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花满客船——拐枣
拐枣  发于:2011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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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鲛人!赵遥望着怪鱼的那双宛如明珠的眼睛,又是讶异又是好奇。

李溪只是笑了笑,低头说道:“似乎是重生再世了,却换了一个形体——鲸鱼?是了,阿兄你再不肯做鲛人了吧?也好——至

少没有那些愁绪烦忧,也不会再有……过去的记忆了。”

幼小的鲸鱼却似乎依稀还记得什么,目光攫住了李溪,又摆着尾游荡了许久,执着地徘徊不肯离去。

李溪轻轻地行了拜礼,无比郑重,又无比决绝地说道:“走吧,阿兄。别再回到这里,也别再……记起什么了。”

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海滩而去。他步子坦荡,走得极是洒脱,仿佛忘怀了一切。

赵遥也不多理会身后的鲸鱼,加快了脚步飞奔到李溪身旁,却无意中看见袍袖下掩着的右手紧紧攥住了那片透明的鱼鳞,破碎

开碧蓝的裂痕。

李溪逃也似的疾步拐过一块巨大的礁石,然后才颓然地靠在了礁石边上,被碎鳞割破的手掌蜿蜒流淌下一线殷红。

他转过头,向海边远远地望去,鲸鱼摆了摆尾鳍,踟蹰许久,终于往海水深处游去。

“阿兄,只要我记得你便好了。”李溪的微笑中带着意味深长的苦涩。

赵遥咬住他的衣角,低低地呜咽了几声。

海浪再次向沙滩扑来,李溪抬头望了望天际,浓重的乌云划出了深沉的墨色,隐隐的电闪雷鸣。

山洞里的篝火燃得愈发旺盛起来,艳红的火苗舔舐着斑驳的长满了青苔的岩壁。

赵遥浑身上下本来就没剩几处皮毛,此时紧张得全竖起来,似乎拍一拍就能尽数掉落,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洞外利剑一般穿透了

云层的霹雳,一动不动。

“好了。”李溪挑了块石头,杵烂了些草叶,敷在了赵遥身上,“还好从前阿兄教过我,多少认得出些止血消炎的药,你……

赵遥回过头去,目光复杂地望着李溪。

——怎么又是李沁,从山底下的日及花,到山腰上的地肤草,什么都是“阿兄从前告诉过我”……

李溪仿佛知晓了他的意思,冷笑道:“你若是不愿意听,尽可以走出去——妖仙的仙君府就在山顶上,里面什么琼浆玉露没有

。”

赵遥哪里敢走,哪里愿意走——哪怕下一刻就被炸得皮开肉绽,他也要寸步不离的。

“我记得几百年前阿兄就曾经带我来过这里——这是鲛人们历劫时的庇护之处,千百年来不知护住了多少鲛人的性命。”李溪

拨弄着篝火,又望了望满壁映衬的红光,沉浸在回忆之中。

赵遥也想说一说自己的先辈们历劫之地,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听说过什么天劫的事儿——也对,如他这样只知逍遥

自在,从来不与那些潜心修炼的狐妖们在一起的傻狐狸,从哪里去听说什么历劫。

正兀自想着,突然外头一道惊雷炸开了刺目的白光,轰然一声,恰恰就砸在了洞口。

赵遥惊得跳起来,下意识就扑住了李溪——完全忘记如今自己还是秃毛狐狸的形象,别说护住什么人了,连保住自己都很难办

到。

李溪又伸手拨了拨篝火,顺手将紧紧扑住自己胸口的狐狸划拉下来,绛绿色的草浆已经粘满了衣襟。

其实天劫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几刻的雷声而已,李溪叹道——从前阿兄遭遇天劫的时候却从来不让我跟着,实在是太大惊小怪

了。

惊雷一道连着一道,大约一刻之后才渐渐平息,赵遥惶惶不安地瞪大了眼睛,鼻头上糊着的碎草蹭得他连打了几个喷嚏。

可是平静之后,那层层的乌云却怎么也没能散去,反而愈见浓厚了。

“奇怪了,应该拨云见日,怎么……”李溪蹙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那浓云之中又闪烁出几道雷电,李溪蓦地想起了什么:“赵遥,怎么不见你恢复人形?”

赵遥怔了怔,才划拉着爪子,用潮乎乎的爪子蘸了点草浆,在地上写出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变不回去了,不知道为什么。

“你今年到底多少岁了?”

“不记得了,好像有五百……”——赵遥写到这里,突然顿住了爪子,洞外又是一道霹雳,将二人的脸色映得苍白。

“原来,这一刻的天劫——是应着你的。”李溪咬着牙,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二人面面相觑,李溪几乎想把这只无比迟钝的狐狸扔出洞去。

惊雷轰然而落,劈中了洞口的山石,大块的石头纷纷滚落着,砸在洞口,遮住了外面的重叠乌云。

作者有话要说:

南海有珠,即鲸目瞳。夜可以鉴,谓之夜光。——《述异记》

尾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昆明池,刻石为鲸鱼,每至雷雨,鱼常鸣吼,伷尾皆动。汉世祭之以祈雨,往往有验。——《西京杂记》

历经了一场瓢泼大雨之后的贺城,终于是转了晴,天色湛蓝如洗,云朵也雪白干净,让人随意望一眼,就能消尽疲惫与烦躁。

贺城郊外的小酒店,浸透了雨水的酒招蒸着水汽,旁边的一丛日及花清清爽爽地缀着几朵粉白的花。

酒招底下已经坐了四五位客人,就着酒水和菜肴,纷纷议论着什么。

“前些日子的雨可吓人了,也不知是惹了哪一位龙王仙君。”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南海边的老渔夫们都在传呢——那日天降霹雳的时候,只见一尾幼鲸从那海上跃起来,看样子是鲸鱼显

了灵。”

“你喝了酒就会扯些瞎话——既是幼鲸,怎么能看得清楚?”

“谁扯瞎话了?那一个霹雳下来,连半边的天空都照得一片银白,什么看不清楚?据说,那鲸鱼的眼睛都和夜明珠似的,能照

百里呢!我可告诉你,今上也听说了这事,要凿个什么碑的,以后用以求雨哪!”

老酒胡一边听着这些奇奇怪怪的议论,一边乐呵呵地上前添了酒。

因着雨水的缘故,前几日的生意一直不太兴旺,好容易放晴了,店家自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早早地在店堂外、石碇边摆了

桌椅,恭候那些爱热闹的商旅们的到来。

果不其然,远远地就有一叶小舟逆流而上,船橹拨开随波逐流的落花,朝着酒店而来。

老酒胡忙不迭地迎上去,先是一愣,然后笑道:“原来是公子你,诶,赵公子没有一起来么?”

立在船尾的李溪摇头微笑道:“这次只有我一人,烦你取壶茶来。”说罢,伸手将那银钱递给了老酒胡。

老酒胡才要诺诺而去,船舱却微微晃了晃,生了几圈涟漪,惊动了河畔的蓝色翡翠鸟,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嗯,再加壶酒来吧。”李溪不动声色地添了一句。

船舱里的赵遥全身用黑绸裹了个遍——倒不是因为受了伤药包扎的缘故,伤口已经结了痂,只是斑斑驳驳的还未落下来,他越

发觉得自己被毁了容貌,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掩耳盗铃一般地将自己裹了严实,仿佛这么一裹,伤口就能够消失了。

李溪蹙眉递过一壶酒去,赵遥哭丧着脸道:“子越,我手疼拿不了。”

“那就别喝了。”李溪将酒壶放到小案上,自己转身喝茶,不再理会他。

“子越,子越。”赵遥哆哆嗦嗦地伸出右手——那日岩石堵了洞口,他一个劲地卖命掏挖才理出了一个洞口,手指自然是上是

伤痕无数,指甲也被缺了几片,拿白绸条子扎着,惨不忍睹的样子。

李溪回头看了看,还是伸手帮赵遥倒了酒,又递到他的唇边。

“你不喂我么?”赵遥眨着眼,藏着隐隐的笑意。

船里狠狠掷出了一只酒壶,砸进河水之中,“咚”的一声响,才停歇了不久的蓝翡翠地扑扇着翅膀,气哼哼地飞上了更远的树

梢。

阳光明媚,天色晴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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