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4完————蓝蝎子
蓝蝎子  发于:2009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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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钦犯!”他握住了枕边的剑,冷眼看着他,却发现几天里尽混在泥里的剑,已被擦拭光鲜。
      “将军于小人有恩,小人不会恩将仇报。”他抱拳跪倒。
      他仔细瞅了他一眼,却便笑了:“是你。”他勉强起来,扶起他,微笑着说道:“我早不是将军了。”
      “可是,将军的红袍铠甲还在,将军的剑还在,将军的威风还在。”小伙子有些慷慨激昂。
      “可是,”他的眼睛灰暗了下去,“将军永远是君王的将军。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将军……”他的眼中有泪。
      他一摆手,搭住他的肩:“别这么叫我了。我们兄弟相称,好吗?”
      “这叫小人如何敢当?”他谦恭地退开。
      他握住了他抱拳的手,深深的眼睛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底子里去:“我说行就行。对了,我叫窦德成,二十有六。你呢?”
      “小人徐衍良,再过两日,刚好二十。”他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以后我就叫你良弟,你就叫我成兄吧。”他爽朗地笑着,声音在房间里嗡嗡地响。
      “成兄。”他的眸光有些闪烁。
      他握紧了他的手:“良弟。”

      又是一个将晴将雨的天气,女子们加快了采茶的速度,再过两日便是清明,清明雨一落,这满山的茶叶就要降一分价了。女子们手上忙乱,嘴儿也不闲着,这个问道:“今天怎么不见小伙子啊?”“哎,咱们翠姐犯相思病啦!”“呵呵,没那回事儿。”“还说不是!昨天你还托南街李姥姥打听人家的来历呢,快跟我们说说!”“说说就说说!他姓徐名衍良,家住这不老峰上,自己有三亩茶园,去年新亡了老母,现在是孤身一个。”“哎呀,这么好的身份,翠姐赶紧托李姥姥给说媒去啊!”“哼,我才不急!”“哦,咱们翠姐不急呢——”女子们哄的一声,又笑开了……


      不老峰边,有泉有人烟。青翠的茶树林旁,一个红衣修身的男子正驻足观望群山。
      “成兄,来,喝点药汤,还有,这是用茶叶煮的鸡子,你尝尝。”衍良呼唤着林边山崖上的德成。
      德成接过来,闻得药里一阵苦味,皱了皱眉,一口气,将药汤喝了下去。衍良又递上来两个茶鸡蛋:“山野地方,没什么好给成兄补补身子的,这是我们种茶人家用茶煮的,味道与一般鸡子不同,成兄尝尝看吧。”

      德成接过来,破开一个,拨了壳,一股茶香混着鸡蛋香扑鼻而来,他咬了一口,连连叫道:“不错,不错……”见衍良光是站着,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又把剩下的一个递回:“你也来一个。”

      “成兄吃吧,专为你做的。锅里还有些呢。”衍良推脱着,唇边带笑。
      德成就不再客套,又拨了这个,吃了起来,口中连连赞道:“想不到兄弟还有如此手艺!”
      衍良望着他有些匆忙的吃相,心中欢喜,笑道:“瞧你这模样,哪里有将军的威风?!”
      德成停下咀嚼的动作,望了他一眼,气氛一下子冷清下来。
      “哦,是我说错了。”衍良慌忙道歉。
      德成摇了摇头:“不是你的事。良弟,你听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说法吗?”
      “哦……”
      清风徐来,只见衍良的眼神随之也黯淡了下来。
      “不管它了!”德成一把抱过衍良的肩,往山崖下指去,“看这青青的武夷,比那阴险勾心的朝堂,不知道好过多少倍。”德成低头看他,笑了,“兄弟,真想能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

      “只要你愿意,我想……”衍良微微红了脸颊,低头思索起来。
      丝丝的雨夹杂着春日的温和,徐徐飘来,落到脸上,有一种似醉非醉的感触。衍良伸出了手,慢慢的,手心落下无数细微透明的水珠……

      “咦,翠姐怎么垂头丧气回来啦?”女子们见从山上走下来的翠姐,纷纷调侃。“谁丧气了?我高兴着呢!”“是人家跟你私定终身了?”“没。我才不想呢。”“那你这半晌功夫不采茶,去人家不老峰干吗去啊?”“看风景。哎,你说那徐哥哥难道还有个兄弟?”“没有啊。你不说他是孤身一人吗?”“那奇怪了,那个跟他称兄道弟的红衣大汉会是谁呢?”“红衣大汉,咱们武夷地界谁敢穿红衣啊?只有那被通缉的大红袍将军。哎,你该不会看走了眼吧?”“大红袍?!”女子们聊着笑着,也不当回事,又顾自采茶去了。等到日近西山的时候,又各自或挑或背,下了山脉。进城的路上,也不忘笑着说着:“哎,你倒是说,大红袍将军可是个威武英俊的男子,你那个徐哥哥也俊俏可爱,不知道哪个更好看啊?”“这可难说了。要是我挑,我就挑徐哥哥,他一定体贴温和。”“哎,我可说句悖逆的话,如果大红袍不是被通缉,我非嫁给他不可。早三年前,我的梦里边就只有他了。”“哇,冷妹妹都掏心里话了。呵呵……”女子们又笑了。等到了镇门口,见几个威武的兵勇收着那黄榜,一脸木讷的样子,女子们都噤了声,掩着笑脸过去了。

      夜,很快落到了山上,星星缥缈在高高的云雾中,淡淡地,望着世间的变故……
      “良弟,后日便是你的生辰,清明出生的人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么?”品茶,德成问坐在门户边的衍良。
      衍良白皙的脸微微掠过一丝颜色,转眼望向星空,声音似乎变得遥远:“喜欢在细细的雨中,跟喜欢的人一起看星星。”
      “古怪的想法。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德成搁下手中的茶,挪过椅子,一起向星空中仰望。
      “日月星辰是人的眼睛,天上掉一颗星星,人间便少一个人。”
      “你想要什么?”德成侧脸问他,“当然得看我现在还能给你安排出什么贺礼。”
      “不用了,我想要的,上天都给了我。”

      将是清明,雨已纷纷,女子们更急着采茶。翠姐顾自张望着山路,却也不见徐衍良的影子,半日了,也就偷偷地在那儿叹气。
      将近黄昏了,女子们又开始收拾,却听着一阵匆忙而有节律的脚步声。“官兵!”女子们窃窃私语起来。但见为首的是那个当日贴黄榜的,后边跟随了二十来号全副武装的兵勇。旁边急促跑着,粗衣烂衫的,大家却都认识:“那不是翠姐他爹吗?”

      “爹——你干吗呢?”翠姐不解地问。
      老头子眯了眼,笑得开花:“当官领赏去啊。笨丫头,那个大红袍可值千两黄金和一顶乌纱啊。”
      “可是爹爹,我可说不准啊。”翠姐急道。
      为首的将军侧脸问老头子:“你可不要报假!”
      老头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强装平静:“我说的,我作保!”
      队伍继续向山上开拔,一溜烟的功夫,跑得没影儿了。
      “这可怎么办?要真是大红袍怎么办?你的徐哥哥可是要受牵连啊!”女子们又议论开了。
      “哎呀,都怪我多嘴!”翠姐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这张嘴。”
      “姐,也不是你的错。咱们先采了茶,再去山上看看。”

      “良弟,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你想做些什么?”望着渐落的夕阳,德成和声问道。
      “明天该去祭扫我父母的墓了。就在峰那边,有杜鹃花盛开的地方。”衍良指了指不老峰,“成兄,吃饭吧。”
      “哦。”德成跟着衍良进了屋,端起饭碗,却没有动筷。
      “怎么了?”
      “良弟,”迟疑了一下,“你待人真好。”
      “嗯。”
      薄薄的静默,在小屋里荡漾开来。
      突然,焦躁的呼声从风中传来:“你们几个堵这个路口,你们到那边去。你们随我来……”若远若近的声音,听在耳里——
      德成嗖地站了起来,握住了床边挂着的剑——与衍良共处的几天,居然忘了佩剑,他目光游移,冷冷地盯在衍良的脸上,却迅速地缓和了。
      “不是我!”衍良说道。
      “我知道。”他说,披上了战甲,拔出了剑,往门口走去。身后留下他的声音:“你快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可是,他马上感觉衍良跟了上来,回头一看,衍良手里握着药锄,一副拼命的样子,他挡住了他:“你做什么?”
      “要战一起战,要躲一起躲。不然……”衍良望着他的眼睛,“我怎么能算是你的兄弟?”
      德成握住了他擎着药锄的手:“兄弟——”眼中起了一片润湿。忽然一咬牙:“兄弟,哪里有可以躲的地方?”
      衍良的眼睛一亮,回头望向葱郁的茶园:“背后是个山洞,很隐蔽。”
      “走——”他拥住他的身体,扯过他的药锄,扔到地上,往山洞走去。

      夜已深了,官兵们点燃了火把,满山遍野地搜查。女子们隐没在远处的茶树下,偷偷观看。
      为首的将军四处询问:“你这边有吗?”
      “没有,将军!”
      “你们这边呢?”
      “没见到。”
      “将军,您看这红袍的绸子。”
      “嗯。李家的,到底大红袍在哪里?”将军问那老头子。
      “我见他就在这一片。就在这儿……”老头孱弱的声音。
      将军把红绸子往地上一丢,咬牙说道:“烧了这片茶园!”
      “是——”
      火,顺着风势,窜上了山峰,血色,在越落越浓的雨丝中,凄迷如涂。火烧了很久,一直将天上的黑色烧成了晨曦的酱紫色、青蓝色、浅蓝色、淡灰色、蓝白色……雨,渐渐淡了,却依然一丝一缕,在天与地之间缠绵。不老峰成了秃顶峰,黑压压都是烧剩的灰烬。官兵们看看依然没有一个活物,也只好败兴而退,临末,还锁走了那个谎报的李老头。

      女子们都奇怪,分明没见徐衍良下山,难道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女子们在官兵走后,纷纷到山隙水间去找,可是,哪里有他们的人影?
      “咦,姐妹们,快来看啊!”翠姐当先喊道。
      女子们聚来了,见是一个狭小的山洞里,冒出一株泛红的茶树,树枝舒展,阳刚威武,树边盘着一株青蓝的茶苗,晶莹滴翠,很是可爱。女子们都是采惯茶的,却不知道这两株茶的来历,各自拣了片茶叶来嚼,只觉得红色茶树的茶味甘苦,茶性猛烈,蓝色茶树的茶味香甜,茶性柔和,纷纷赞不绝口。

      “翠姐,这两株罕有的茶,咱们给起个名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翠姐黯然说道:“我看,这两株茶该不是那大红袍和徐衍良变化的吧?”
      “不会啦,你瞎想什么?哪有这么神怪的事。兴许人家早离开这儿,到哪儿快活去了。”女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咦,不如就把这株红色的叫大红袍吧,样子也威武,味道也刚劲,这株青蓝的就叫衍良茶,跟那个俊俏漂亮的徐衍良也很相配。”

      “好啊,好啊。”女子们一起赞和。
      自此,武夷地界又多了两种茶,一种名唤大红袍,一种名唤衍良。只是,时日远了,衍良始终是小株,无法长大,采茶的也采不到多少,渐渐知道的人越来越少,至今已无从查考,反而是大红袍株大叶茂,名气大盛。不过,不论是什么朝代,什么纪元,每每将至清明的时候,大红袍与衍良都会开枝散叶,在细雨缠绵的夜晚,遥望天宇,那时候,天庭中,总有两颗灿灿的明星,照耀武夷,照耀不老峰……


      秦风
      ——情见录之七六
      夜渐深了,金色的余晖在黛黑色的天际镶上了一道迤逦的花边。书童在后,背负着行囊,周公子白衫冷袖在前,行色匆匆。本来还在玉溪草堂勤读圣人之道,父母突然来信召唤,说是,母病垂危,须臾将亡,子孙当近前伺候,以慰母心。周公子慌忙收拾了几件诗书衣衫,带了书童,连夜兼程,往泰兴家中赶去。

      前边正是秦人岭,风高树杂,有些阴森的样子。书童恹恹地说道:“公子,还是找个地方停留一宿吧。这山听说有狼!”
      周公子有些不悦,训斥道:“我是读圣贤书的,头上三尺有神明,怕什么狼?快走。”心中却是记挂着垂危的母亲,想起旧时百般疼爱,舔犊深情,不免凄伤。
      路渐走渐窄,林子渐进渐深,黑漆漆的一片,渐渐没了方向。书童的手直打战,牙关磕磕碰碰着说道:“公子,我们还是找找来路吧!”
      周公子也有些担心,可是,他回头看看,似乎来路也不见了踪影,只好撑足了胆子,说道:“别怕,这条路我熟,再走一会儿就是官道了。”
      话是这么说,过了半晌,主仆俩还在林子里转悠。突然,林间隐约有一双一双的绿色珠子在转,呜的一声狼嚎,把个主仆俩吓出一身冷汗来:“狼!”两人不再说什么,拔腿就跑,书童丢了行囊,公子丢了书童,两个人在林子里左右冲突,可狼嚎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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