两人都是身强体壮,那么基于遗传因素,很可能生下来的孩子身体也很棒。一旦生下来的是儿子,反黑部门会立刻派人从小暗中监护到大。由于他们是非法移民,后代势必无法接受正常的教育,一般长大后都会比较粗浅无知,容易控制。这时,再挑选其中最优秀的,制造机会让他们遇见黑道家族,只要能被接受为成员,就可算是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了。以后再找适当机会派人和他们见面,劝说这些泥足深陷的年轻人加入反黑部门,为政府打击犯罪活动效力。最后当然会以污点证人的方式赦免他们在黑帮中不得不犯的罪行,同时给予美籍。"
寒影如遭电击,脸色由青紫变黑,最后变回白,身体摇摇欲坠,简直连阵风都能把他吹倒似的。手死死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中,鲜血不断冒出来。
但这样的痛已经根本无法降低他的震惊和绝望了--人生的信仰、希望、梦想都在瞬间被无情毁灭了!如同原子弹般,在一分钟的述说间灰飞烟灭。
原来......原来竟是如此。他的命运,早在一开始就被决定了。所谓的悲惨,也早在某些人的预料中,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向绝境,看着他无穷的痛苦和挣扎,利用他遭受的折磨来达到某些"正大光明"的伟大行动中。
于是,他个人的话语权被彻底剥夺,在最广大、最强大、最名冷的政治行为和国家机器下,即使得知这样的事后他也只能忍气吞声,自生自灭去。
寒影楞了半天,轻轻道:"进入甘比诺家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是不是第一个?"
俞一凡不忍地看着寒影近乎崩溃的表情,犹豫了下,还是点下这个更毁灭性打击的头:"甘比诺比其它四个家族更难以打入,他们选人机制极为特殊,很少有非意大利裔的人能进去。我们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注意你家了,谢伯父身出武学世家,为了让身为偷渡移民后代的你能够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必定会让你也学个三招两招。后来才发现,你不是学了什么一点点,而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惊人的身手让我们大感兴奋,知道必定足够引起甘比诺的注意。果然,在我们的安排下,博南诺和乔克尔的手下发生冲突并被引到你工作的面包店......"他顿了顿,望着寒影摊摊手,"以后的事你也清楚了。"
"于是,最终找上了一个叫谢寒影的蠢材,在他那次从医院里惨淡跑出、胡乱撞到你这家酒吧时,以你刚才说的那套大义凛然的说辞把他劝入你的组织,在毫不知情下被你们利用,象条狗一样奔走效力。"寒影双眼无神地接道。
"寒影,你别这样。事情结束后,我们不会判你罪行,反而是立功的,下半辈子由政府养你。况且,自从你加入反黑部门后,我们一直派人保护你父母,保证不受到黑帮伤害。这一点以后也会继续下去的。"俞一凡走上一步,很动情地说道。
寒影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过身,走向门边。
俞一凡上前想拉他:"你到哪里去?"却被寒影突然回身一拳打中面庞,然后眼中竟没有温度地看着俞一凡捂住脸蹲到地上,冷冷道:"俞一凡,你和你那个反黑部门他妈的都是混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似乎是印有照片的证件,丢在俞一凡身上,道:"我不干了!"
话音刚落,人就象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俞一凡抱着脸站起来,右手放下来一看,赫然全是血。他连忙从吧台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面纸,胡乱抹几下,算是把血迹稍微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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