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个著名的女人说过,男人是用下半身来思考问题的。我觉得很有道理,虽然我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按生理学标准,我是一个标准的男人。但是,我这样一个男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也基本上是处于那种阶段。我知道我对什么有感觉,对什么没有感觉。而那种很虚幻的爱情,似乎必须与这个感觉联系在一起。但是,这么艰深的道理,我不能跟一位干过四五十年革命工作的老妈妈说,然后就跟我应付那个快餐小伙子一样问一句:“你明白了吗?”我只能对她说:“我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所以,我独身。”分析起来,我并没有说谎。但是,就因为这么老实的一句话,就让这位热心的老人坚定了无比的决心,要为我找到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子,仿佛这个任务完成了,共产主义事业也就实现了。于是,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共产主义社会在现阶段不能够实现了。
“小刘,下班了?”老妈妈的声音让我想到母亲。
“嗯。”我想应付我母亲一样应付她。
“昨天那个女孩子怎么样?”她察言观色。
“一般。”我简明扼要。
“我就知道你标准高。改明儿大妈再给你介绍一个。”她矢志不渝。
“哦。那我走了。”我急忙扯呼。
逃开她满怀希望的眼睛,就像逃避我的家族几十双眼睛一般,我匆忙地开了锁,跨上车。忽然,小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刘哥,等等我。”
他来了。没有理由不等他。他开了锁,推了车。我们都骑上了。车速中等。
“你一个人回去?”
“是啊。”那么白痴的问题,我从来都是一个人走!
“自己做饭?”
“今天没心情,想……”
我没有说完,他接口说:“那我们一起去吃吧。我也懒得回家吃妈做的饭了。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川菜馆,那儿的豆花鸡、水煮鱼、香辣蟹都不错,而且,离这里也很近。”
肚子真的饿了,而且,我对美味没有抗拒力。
进那家天蜀豆花庄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满天的霞光,隐约的,似乎头顶上远远的地方,有一个东西在飞,那么坚持,也许是风筝吧,这么秋高气爽的时候,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
点了几样菜,贪心了点,但是,钱包还算可以应付。开动了,小王提议要酒:“来点啤酒?”
我摇了摇头:“我一直不喜欢啤酒的味道,我一般喝红酒。只是,酒店里的酒都太贵了。”
“没关系,今晚上我请。”他一脸无所谓。是啊,他是北京人,吃住还可以靠着家里。
“你那点钱?!”不屑状。多少,得装装样子,怎么说我也是老人!
“在公司里刘哥这么帮忙,我请是应该的。”多会说话的一张嘴。
幸亏我没有脸红。不过,等酒上来的时候,才一口,我的脸就有点烧了。喝酒容易上脸,却不醉,也算是一种好处,一边可以说自己不会喝,一边却也可以多少喝点。反正是可进可退。
小王看了看我红着的脸,笑了:“刘哥你现在跟抹了胭脂一样,好漂亮。”
我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喜欢。因为被男人说抹了胭脂,实际上是对某人性别的一种戏谑,这个其实是我很介意的。可是同时,被一个好看的人说自己漂亮,却也是一件很滋润的事。所以,我哼哼了一声。
小王居然没完了:“刘哥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哦。”除了这个我还能说什么?我没有经验面对男人的称赞,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一般的赞美,还是别有用心的调侃,或者……但我笑了,自恋到家!
很惬意地从酒家里出来,我们得分道扬镳了。
“刘哥,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没事,才那点酒。”我骑上车,跟他说了晚安。
车子慢悠悠的,的确是有点意思了,我不敢骑得太快。所以,差不多一刻钟过了,我才到北海后门。不经意的,我抬头去看那门口。
路灯只有一盏,高高的杆子上吊着的,所以灯光形成的光柱斜着照射下来,形成一个黑暗分明的光景。灯柱里伫立着一个男子,白色大风衣的男子,宝蓝色的衬衫领口在灯光中有点绿了。一只大蝴蝶飞在他的肩膀上空,像一朵努力绽放的葵花。男子抬起头,用他的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微微地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是哪里的勇气,也许是无神论给我的。因为如果我意识到那个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意识到街边除了我就是他和那只葵蝶,意识到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和其他任何发光的东西,所有的,只有那个斜着的光柱,他的眼睛,和我的眼睛。
我挪近他。我想找话题。
他没说话,用手指了指北海,黑漆漆的北海。然后,一转身,从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的门进去了。
葵蝶依然在光柱中盘旋着,很旖旎的舞蹈,金粉飞扬。
我推着车进门,想看个究竟。
我看得见他的后背,似乎是被葵蝶的金粉沾满了,泛着幽幽的荧光。我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还有车链和辐条的声音。
毕竟是秋天了,有点冷,尤其是吹起那半夜的风的时候。我抖了一下。
“冷吗?”他回过头来,很精致的五官,我呆了一呆。
他搂着我的肩膀,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也许一个孤独的人所期待的就是这么一种被拥有的感觉吧,当然,是被一个可以喜欢的人拥有。
“你喜欢我?”他在我的耳边这么问道,沙沙的,我听到湖水在风中起浪的声音。
太直接了。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他妩媚地笑着,男人的妩媚要比女人更有诱惑力,这点我深信,因为当刻,我就忘记了我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今天星期几,上帝是男的还是女的。我点了点头。
他吻了我。而且,吻了我的唇。
他将手伸进我的衣衫,贴着我的肌肤游走。他一边吻,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说着:“你好美,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要一个人。”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期待着一直所期待的东西,忘却一切,抛开一切,给一个人,要一个人。我没有想过这到底是人性的,还是兽性的,也许我以后会详细分析这个问题,但是,这个时刻,我只是很赤裸裸地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做,用自己的心去体会自己要的,还有,他所要的。
他的胸膛很开阔,是可以依偎的那种,他的臂膀很舒展,是可以依托的那种,他的声音很优雅,是可以久听的那种。等我依偎在他的胸膛上,依托在他的臂膀中,听着他的声音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很幸福的人,一个纯粹的人。这时,他跟我说道:“我很喜欢跟你做的时候的感觉,你像一个原始的图画。不过,我不会留恋你的,因为我不会留恋任何一个人类。”
我直起身体,用审视的目光看他的眼睛:“为什么?”
“因为蝴蝶飞不过秋天的。因为黑夜永远是黑夜,不会是白昼。因为梦终究是梦,即使它是可以触摸的,甚至还有无数的激情作为陪衬。因为……”
我想了一想:“那我是你的又一个猎物了?”我知道在圈子里有这么一种人。
“不是。你是我的第一个,也是我的最后一个。我的生命里,只有这么一次。”他笑着说,似乎对生命有无尽的嘲弄。
我的怒气平息了,马上,被郁闷和伤感所席卷。
“我该走了,冬天马上就要来了。”他直起身,披上那件泛光的大白风衣,低低的一声呼哨,一个发光的东西飞了过来。
我看到了那只葵花一般的蝴蝶,停到他的肩膀上,他再度朝我笑了笑,撑开风衣,以我所无法描述的方式掠上天空,盘旋着,像一只优雅的昆虫。
“你叫什么?”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不过,我马上后悔了,因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既然他是离去的。但是,那千万分之一的对他归来的希望却挤出了这个问句。
“葵蝶。”等我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已经像一个光点一样在高空中闪烁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秋天的确过去了。冬天来得迅猛而冷冽。但是,我始终无法忘怀北海边上的那种温暖。今天,懒懒地,我走进了公司,时钟是八点差一分。不过,没有一天是我的幸运日。茶杯里有砌好的一杯红茶,旁边有一张微笑着的男子的脸:“刘哥,早上好。”
我朝他无力地点点头,懒懒地坐到凳子上,翻开报纸。突然,我意外地发现,今天经理居然不在。
“经理感冒请假了。”他识趣地说道。
天真的冷了。我低头,发现脚边有一只大蝴蝶的尸体,心里有些伤感,把它拾起来,放在桌子上:唉,曾经绝艳一时的颜色。
“蝴蝶飞不过秋天的。”他说道。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
他愣住了,仿佛犯了很大的过错似的。
我看着他的可怜相,有点想笑,可是,声音到了唇边,却是哭腔。
“刘哥,你别……是我不好,你别……”他手足无措。
“干吗对我这么好?”我狠命咬了牙,似乎脸上有两道凉意。
“因为……”他望向窗外,窗外是被冬天摧残得枯朽了的城市。
我在等答案,但是,似乎又失去了兴趣。
他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
在他的脸上,我似乎看到一只蝴蝶的影子,我迟疑了。是的,蝴蝶飞不过秋天的,如果我将得到的是另外一只会飞走的蝴蝶,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低下头,开始翻报纸。
我感觉到空气中一种奇怪的气氛。他似乎被我的忽视激怒了。我抬起头:他那么认真的脸,方唇,剑眉,星星的眼睛:“我想,……我就想对你好……”
面具
--情见录之六四
生命是一个很诡异的东西,经常地,它就像是你在街头上临时遇到的拐角,而你却无法预料到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许是一辆飞驰而过的马车,马车上会有一位有钱的绅士,他的白色手套伸出窗外,无名指上带着一个红宝石戒指;也许是一个牵着金发碧眼的少女的温婉的母亲,她的筒裙可能是宝蓝色的,美丽的花布伞下有一种永远和蔼的微笑。但是,他们如果看见我,尤其是看见我这张隐藏在帽子阴影中的脸,他们的优雅与谦和都会消失,他们先是恐惧,然后是惊讶,最后带着他们特有的高傲,施舍给我一两个铜板。
我已经习惯了接受这些人的铜板了,既然这些是对我的一种所谓的怜悯。我把这些怜悯集合起来,分成两份,一份买了面包,另一份收藏起来。
今天天气很好,城市中心的喷泉边上像往常一样坐满了人,他们聆听着从巴黎渡海而来的吟游诗人的故事,津津有味。我也像往常一样,坐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撕着面包,因为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既能听得到故事,又可以不惊动到别人。
我喜欢听异国的故事,尤其是那个神话般的巴黎的。据说那里的美女俊男无数,他们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且,他们的服饰之华丽,是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所无法望其项背的。城市里的绅士们并不比淑女们更加保守,他们一样追随着巴黎的时髦,如果有一位巴黎郊区来的先生穿着花领外翻的衬衣,他们就会竞相仿效。而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我为的是给自己一个想象的空间,让我忘记自己所在的这个城市的一切龌龊,忘记自己的丑恶。
“我可敬的女士们、先生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款待,我想五年来的演讲,已经把我对巴黎的所有了解都讲明了。所以,我,德尼布朗决定,今天下午将乘坐返回巴黎的船。我将把你们的热情好客和温文尔雅告诉给巴黎的人们。”诗人摘下他的帽子,向所有人鞠躬。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惋惜和唏嘘声。我也有些失望。
“德尼布朗先生,难道您真的就没有什么可以对我们说的了吗?”切尼小姐从她的遮阳伞下探出头来,我记得昨天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询问巴黎淑女们的裙褶是如何处理的问题。
诗人摇了摇头:“我想应该没有了,可爱的切尼小姐。”
人群里的叹惋声更重了,仿佛这个破旧的城市发出的最后一声残喘。
诗人似乎发了慈悲心:“别这样,亲爱的人们。别这样!这样会让我伤心的。”
“那么,请您再说点什么吧,随便什么都可以。”杰克斯先生说道。他的马车是带着折叠梯的那种,车厢是用巴黎来的紫绸装饰的,很美。
诗人想了想:“什么都可以吗?”他戴上了帽子,“既然大家这样要求,我就讲一个我听说的故事吧。这个故事和以前的故事都不一样,它是那种巴黎的人们在街头巷尾偷偷谈论的话题,或者是狠心的母亲用来吓孩子的。所以,请那些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人,还有孩子们、可爱的女士们都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