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花满客船——拐枣
拐枣  发于:2011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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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应对,再看他的“凄凉”模样,终究还是不忍。

赵遥顿时容光焕发。

“公子,还是放在这廊子下么?”白裳瞥了得寸进尺的赵遥一眼,问道。

“是。”

“子越你倒是有那一番闲情,连吃饭都要摆到湖边。”赵遥叫起李溪的字来极是亲昵顺口,又抓起那绿荷包子,张嘴就是大半

个,一点也不客气。

白裳坐在对面,撇撇嘴道:“我家公子的心思,哪里是你这只臭狐狸能揣测的?摆在这里吃是要给湖里的花染上些烟火气,否

则花是不开的。”说罢,指了指湖边那几片安安静静似乎在沉睡着的圆叶。

赵遥搁了竹箸,凝神望去——圆圆的叶片浮在水面,似乎极为平常,却微微地闪烁着些光晕,看来大约是哪里的仙草之类,只

是不开放的话,再神奇也没有什么用处。

赵遥转转眼珠,蓦地嗤笑出声:“子越你这样做可不对,只是在湖边吃饭能抵得上什么?恐怕你弄上几千年也养不出个花苞来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知子越愿不愿意让我试一试?”

李溪的手指一滞,抬了头,怔怔地望着赵遥:“什么法子?”

赵遥晃了晃脑袋:“这可是天大的秘密,饶是那些神仙也断断想不出来的——我就算与子越你将有那痴缠的交情,也不好白白

说了——不如我们打个赌吧,若是我能让那花在半月之内开了,你便应我三件事,若是不能,我就以身相……啊不,是立刻从

这里消失……”

“你本就该立时消失。”李溪喝了口粉藕莼菜汤,淡淡地抛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来。

赵遥塌了俊脸,即便是伶牙俐齿,也一时无话,只得闷头默默地吃着那绿荷包子。

李溪瞥赵遥一眼,见他一副落寞样子,又道:“你既说有法子,我便冒险让你一试,只是那个赌局……”

“公子你可别信他!我们只有这一株……”

“怎么样?”赵遥原本心灰意冷,听了李溪的话,又精神百倍起来。

“我应下了。”

赵遥大喜过望,顿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白裳冷冷地把赵遥伸向瓷盘里的手拍了开去——在赵遥的蚕食鲸吞下,盘里只剩下一只绿荷包子。

初夏的夜晚本该是有些闷热的,但山坳之间却有徐徐的清风而至,拂动荷叶芙蕖,扬起一波又一波的绿浪。

月光静静地流泻其间,天地笼了淡淡的银白微光,李溪独自坐于廊下,望着湖里的那几片叶子,悠悠地叹了口气。

比起光鲜夺目的赵遥,李溪的长相实在是太过平凡,甚至只算得上清秀而已,但他举止沉静,不似赵遥那般轻佻随性,因此更

多了几分出尘的气质——不过,这个与我们的故事倒也并无太大的关系。

白裳炙了一盏青碧的扶芳饮,拿木盘端了,递至李溪面前:“公子。”

她说话时笑容有些勉强,仿佛那笑不小心就会破碎一般。

“白裳,你不高兴?”李溪抬眼问了一句。

白裳摇一摇头,手里的扶芳饮却因为颤抖而点了一两圈涟漪:“没有。我只是觉得公子不该随意轻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妖精的话

。”

李溪接过杯盏——扶芳叶本是辛辣苦涩的,但炙过之后却清香无比,所以当世之人皆以饮扶芳为风雅之事,白裳不知从哪里学

了这炙叶的法子,做得有模有样,只是那苦涩的味道,终究是去不净了。

“是啊,怎么就轻信了。”李溪吹开浮在上层的扶芳叶,望着手腕上的那颗用红丝线编织缠绕的珍珠,兀自微笑道,“兄长说

我太过善良,我原是不屑听的——兄长做事那样决断,磨难之后只剩下一缕精魂——白裳,我们等得,兄长等不得,如今只有

破釜沉舟。”

“万一……万一那狐狸诓骗公子……”

“那我便只有待兄长的魂灵灰飞烟灭之后独闯碧落黄泉,将兄长救出来了。”李溪抬眼,目光里是白裳从未见过的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狐百岁能知千里外事,善盅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玄中记》

唐初已来,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乞恩。食饮与人同之。事者非一主。当时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朝野佥

载》

第三章 烟火睡莲

从那天之后,赵遥仿佛烟消云散了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白裳起先还怨尤几句,后来也渐渐不提。李溪深知此事夸口虽易,

但要办成却是极难的,想来赵遥当日不过是随意说笑而已,自己怎么就信了呢?

大概是救兄心切吧。李溪自嘲着——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怎么终究还是这样又痴又笨的?怪道兄长往日总是说自己。

只是那只狐狸,笑起来的确很真诚啊。

白裳见不得李溪失望难过——她只是再低贱不过的兔子精,原本在南海的小洲上就常常是受欺侮的,自己又一味地想修炼得道

,自然是被精怪妖灵们嘲笑不已。如若不是当年李沁公子的鼓励,早就断了念想,谁能想到如今……

白裳叹口气,将那刚做好的槐叶淘端了上来:“公子别多想了,本来就没指望那狐狸能帮上忙,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不好么?”

李溪勉强笑着:“怎的不好?当然是好的。”

二人正各怀心思地说得漫无边际,水面乍地又是“哗哗”乱响——

“哪里好了?”赵遥依旧是浑身湿透,笑容满面地望着李溪,“这样一点也不好。”说罢,举起手中的被层层油布包裹得严严

实实的东西。

“这是什么?”李溪皱了皱眉,极不确定地问道。

“好东西,保管是你没见过的。”赵遥扬起头颇有些自豪地笑道。

“你少胡说了,你当公子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么?什么都敢放肆夸口。”白裳冷笑着,眼里分明不屑一顾。

赵遥不理会白裳,自顾自拆了那些油布,又露出几重油纸来,李溪看他拆了又拆,最终竟是一只青赭色的小坛。

“喏。”赵遥开了坛,一股浓烈的酒气汹涌而出——不是李溪往日闻过的琼浆的醇厚香洌,只是单纯的辛辣气息。

李溪忍不住呛咳了几声,赵遥笑了笑,将酒浆向湖中的那几片圆叶尽数泼去——

“你做什么?!”李溪被赵遥几近疯狂的举动骇住,连忙伸手去夺那只酒坛,谁想到争执之下,整只坛子都砸进了湖中,溅起

大朵的水花,一时将那湖面上唼喋的游鱼都惊开了。

李溪气个不住,但从未骂过人的他找不出什么话来教训赵遥,目光却是恨不能将赵遥杀了作罢。

赵遥更是委屈,可又如何辩驳,只是别过头去不言语。

“公子快看!”一直侍立在旁的白裳讶异地指着湖面,忙不迭地喊道。

李溪垂头望去,只见那三两片的圆叶之中竟抽出了一枝花葶,顶着小小的浅靛色花苞,一下一下点出圆圆的涟漪,煞是娇弱可

爱。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赵遥得意至极,“再好的饭菜也比不得这烈酒,光是糯米便不知熬了多长的时日,又用泥封了

蕴出精华来,烟火气最盛——我这半月可都在找这样的烈酒,如今那些个人啊,都讲究什么雅趣,连酒都是甜甜的,有什么意

思……”

“谢谢。”

赵遥半是诧异半是欣喜地抬起头,三尺之外的李溪,表情虽然别扭,但终究是说出了那样一句话来。

“哪里哪里……一点小忙……”赵遥见美人展颜,乐得早忘了今夕何夕,至于什么赌约,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但内心却似乎

硌得难受——子越这样子谢自己,不过是因为那花能够救人而已,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罢?

呸呸,自己是奉了恩人之命来找东西的,怎么如今反倒为了这么个李溪牵肠挂肚?

赵遥猛然想起自己正事一点没做,反而是在李溪这磨蹭了许久,因此回过神道:“那……那个赌约的事?”

“花还未开。”李溪恢复了淡然的神色,答得越发简短。

“可是……可是……先允我一个成不成?”赵遥龇牙咧嘴道,又伸手拽着李溪的袍角。

“你担心我言而无信?”

“不是不是,你是美人,美人怎么会言而无信?”赵遥笑容灿烂狡黠,李溪望着他,不由自主地一阵恶寒。

“好吧,你说。”

“我要下湖抓鱼,美人你和兔子精都不许拦着。”赵遥一指,满湖的荷花牵动起伏的绿浪,招招摇摇地晃动出几缕清凉。

“放心我不拦你,只要你不淹死在湖里——嗯,你是狐妖,不是水獭。”李溪拨了拨碗里的槐叶淘,微笑道。

“兔子,这个是什么鱼?”赵遥第二十次将一条翻着眼珠子的白鲢捞上了岸,粘乎乎滑溜溜的鱼儿掀了掀白肚皮,将那大尾巴

直愣愣朝赵遥脸颊上抽去。

“狐狸精你够了没?!这是第几次了,白鲢你都认不清楚!青鱼、鲫鱼……你连锦鲤都往这廊子下摔!”白裳同那鲢鱼一样翻

着白眼,烦不胜烦。

“那就不是了,嘿嘿。”赵遥将白鲢往远处的湖水中一丢,又潜入了水中。

李溪此刻却似乎怀了几分郁郁的心思,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阿裳,前几日的扶芳饮还有么?”

“我做了许多,公子要喝?我这便去取来。”白裳心中欢喜,又巴不得能离那疯疯癫癫的赵遥远一些,于是笑盈盈地去了。

待赵遥再次捞起一尾扑腾着的青鱼时,廊下便只坐着李溪一人了。

“美人你看……”

“赵遥。”李溪摩挲着手中的瓷碗,“你究竟要找什么?”他语调轻缓,仿佛是随口的玩笑。

赵遥转转眼珠,又挠一挠头发:“恩人没说是什么样的,只说那鱼到了怀城……好像,好像是叫……鲛……对,就是鲛!美人

你见过吗?”

“啪。”

瓷碗跌落在地上,碎成了一朵荷花,冷光凛凛。

李溪弯腰拾起那些碎片:“我从未见过。”

“我想也是,恩人让找的鱼,哪里那样容易被大家发现呢?”赵遥点点头,“不过我总会找到的——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

罢,过几日再给子越你带酒——想来过不了一月,那花就会开了。”

“嗯。”李溪朝赵遥笑一笑,“会开的。”

“公子,扶芳饮——公子,你发什么怔,狐狸精呢?”白裳四下望去,只见湖水平静无波,夕阳正将无数斜红铺陈了满湖,那

如同伞面一样的巨大荷叶,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

李溪愣怔着,眼眸里映出一片火光。

“公子,公子——哎呀!”白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李溪攥着一团碎瓷,殷红的血正缓缓的滴落而下。

李溪垂眸瞥了瞥满是鲜血的手掌,掀起衣袂揩干了血迹,木然地笑了笑:“我没事。白裳,你从前曾和我提起过顿逊国的酒树

,说是状如安石榴,流下的汁水蓄在杯中,几日后就酿成了酒,对不对?”

白裳偏头想了想:“是有这么一回事,那还是锦粼姐姐与我说的——她的故乡就在顿逊……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公子是说

我们到顿逊去么?”

“不。”李溪摇了摇头,“我须得留下照看这株睡莲,只能拜托你独行了——”

“嗯,公子放心。”白裳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我一定早去早回。”

“白裳。”

李溪身后伏着的雪白兔子,红着眼抬起脑袋。

“……多保重。”

月色朦胧如纱。

林间只听得一阵呜咽般的风声呼啸,如泣如诉,乍闻而逝。

李溪仿佛被抽去了精魂,颓然地靠在了廊边——终于,都走了呵。

他伸手抚摸着睡莲青碧的花萼,软茸茸的犹如上好的锦缎。

“阿兄,待我救出你之后,我们就去南海的杏圃洲住下,再不分开了。”李溪虚弱地笑一笑。

“笃、笃笃。”

敲门声轻巧跳跃,极是动听。

李溪怔了怔,扶了阑干稳住了呼吸,才举步维艰地过去开门。

赵遥搂着一坛酒,仿佛是千年的宝物一般:“子越,这是松叶酿,再好没有了——我生怕弄坏了,才不敢从那旁门左道涉水而

来。”说罢,解了绳结,一股子郁郁的清香,满蕴着松针的气息。

李溪一言不发,只是一味望着他,眼里起了薄薄的茫然意味,褪去了,又只剩下一层朦胧雾霭,被月光氲出浅淡的潮气。

赵遥径直握住他的手:“子越你的手那样凉,莫不是梅花妖变的吧?”又细细地打量一遍,笑着:“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你定

是花妖。哪有其他什么精怪生得如此好看?”

手掌被暖融融的气息围住,那是李溪从未感觉的温暖,即使是兄长的手,也从来是温柔却不曾有半点暖意的。

“我也情愿是花妖。”

李溪含糊自语,赵遥并未听到。

“子越你不知道吧,我从前生在一座老大的海岛上,到处都长着刺桐,花期一到,漫山遍野的红花,只可惜那花蕊半分甜味也

没有,我偷了几次,别说是填饱肚子了,反倒是被扎了好几次,连爪子都烂了——谁想到第二天恰恰就遭遇了天劫,尾巴也烧

得一片焦黑……”赵遥滔滔不绝地说着,脸上堆满了笑意。

怎么会不知道,那时候阿兄也曾经带着我上岸,脚趾走得生疼,还吵着阿兄抱。刺桐的花,的确红似火焰,艶若朝霞。

“还有水桶大的罗浮竹,那一节又一节的,每年荔枝熟的时候……诶,子越你肯定猜不到……”

我猜得到的,罗浮竹节上开一个小孔,将那荔枝放进去,又拿黄泥封了口,存上一整年也是香甜的——阿兄也给我藏了两节,

就在岸边不远,只是没来得及斫开。

“那个山姜花穗你一定没见过,我去年还采了好几枝,用海盐腌着,等我找到了鲛,回报了恩人,就带你去南海尝一尝……”

哪里没见过,甜糟浸的也一样好,我当初以为是琥珀呢。

“嗯。”李溪舀了一勺酒,替他斟满。

“子越,本来说……说好了过几日来、来见你,但是刚才总觉得哪里,哪里不对……好像这次不来……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赵遥举起杯盏,又是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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