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变 中————小裹
小裹  发于:2009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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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驴只觉身上突然一坠,差点被压得四肢折断,才知主人竟把整座小山重量移到己身。它只吓得惨叫连连。忙急叫几声,表示讨饶。
      张路靖笑骂:“真是个活宝。懒惰骄傲,你这材料,亏钱塘送得出手。”
      想起友人,心情黯淡----

      五百年,在神祗而言或不长久,但那寒绝冰池之下的孤寂……
      他,亏欠他太多。

      他初时对他道出打算时,钱塘暴怒不解,以为是劝他回去服刑而找的籍口。两人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那于“情”之一字最是懵懂的大傻瓜不懂他执着的理由----就算有过八年的兄弟缘份,张路斯毕竟是个凡夫,要报恩,给他些财宝珍物相酬便罢,怎值得他们龙神降尊屈贵亲身相守。

      他又气又急,再不顾“龙神尊严”,表白了对那人的恋慕、及这分別十二年的想念之苦……
      时常在孤寂夜里想及兄长怀抱的温暖,便是落了龙神面子,也得承认,他喜欢被那个人类当做弟弟宠眷。他一反昔日的冷淡寡言,口若悬河的讲着缠绵些相思言语。动情处,激动泪下。

      钱塘被他吓成整一痴呆,只是不住嘀咕:“你定是那年烧坏脑头壳…………”
      ----想起他当时的表情,张路靖不由轻笑。

      钱塘受打击太大,又劝阻不了他。负气离去。瞧那方向,却是直奔洞庭。
      哼!那家伙根本没资格说别人,他自己才是个长不大的“恋兄”顽童!
      毕竟不放心,追去岳阳,出面见了他的却是洞庭龙君----钱塘只让兄长代送了头本是犯错雨工的老驴给他做脚力。
      他知钱塘即与亲人相见,洞庭君自会开导他。这才安心去了颖州。

      心急火燎的到了百社村,却见善化庄大门紧闭,人踪绝迹。
      向別人一打听,原来庄主张居安已于一年前病逝。少庄主张路斯于咸享四年科考高中,现在南阳为官。善化庄无人当家,张路斯便遣散了父亲侍妾,将庄院转托了亲戚照看。故此地早已无人居住。

      他向那人道了谢,这才又转道豫州。

      如果施起法术,那九州大地不过是脚下寸土,转瞬会到。
      可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怎的,每每想到就要与“兄长”见面,他就脸红心跳,激动的不能自己,只怕那一幕真发生时,不仅会情绪失常,搞不好还得泪涕橫流哭个天翻地覆。

      张路靖一边暗骂自己没用,一边悠然慢行,努力调整心态中。
      路途虽遥,可终有走到尽头的一日。
      这日清晨,又翻了一座山头,南阳城门箭楼上的雉堞便隐约可见了。

      入了城门南行,向一个小贩打听了县官府衙所在。张路靖一路寻去。
      他知兄长这几年仕途极不平坦----张路斯高中之后,官拜正五品上,钦点为诏敕起草的中书舍人。可因他不知变通,不懂迎合奉承,屡糟贬迁。现在只在南阳作县令,负责地方民情商务、官司诉讼、坊间治安等。

      “他那温和性子,本不是作官的材料……怎可能斗得过那些老奸巨滑的朝臣政客。真是……”
      ----猜想兄长会去做官定是张居安撺掇,那体贴少年又不可能有拂春晖。张路靖咬牙暗骂。

      绕过几道曲巷,转折几条商街闹市,便来到了县衙大门。锃亮的铜钉大门,血红的廊庑栏栅映着对面雪白的重檐照壁,十分耀目。栏栅内右首一张大鼓,左首一面铜锣。供人鸣冤所用。

      张路靖行到此地,微觉奇怪----
      理当庄严肃穆的府衙今日围了许多人。众多百姓,把门前大路挤了个水泄不通。居中的是几个满是富贵态的男子,看来像是乡绅里甲之类。
      张路靖知道,每到县衙审要紧案件时,也会有不少百姓来观看旁听,他和钱塘无聊紧了,也曾凑过热闹。可今日这些围观的人,却不像是来看办案的。
      尤其是人群里混的一队吹拉弹唱的响器班子,更是在昭告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般。
      看热闹的人群虽众,可个个面带喜色。似是在期待什么。

      张路靖心生疑惑,向身边一人打听。
      那人却也不看他,只是笑道:“你不知吗?今日是张大人成亲的大好日子。咱们都是赶来道贺的。”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张路靖忙问,急得红了双眼。
      “自是本地县令张路斯张大人。老弟想必是外乡人吧?”

      ----张路斯?!
      ----成亲?!
      张路靖只觉喉间一甜,险险呕出口血来。五脏六腑缩成一团抽搐着。

      “咱们南阳城民都知道此事的!”那黄面皮的男子自顾自说着,也没回头瞅他。不知张路靖神色是何等怪异----秀美青年一双眼睛都是充血红着,周身向外散着杀气。

      张路靖诡异的沉默着,他也不知,继续为张路斯说好话:“提起张大人,那真是丰神华美,气宇不凡!不禁县衙上下没有不敬爱他的。咱南阳的百姓也都仰作父母,十分畏服。自他来治理本县后,昭阳公那一家子就嚣张不起来了!

      那男子说起这件事来似觉十分快意,也把张路斯成亲的前因后果细叙了一遍。
      “张大人的夫人,就是他从县公家那小恶霸手里救下的!石小姐说来也是咱地方上有名的才女,却被那小霸王无耻强夺。还好张大人和去了的石老先生有过师生之谊,少时就与小姐定了终身。张大人不仅救了小姐出苦海,还智破那小霸王造下的几件大案,拿了他入死牢!过得几日,等刑部批复下来,那小霸王就再也活不成了,真是大快人心!!”

      那人说着,喜不自禁。良久不听人接话,才回转过头,身后却已空无一人。这才知辛苦讲解半晌竟是对牛谈琴,觉得无趣,低骂几句,又自去和旁人说话。

      那人说了一半时,张路靖便委屈的掉泪了----
      他一路想得好好的,待见了大哥,便放下龙君一身傲骨,还做回被他宠着的小弟。继续以前兄友弟亲的日子。
      却疏忽了大哥有成亲的可能。约略一算,张路斯今年已有28了。
      12年分别在他已是段难熬的日子,况且为人的他----
      凡人苦短一生,得几个12年?

      “他今日才成亲,已经算迟了……”
      拉了老驴走到一僻静墙角,他泪眼婆娑的,对那老驴说道。乖觉的畜生狡猾的很,哪敢表示赞同,连响鼻都不打一个,只怕惹火上身。
      他虽是不断自语,以求释怀,心里却始终空荡荡的。茫然着不知该何去何从。
      “大哥有了家人,自不会再来宠我。”----他新婚甜蜜,只会夜夜陪着娇妻美眷,几时会再得空来和他睡?
      “笑话,我堂堂(前)汝阴龙君,竟要去和一个女子争宠吗?”----若是再争不过,让他把脸往哪摆?定会给钱塘笑死。

      12年……
      12年……
      怎会忘了,12年对于人类是何等漫长……

      ----要不,干脆杀了那碍事的女人。
      “龙三想必也干过这事!”张路靖想起月老门下小仙童曾提过柳毅两次婚变奇怪,料定那洞庭公主定也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法子才达成心愿。便也打算不择手段出点阴招。主意即拿定,他又开始往府衙大门挤。

      恰此时,吉时已到。府衙大门开了。
      响器班子开始吹拉弹唱,奏得是与他灰暗心境相反的吉祥喜乐。
      人群汹涌向前,耳边只听得一声声“恭喜!”“恭喜!”吵个不休。
      张路靖被前涌的百姓们一带,顿时被人潮淹了过去。
      他隐隐瞅到,一身吉服的张路斯也走了出来。

      一眼瞧见时,呼吸顿时停了下来。
      ----较之刻印在记忆里那腼腆微笑的少年,眼前的人已是个成熟男子。
      身材高大欣长,面容愈发清隽俊朗,笑容也更加温和优雅……
      ----差别虽大,却奇妙的没有半点不适。的的确确是他“大哥”。

      绝对不会认错,即使是在世上任何一处相逢,他都会识得他出来!

      “大哥!!大哥!!”
      他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叫着,挥着手。努力向前挤。
      张路斯转过头来,视线从他身上扫过,与他相交,微微惊愕……

      时间好象停顿在这一刻。
      整个世界只得他们两人。

      张路靖只觉脸“涮”的烧了起来。
      血液滚烫得好象那晚化龙时……
      “大哥……”他正要跑过去相认,张路斯的目光却又转向别的方向,恭身作揖,向众多道贺百姓答谢。又去和一矮胖乡绅讲话。

      张路靖矗在原处……
      ----他没看到他吗?
      ----不,视线相交了,他还看了他许久。
      ----那,为什么……

      关心则乱。
      这龙君全忘了自己早换过幅皮囊,与那人的“弟弟”根本是两个模样。

      “难不成,他……不记得了……”
      张路靖失神低语,这才记起,那年,他化龙后重探善化庄,听得的三言两语。
      “是了,袁守诚消去了他的记忆……我怎会忘了此事……他……”

      他早已不记得一切……
      ----没有和他同等的12年相思想念。
      ----甚至……
      ----没有那曾经的“兄弟”情谊……

      …………
      …………

      骑在老驴身上,任它带着信步漫走。
      耳边隐隐听见哗哗水声,身下坐骑突然一掀蹶子,抛张路靖进一片清凉里。
      原来他不发指示,那老驴便自作主张离了南阳城,带他到了离那不远的龙泉沟。
      这里原是片瀑布群,瀑布数量之多,落差之大,中原罕见。
      张路靖恍惚的瞧见数道瀑布自高崖流泄而下----几泓冷然,凄清入耳。涧水溜玉,画壁流青。

      瞪着眼前飞溅珠玉,张路靖只觉脑子乱成一团,什么也无法思考,空洞着。
      他厌极,倦极。
      一头扎进龙潭潭底。
      长眠不起。

      ………………
      ………………

      光宅九月。
      大唐帝国发生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动乱。
      不满武后专权,以英国公李勣之孙徐敬业为首,其弟徐敬猷、经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等,在扬州会合,以匡复庐陵王为辞,发动叛乱。
      徐敬业起势很猛,旬日间得胜兵十余万,得楚州李崇神响应,十月即攻下润州。
      武后遂派李孝逸帅三十万大军从洛阳,顺运河下扬州,经过几场激战,把叛军镇压下去。
      叛乱前后虽不过四十余日,范围不出扬、润、楚三州,但它引起的影响,却是深远的……
      自此,武后任威刑以禁私议,大开告密之门。设铜匦,受天下密奏。

      这年冬……
      豫州南阳。
      入了十二月,下过几场雪。北方大地银装素裹,银白苍茫。
      近年来,此地在县令张路斯治下一片清平。
      绝冤狱,断盗窃,囹圄常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路不拾遗。
      张路斯政绩斐然。去年更受封照灵候,眼看仕途坦荡,前景光明无限。
      但那场暴起与扑灭同样迅速的令人措手不及的叛乱,却给他政治生涯带来了极恶劣的影响……

      县衙后院,书斋内。
      一灯如豆,如莹火光,照着张路斯又添沧桑的容颜。
      他批阅完一份公文案卷,放下笔,站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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