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出现一张尽显疲态的绝望面庞,皱纹在脸上四处纵横,变得更为苍老。这个人苦笑出声,觉得天下之大也已经无容身之处。堂堂一个军火供货巨头,掌握着美国黑道武器制作原料25%的份额,现在沦落到这样仓皇。
一切不过是因为甘比诺家族那位万恶教父!他知道乔克尔是怎么一个人,当初第一时间没有接见自己,就知道完了!他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乔克尔显然已经把他当作没用的废物了,因此再也不想看到他,迟早--自己要被做掉的。这不过是早点晚点的问题而已。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恐慌绝望的心态被折磨得越发严重。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死亡象幽灵般如影随形,几乎把他逼疯。可这现实依然好好地告诉他:你活得很正常,只能随时等待残酷的谋杀,别无选择。
别无其它任何选择。事实上,他已穷途末路。
这个军火供货商猛地又把头埋到盥洗池里,用冷水猛洒着脸,让自己更镇静点。好半会儿,才重新抬头看镜子。他的焦距从下拉到上面,然后停顿了一秒钟,突然瞳孔大张,脸色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教父,教父......"
只见镜子中映出乔克尔微笑着站在厕所门边,而在军火商身后三步处两个强壮如铁塔的保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乔克尔笑道:"好久不见了。最近如何?"
那军火商嘴唇继续抖着,努力咽了口口水,话都说不出来。
"前几天正忙,所以没接见你。可别介意。" 乔克尔看到他这情形,双目中锐芒划过,继续道:"今天知道你会来这,所以赶来问问你。那天简森是否占到了什么便宜?"
轰一下,军火商感到脑中大震,人都要软下去了。来了,来了!他终于问自己是否有泄露什么了。他两手用力撑在盥洗池上,脸上已经白中发青:"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乔克尔眼中光芒大耀,面庞无情如野兽:"哦?你什么都没说?那为什么我上游一些本来非常隐秘、由家族一手培养起来的供货商会突然接了其它公司的生意?我不知道那些公司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说过。"军火商的身体整个都瘫在了盥洗池边缘冰冷的大理石上。
乔克尔冷哼一声:"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懒得和你罗嗦。"
军火商拼命摇头,不敢发声:他什么都不能说啊。无论是甘比诺,还是博南诺,他都得罪不起。这样的两难境地,他只有沉默。
"很好,很好。你胆子很大。"乔克尔笑得极尽温柔,仿佛是和老朋友寒暄一样。说着,就使了眼色给那两位保镖。
军火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强行转了过去,头硬是摁进了盥洗池中。冷水喷涌而下,渐渐蔓了上来。军火商大惊,知道他们是想干什么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发疯般挣扎。他将头频繁地朝上抬,但连半公分不到,就被铁样健壮的手又压下去。
水越来越满,终于充满了整个池子。
乔克尔嘴噙冷笑,看着那人越发激烈地挣扎。但却丝毫用处都没有,他和两位保镖相差太大,根本连一寸都挣不出。呼噜呼噜的泡泡不断从水面上浮出来,急促万分。渐渐,下半身不动了,头还轻微摇着。
五分钟后,军火商彻底静止,身体靠在池子边一动不动。
乔克尔瞥了一眼,转身开门出去,丢下一句话:"把他给拖出去,找安全地方烧了。"
外面夜总会的喧闹音乐声顿时扑面而来,闪烁奔放的五彩灯光让乔克尔不禁眯了眯眼。一个矮小的男人跑过来轻轻说:"主人,谢先生知道您来这,特地赶过来,说按您的吩咐要做每天汇报。"
乔克尔点点头:"他知道那个军火商来这的事吗?"
"不知道。"
"别告诉他。"
"明白了。"
乔克尔手插裤袋,走出隐秘的休息区域,穿过挥汗如雨的狂舞人群,打开皮质的隔音大门,笑着步向站在夏夜星光中的寒影:"我亲爱的寒影,其实不用赶过来,等会儿回祖宅后再报告也一样。"
寒影弯腰行礼,脸庞沉浸在黑色的空气中,只有光洁的额头反射着夜总会不断翻转着的霓虹灯,闪烁得变幻不定,仿佛很不真实。
乔克尔蓝眸直直地瞧着这样挺拔的身影,既卑微又不屈,既软弱又坚强,既有残缺又分外完整。他把唇抿紧,努力压抑着无法控制的情欲,眼中迷蒙火热的感情升腾起来。他猛地伸出右臂搂过寒影,将高耸的鼻子顶着他如玉般温润的双颊,气息徐徐喷出:"你为什么对我还是要如此疏远?难道仍然不了解我的心意吗?我爱你爱得都快发狂了,亲爱的寒影,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寒影双眼闭起,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极是动人。
乔克尔叹息一声:"你简直是我克星。"说着,就再也抑制不住地将薄唇印上寒影平静的嘴上,辗转反侧,暗度着那不容于世的禁忌爱情,以及......
终会把两人共同拉入毁灭地狱的疯狂。
剧烈的喘息中,乔克尔一边急风暴雨般亲吻寒影,一边把他拖到lounge灯光照射不到的墙角。他强劲的双手急切地抚摸着寒影被单薄衬衫包裹着的身体,一根手指甚至悄悄伸入牛仔裤,往下面探索。
寒影身体火热起来,欲望慢慢从下腹升起来。但心底却极为清醒:他知道乔克尔正在把他推向从未探索过的境界。他该痛恨、反抗、呵斥的,但最后,竟默默允许了。这算什么?
谢寒影,你真堕落!
这样一个折磨你的人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他?你到底在希冀着什么?即使他爱上你,自己也该明白--这种他妈的强奸生爱情的戏码太令人厌恶了,你以为在写小说吗?
心潮起伏间,那根冰凉的手指已经游走到他的短裤边缘了。寒影一惊,赶忙挣扎,双眼睁开轻喊:"主人,主人。"
乔克尔缓缓将被欲望烧红了的眼睛调整好焦距,盯住寒影。迎面而来的是那双依然清澈、没有丝毫被爱意冲昏头的神采,他的心脏迅速从一百三十跳下降到一百跳,脸色平静下来,不自觉地放开寒影的身体。
两人在看不见彼此的黑暗中沉默,一言不发。
良久。
"你等会儿回去再做报告吧,反正我还要交代你其它一些事。"乔克尔低沉的声音传来。
"属下明白。"
"你妈的能不能别再说‘属下',‘属下'的了。叫我‘乔克尔'就行了。"
寒影清亮的嗓子不急不缓:"当初是您这样要求的。"
乔克尔顿时无话可说,稍稍过了会儿才说:"别说这事了,你以后照我现在的吩咐叫就可以了。这次我们刚收到一大笔从阿富汗恐怖分子来的武器货款,现在需要赶快洗一下。这事你不用负责,但有几个在你手下的人是专做这的,我要把他们调过来。"
寒影心中一动,迅速在脑中整理了一下,觉得洗钱这勾当是甘比诺最常干的不法行为,如果能从这里面挖出什么来,那对俞一凡必定相当重要。但现在问题是乔克尔不让我接触这个家族核心生意的内幕,显然对自己还是防了一脚,到底该怎么设法拿到此方面的机密呢?
他想了想,答道:"我明白了。不过这几人现在对阿尔伯特的竞选工作也有相当作用,他们手头各自有好几个活动,一下子还离不开。可能必要时还需要用他们。"
乔克尔沉吟了下才说:"好吧。"
寒影长舒一口气:这些家族的高级成员对自己和乔克尔之间的关系,经过十七号码头事件后也有所耳闻,因此再也不敢因为自己是东方人的原因而有所轻慢。以后只要他们还在我手下,就不怕套不出东西来。
他心中打定主意,面上则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地和乔克尔走出暗墙,走进lounge做最后的视察。
阿尔伯特在电视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人也越来越神采奕奕,几乎称得上挥洒自如。所有宣布角逐纽约州参议员的候选人还没一人象他这般风光--不但媒体曝光率够高,而且大财团、大工会的支持也空前强大,想不风光也难。
在甘比诺家族的穿针引线下,他在七月和八月短短两月中就闪电般同工业领域各大协会包括武器、石油、纺织等达成了私下的互惠协议,换得他们最大程度上的支持。包括资金、国会内他们的影响力、协会下各大财阀。可以说,共和党传统上最主要的赞助者基本都被阿尔伯特囊括。以后对于竞选资金,在大公司方面花的心力已经不用太多,至多拉拢一些高科技领域的巨头便足够了。
因此九月起,阿尔伯特的竞选进入了持久战的阶段,接下来的不再是以前那样的猛攻,这是在开头和最后才需要采用的策略。如今必须步入细水长流的选民争取时期,这个时间跨度将有两年之久,根据寒影和竞选班子其他成员的策略,阿尔伯特需要在此后被塑造成高学历的新兴政坛人物,主张偏向最讨好的保守派,但不乏活力,尤其亲近年轻选民和拥有很大影响力的娱乐、艺术圈人士。
这样的策略自然还是离不开媒体的报道,寒影经过仔细选择,决定在九月上旬实施阿尔伯特形象塑造的第一步。
那就是古根海姆美术馆即将举办的大型现代艺术展览,这一盛事在艺术界很有号召性,新闻报章和电视台自然也不会错过报道,阿尔伯特应趁此打响第一枪。于是,在寒影多方努力下,终于争得了让阿尔伯特在开幕式上发言的机会。
这个日子对阿尔伯特长跑竞选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整个班子都把它定为起跑日。
那就是2001年9月11日。
古根海姆美术馆坐落在第五大道上,邻接89街,地理位置非常好。它的怪异外形非常引人注目,成就了其建筑师Frank Lloyd Wright这个不朽的现代派风格。而馆内珍藏的现代和当代艺术品堪称无价之宝,康定斯基、毕加索、凡高的许多杰作都在这里展览,使古根海姆成为全世界最重要的现代派作品博物馆。
艺术展开幕当天,阿尔伯特和寒影以及其他几位竞选班子里最重要的成员都早早就赶到现场,见到那位和蔼可亲的女馆长,便忙不迭地打招呼,并且询问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得忙的。现场正一片忙碌地为开幕式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女馆长看了看身后的人仰马翻,不禁笑地更为亲切:"阿尔伯特先生,您真是太有心了。不过我想我们能够应付。"说着,就对他们点点头,然后便因还有其它事要忙而暂时离开了。
寒影很满意阿尔伯特能早到并且如此谦逊--对一个新人来说,一定要虚心和遵守纪律,给别人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之后多少金钱都无法扭转过来的。他侧头再次嘱咐阿尔伯特:"今天的演讲辞务必要陈述流畅,不要给素来尖锐刻薄的艺术评论家留下糟糕的印象,否则倒弄巧成拙了。"
阿尔伯特点点头,用力握住寒影右手,目光坚定地说:"放心,就算为了你,我要会加油的。这么多月以来,没有你的话简直不敢想象这个局面该怎么闯开。你不知道我心里都是如何感激你。"
寒影不禁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看着边上已经挂好的油画,口中淡淡道:"我能如何为你,不过是按照教父命令行事而已。你的未来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我这样的卑微平民帮不了什么。"
阿尔伯特眼中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手里却始终不放开寒影阴凉的手指。
"阿尔伯特先生,馆长叫你过去。再过十五分钟开幕式就要举行,她先带你去见见今天其他到场的嘉宾。"一个工作人员走近他俩,很有礼貌地提醒。
寒影一惊,连忙用劲甩了下被握住的手;阿尔伯特也不得不放了开来,他转身微笑:"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那人点头,然后离去,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或者狐疑的表情。
寒影低声道:"赶快去吧。那位女馆长看来因为你刚才很得体大方的表现,对你印象很好。准备要好好提携你一番呢,别辜负她的心意。"
阿尔伯特固执地看着他:"你在这里等我,别走开。我等会儿回来找你。"
寒影双目与他对视,平静非常:"我就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阿尔伯特放心走向休息边正等着他的女馆长,共同开门进去拜访艺术界的大师。
十五分钟后,开幕式正式举行。四周等候已久的记者和摄影刷刷把镜头全部移向正中临时搭建的小型台面,古根海姆的女馆长在聚焦灯下满脸堆笑地登场,宣布现代艺术展览正式开始。然后邀请出一位曾经得过多次普利策奖的艺术家发表贺词,接着是西班牙的一位现代派大师,最后才轮到阿尔伯特上台。
寒影看着阿尔伯特面带贵族般矜持的笑容,身着阿玛尼西服,俊秀得无以复加,而眼中湛湛闪现的智慧光辉,在干练的演讲辞中更形突出,既表明他的政治人物身份,又不会彻底掩盖自己与生俱来的典雅气质。
真的是一个很会表现自己的家伙啊!寒影感叹地想:比起当初在祖宅中初次见面犹有青涩的形象,阿尔伯特现在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在大半年的挫折和磨练中,完全脱胎化骨成老于世故的政坛人士,彻底同那些狡诈奸猾、表里不一的"骗子"混为同类。
这个阿尔伯特,早已没有让寒影怀念、感动、甚至忍不住想为其付出什么来补偿自己曾经失落青春的冲动了。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他静静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摩根家族继承人,悄悄合上了或许永不可能再对这人开启的心灵之门。
正想间,几个男子匆匆跑入美术馆大门,四处张望,在终于看到寒影后,便向他快步走来。寒影这时也发现了他们,见是那几位被乔克尔抽调去洗钱、但又被自己极力争取到必要时还需赶来的家族高级成员。
他们似乎很是风尘仆仆,来到寒影身边后就不住道歉:"对不起,谢先生,我们来迟了。"
寒影皱皱眉:"怎么那么晚?"
那几人苦丧着脸,压低声音道:"最近可忙死了。这次教父大人要求洗的钱款数额太大了,必须转十多次才能保证安全。所以我们也只能在各大银行间不停转入转出,有时还必须亲自上门去办手续。要不是因为和华尔街这些人还有点关系,恐怕事情会更难办。"
寒影听了心中大动,眼睛有意不盯着他们,而是看向台上正鞠躬准备下来的阿尔伯特,口中努力装做很不经意地问道:"你们今天是不是又去跑银行了?"
其中一人叹气着说:"是呀,又跑了美国银行和美洲银行。"
"克里斯!"旁边一人立马出声喝止他。
克里斯脸色微变,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寒影脸上微笑,暗中叹息一声:防得还真紧,不过还好套出了两家银行。即使他们洗钱洗得再干净,从这两家银行至少能查出上下链紧接着的流向,总算没白费那天极力争取的心思,告诉俞一凡后他好歹也能掌握些线索。其它的就等以后再找机会吧。
他于是不理身后的那几人,迎向走来的阿尔伯特,很兴高采烈地赞道:"今天说得很不错,我看到下面许多嘉宾在连连点头。"
阿尔伯特笑着对寒影身后的几人打招呼,然后说:"总算完成任务。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展览吧,难得来一次不能错过了。"
寒影迟疑了下,脸色立刻变得什么表情都没有,口气淡然:"我没什么文化,看不懂这些玩意。只能陪你逛逛,至于品评鉴赏的事,就恕我办不到了。"
"寒影,你......"阿尔伯特转头气愤地看着他,眼中竟有几丝真实的疼惜,"你明知我从来没有要挖苦你的意思,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面前刻意贬低自己?到底是来糟蹋自己,还是让我不好过?"
寒影盯着边上一座裸女雕像,只字不说。
阿尔伯特左手迅疾伸出,捏住寒影的手腕。寒影立刻转过头来,被抓住的右手一翻,五指半张,成抓状反捉阿尔伯特的手腕。阿尔伯特左手猛然朝上一抬,同时手腕再扭,顿时令寒影被制住的那手手指即使上抓也离他有四分之一英寸的距离。寒影闷哼一声,左手五指并拢手刀式切向阿尔伯特提起的腕部。不想还未切到,就被他赶来的右手手臂给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