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纽约 下——快乐到死
快乐到死  发于:2011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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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顿时僵持,维持着这个互相牵制的局面。
寒影双眼中比剑还锋利的目光刺向阿尔伯特,冷冷道:"原来你还会武。那么长时间......竟深藏不露。"
"这是家族祖训,摩根家族人人都必须会几招,但轻易不能示人。"阿尔伯特平静地说,"今天我把这个秘密暴露给你看,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对你有着怎样的信任。我其实应该再早些告诉你的,寒影,我只想你明白,只有靠你百分之百的全力帮助,阿尔伯特才有可能成功。"
寒影冷笑:"我们相处很久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现在才说,和再早几天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欺骗!"
阿尔伯特俊秀的脸庞没有惊讶,似乎料到他会这样说:"我该对一个黑道家族的成员如何袒露心迹,请你告诉我,寒影。"
寒影语塞。
是啊!他可以告诉阿尔伯特什么,换作是他,恐怕也会考察很长时间才考虑说出真相吧。他有什么资格指责阿尔伯特,你又隐瞒了多少东西?
对大部分人而言,谢寒影,你只是个伪善者!
寒影闭了闭眼,左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阿尔伯特见状也垂下自己的右手,然后拉着寒影继续装作参观现代派作品,边走边悄悄对他说:"我知道乔克尔对我还藏了好几手。比如,他认识不少纽约州现任参众议员。我想你帮我搞到名单,我好有砝码同他们谈判以及合作。"
寒影脸色大变,猛地盯着阿尔伯特:"你怎么知道这事?这是家族机密,我也不清楚到底有些谁?这忙我帮不上。况且......"他脸上越来越怀疑,"你即使得到了名单,难道仅仅与他们谈判合作就完事了?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寒影若有所思,眼中锐芒直视阿尔伯特,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阿尔伯特才解释道:"其实,我也只是......"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很多人惊叫起来。阿尔伯特的话不得不暂时终止。这时,整个美术馆都混乱起来,所有人都朝外挤去。寒影觉得不妙,赶紧也跑到那几个家族成员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世贸中心北楼被飞机撞了!"其中一人不自觉地垂下紧握手机的左手,脸如土色,颤着嘴唇答道。
寒影"哗"地一下,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事实在不停回荡:乔克尔今天正在南楼他的财政顾问那里开会。
他那里如何了?是不是也受到了牵连?会不会偶尔起意也去北楼逛逛?
寒影看看身边那几人,显然他们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都是面色差得吓人。他的思绪已经完全停止,什么念头都没有。下意识中也不知怎么地,就撒腿往外跑去。
"寒影,你到哪里去?"阿尔伯特在他身后大叫。
但,那个瘦削的背影充耳不闻,比飞毛腿导弹还快地奔出美术馆,一转弯,就朝下曼哈顿去了。
整个城市已经陷入混乱,路上站满了惊慌失措、满面怖色的人们,一个个看着远处高耸着的世贸中心,双子塔中的北楼被一架看去泛着死亡青色的飞机横腰撞中,滚滚浓烟从漂亮、脆弱、晶亮的玻璃窗中冒出来,活象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无情地俯视毫无反击能力的纽约人民。
寒影站在人群里,抬头望向天边高楼缝隙间那已满目苍夷的世贸大厦,嘴唇紧紧抿起,眼中闪动坚忍不拔的光芒,仿佛打定了什么主意般。清秀的脸上白得可怕,猛然间又发足狂奔起来。
拥挤的人流顿时更加混乱,每个人都看见一个身影从自己边上急速闪过,脚下还微微带着瘸。
但却跑得如此快,如此健康,比任何一个没有残疾的人都要充满爆发力。瘦削的背影在轻轻抖动,带着美妙的节奏。在一个高度工业化的城市中,阿甘般地凭着自己在执着地跑。
那么渴求,那么隐忍,那么不顾一切。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本,同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比起来,他是这样微不足道和卑微。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想实现梦想,想得到自由。这一年半来,或许活得辛苦挣扎,也或许再无法超脱,更或许已经陷入某种可怕的情感中。然而,他不想放弃自己。
他要努力地活着。
生大于一切。
寂静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为自己而活。他,可不可以放纵一次?明知会换得同上次一样的痛苦,却依然愿意为此透支未来的安稳。这样的活,是不是才算作鲜活,不再行尸走肉?
人生不过如此罢了。它一直要打败你,但你不能自甘毁灭。
就是这么简单。
有时即使清清楚楚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掘坟墓,在走向另一条注定不可能有结果、也注定是违背自己是非观念和道德理想的道路。
但人啊!又岂是理智怎么想就能怎么做的?
寒影咬住下唇,不撇头看四周人群中奇怪的目光,飞奔向下曼哈顿的Church St.34号--世贸中心的所在。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突地从不远处轰然传来,直震得耳膜嗡嗡刺痛。寒影猛抬头,顿时把手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天呐,怎么会这样?"
他两眼呆滞地看到世贸中心南楼被另一架大型波音飞机从东南侧毁灭性地撞入,可怕的冲击力一瞬间就毁坏了六层楼面,巨大的火球从南楼两侧射出来,和浓密的黑烟交融在一起,将飞机进入大厦的半个舱身侵蚀性地包裹住,与对面相望的北楼呼应着灾难的降临。
寒影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指针指向九点零二分。刚刚是上班族到达公司的时候。
周遭的人群中先是死一般的沉默,然后突然迸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声,接着象会传染一样,一个个都开始哭起来。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了绝望,有些妇女脚一软,跌到了地上,旁边的男士赶紧扶住她们。手机声此时也纷纷响起来,手忙脚乱的报安声此起彼伏。
寒影的耳边全是惊恐万状的尖叫以及祈祷上帝声,他楞了一下,脸色越发古怪,嘴唇竟开始颤抖。看看周围夺路而逃的人们,他突然清醒过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几条街外的世贸跑去。
乔克尔!
乔克尔还在南楼,千真万确!他在南楼和财政顾问商讨海员罢工的问题,还是70多层;从目测来看,被撞击的位置也就60层左右,相隔距离非常近。
寒影不敢想下去,只晓得要拼命向前跑,向前跑。却不知道为什么跑,那个比人渣还人渣的魔鬼有什么道理值得他去跑,去追逐。
没人知道。
那只是股血性蓬勃下的冲动,连谢寒影自己都不知道终极原因,也根本不想去探究。
十多分钟后,他奔到离Church St一街之隔的马路,正准备一头闯进滚滚烟雾中,却被拦了下来。
政府已经出动紧急救火队、医疗队来到现场,并封锁了四周全部道路。一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拦住寒影,语速急促地道:"先生,您现在不能进入里面。我们正在全力营救,闲杂人等只会增加我们的负担,希望您能谅解。"
烟雾弥漫在附近每一寸空气中,寒影睁大眼睛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个警察脸庞的大致轮廓,他一开口就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可我老板还在里面......"
警察打断他的话,面色极为严肃:"双子楼中每一个人都有数不清的亲友,我们正是因为不想看到别人的痛苦,才会宁愿牺牲自己去救楼里的人。请您放心,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会战斗到底,让包括你老板在内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寒影张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来。
在所有人的利益面前,他个人已经微不足道,乔克尔也已微不足道,甚至几十几百个人的感情都微不足道。
更大的利益放在救火队员和医疗队员面前,那是一份更大的责任。
他,没有立场。
更何况......他要救的不过是人渣而已。
寒影面色白得象刚从癌症的疼痛中挣扎过来一样,他退后几步,伸手让那位警察去执行自己的任务,示意不用再管自己。那人点点头,深深注视了他几眼,然后转身跑步进入越来越浓厚的烟雾中。
靠近Church St的街道已经能见度太低了,即使不断从封锁区域内逃出来的幸存者在这样的浓烟中也面目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寒影只有再朝后退,直到所处的地方能比较清晰地仰望天空中大厦将倾的世贸中心。
在双眼聚焦下,他隐隐看到从两栋慢慢歪离垂直线的楼中不断有似乎很微小的东西朝下掉,刚开始时还比较少,但渐渐地越来越多,到后来几乎是下雨一般。他还在疑惑这是什么?身边突然传来严重变调的惨呼:"哦,我的上帝!他们在跳楼!"
寒影的心猛地抽紧起来,他运足目光,竭尽全力盯住那朝下掉的东西,近乎窒息地发觉那真的是人!
无数的人从玻璃窗户中爬出来,站在高空中,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见他们顿了一顿,就头往下栽去。随着南北楼上部的建筑开始完全变形、融化,甚至不断有大块的钢混结构和水泥裂开并飞出去,人就跳得越来越多,后面的在爬到窗外后连停顿都省了,直接往下做自由落体运动。火焰凶猛地从有些黑洞洞的窗口内吐出来,连着许多似乎已经被烧焦了的尸体共同卷到半空中,在充满巨大颗粒的浓烟里晃晃悠悠地飘荡了几秒后,迅速掉下来。
寒影心脏急剧收缩,刀割一样的痛楚汹涌袭来,在这初秋他竟浑身冰冷,发起颤来。他眉头紧紧皱起,仿佛痛得不能承受一样弯下腰,通红的双眼目框欲裂,朝空中嘶喊:"不--要--!!!"
声音惨烈地如同失去孩子的独狼般,尖锐悲伤地回荡在早已绝望的纽约上空,袅袅荡荡,漂浮不止。那个近乎崩溃的单音节爆发出无尽的痛苦,穿梭在曼哈顿人去楼空的栋栋华厦中,穿梭在一面面灰尘蒙蒙的高贵橱窗玻璃间,穿梭在本来完全处于疯狂状态的人群心底。
"砰"地一下,寒影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无法承受地闭上眼睛,不想再去看那让人心都要碎了的景象。
那么,那么多的宝贵生命就在恐慌和无助中自我了结。
世上最大的悲剧也莫过于此了。
寒影的心在抽痛,他痛得连呼吸都快不能进行。在这个时候,他不是为乔克尔而痛苦,而是为数千个在火焰般炼狱中受尽折辱的灵魂痛苦。
他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来的谢寒影非常可笑!他竟真的为乔克尔这样的魔鬼动心,即使自己不愿承认。但心灵深处的悸动,无论如何都是骗不了的。
那代表什么?
只是代表他被一个洗黑钱、肆意压榨普通工人血汗、残暴杀害无辜性命、甚至是丧尽天良卖武器给恐怖分子的死万次都不为过的恶魔强暴出爱情了!
瞧!堂堂龙的传人--东方的炎黄子孙就这点出息!
谢寒影,你羞不羞耻?
静静地,寒影抬着头,怔怔盯住北楼上半部分在高温下已经完全融化下来。几分钟间,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伴随北楼彻底的倒塌传入寒影的耳膜,厚重且有毒的烟雾扑面而来。但寒影却不闪躲,任那灰尘裹住全身,将自己的脸庞完全没入黑色的"洗涤"中,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他站起身。淅淅梭梭的灰从动弹的身体上掉下来,可他却浑然没有所觉。
又瞧了瞧那也岌岌可危的南楼,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寒影笑得前俯后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多好笑。他都该死地快乐笑出声了。
"哈哈哈哈......"他笑着转过身,仿佛老了十多岁一样,驼着背往回走。
周遭全是令人崩溃的哭喊声以及救护队员的大叫,他充耳不闻,走自己的路,任无数人在自己边上擦肩而过。脸上无喜无忧,简直如同看穿了世事。
他走了两条街,已经快走出最主要的封锁区了。猛然间身右侧传来惊呼:"我的寒影!天呐,你怎么在这?"
话音刚落,他就被一双如此熟悉但又如此憎恨的手臂给抓住,硬是转过身投入强壮的胸中。
温暖的,然而风尘满身。
那一边的心跳几乎疾地快跳出来。
"亲爱的寒影,你是来找我的吗?哦,我的上帝。我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一张激动地完全失去控制的薄唇颤抖印上来,反复说道:"我爱你!我爱你!寒影,我以甘比诺家族最神圣的名义来发誓我爱你!"
古希腊"晦涩哲人"赫拉克利特曾经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寒影曾经在买来的一本书中看到过,当初始终不能理解;但如今已透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可以如此冷静地靠在乔克尔肩膀上,一小时前的恐慌、激动、还有那突然迸发出来的爱恋也于是仿佛恍如隔世,再引不起他丝毫的心跳加速。
乔克尔把寒影的身体拉开些,让他的脸对着自己,用一双本该冷酷绝情到极点、但如今却柔情万千的眼眸看着让这位黑帮教父魂牵梦萦的脸庞。他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寒影,舒了口气道:"感谢上帝!我亲爱的寒影没什么事。"
寒影低下头,淡淡道:"属下又不在世贸中心里,哪会有什么事?主人没遇上什么危险吧?"
乔克尔爱怜地用手轻轻抚摸寒影光洁的面颊,长长叹息:"怎么会没碰上危险?当北楼被飞机撞了后,我就觉得不妙,当机立断让所有人跟我下来。那时电梯还能用,我就赶紧乘着下来。到达底楼后,还看到有许多人要上去,说南楼不会有事。但我和那些中东恐怖分子打交道许久,知道他们一旦干起来是轻易不会罢休的,因此坚决不允许顾问想上去取几份资料的打算。然后在要出来时,南楼也被撞了,巨大的震动让天花板上的吊灯都落了下来,差点砸到我们。再想出来,又被赶来封锁救援的防火队员拦住,先和其他一些在底楼的人集中在一起,然后才被送出来。"
寒影清秀的脸上平静无波,也不知内心是何想法,只见他点点头:"主人受惊了。"
乔克尔似乎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立刻很是责备地问道:"倒是你,亲爱的寒影,怎么会来这里?"
寒影头垂得更低,略长的头发披下来掩住了半边脸,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在沉默了不很久但又仿佛很令人焦急的一段时间后,他轻声回答:"我怕您有什么意外,就赶过来了。"
乔克尔一震,手微微一用劲,将寒影的脸抬起来,直视他清澈正气得令人忍不住想去折辱的双眼,竟一时痴了。他瞪了寒影老半晌,面上竟有种脆弱却感动的神情在流动,蓝色瞳孔中闪耀出点点近乎迷恋的光芒,嘴张开想说什么。
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用轻得怕摔破什么的力道吻上寒影颤抖的眼睑,以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语气喃喃道:"亲爱的寒影,你说的是真话吗?"
寒影不回答。
乔克尔从胸腔里吐出一声呻吟,紧紧、紧紧抱住他的最爱,满脸痴狂地再一次问:"寒影,这个问题对我如此重要。请你告诉我,你说的是真话吗?"
寒影的眼睑颤抖得更厉害。
"就算对我吐露唯一一次真心也不行吗?"
寒影心顿时狂跳了几下,大是惊讶:难道他知道我一直在说假话?
但他已经来不及问了,全部精神都放在是否对乔克尔吐真言的心理拉锯战上了。
内心百转千回,事实上却不过几秒钟而已。终于,他开口说道:"我......每一个字都是真心。"
蓦然,环住他腰部的手臂松开来。
寒影抬头看去,只见乔克尔怔怔地盯着他。那张阴冷俊美的脸庞不再是野兽般的冰酷残忍,而是......茫然!
是的!那是一种仿佛经历人间无数,到头来回首往事,只觉已是百年身、茫然惨淡的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悲,只是定定看着寒影,直如要看透他、看透千万年以来人类最微妙奇特的情感、看透该以如何的罪罚来得到宽恕曾经那般践踏眼前这人的自尊。
乔克尔突然又把他拉入怀中,狂风暴雨般亲吻着他脸上每个地方,简直要把他吞下去一样。然后抱住他,用手死一般箍住,须臾都不能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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