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2————蓝蝎子
蓝蝎子  发于:2009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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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拆散他们,让云松围着我团团转,然后我再一脚把他踢开,以谢那两个痴女儿的心头之恨。
      我坐在高大的松树上冷眼旁观,看着两人在谷中收集木桩茅草,精心打造自己的世外荒居,他们虽然没有再多说话,可是,似乎彼此之间总有什么东西联系着,不时互相深情地对视,浅浅一笑,然后又继续手头的工作。我望着云松的背影,那么伟岸,那么峻拔,尤其是他对着心同微笑的时候,脸颊边泛起的浅浅的酒窝和眼线边荡漾的微微的弧线,竟是那么让我心动。我突然想,如果我是此刻的心同,那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竟忘了给他们搞鬼,让他们把茅屋轻易就搭好了。瞅见他们两个相拥着进入屋子,我心里就有气,我朝天一招手,风云便起,星星点点的雨滴顷刻间就成了瓢泼大雨。

      我透过茅屋的窗户窥探那屋中两人,却是悠闲地坐着,虽然雨点泼溅进去,打在两人的身上,他们却依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望着屋檐的落雨谈天。毕竟,这是他们的家,即使贫蔽。

      我看这雨没有让他们失望,反而增添了他们的情致,心中觉得无趣,便把雨云收了,天空便又放晴。新雨刚过,地面上长出了嫩黄的青草,连谷口的桃花,也新绽了几朵。我歪着脑袋想了想,便从谷外向茅屋走去。

      “请问有人吗?”我对着屋内明知故问。
      “兄台有什么事?”云松出来答话,心同紧跟其后。
      “在下路过此地,想在这里借宿一宿,不知道两位可肯方便?”我边说边用我的丹凤眼去瞟那云松,想我清雅温存的样貌,难道不能动他的心?
      云松正色道:“前头就是苏州城,兄台赶紧两步就可到达城中,何必在这荒郊野外与我们受苦?”
      哼,装正经!我在心里骂他,嘴上却答道:“在下囊中羞涩,即使到城中,恐怕也住不得旅店。”
      “这样……”云松微微沉吟,向心同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这是几两碎银,兄台拿去应付,应当前途无碍。”
      我手里收着他们凑的几两银子,很不甘愿地离开了。不过,一拐弯,我又回到了那棵松树上。只听心同对云松说:“本来我们银子就剩下不多,这样又去了些。”云松攘过他,轻柔地说道:“没有银子,我们自己开荒种地,日子一定过得逍遥自在。只要和你在一起,多辛苦也值得。”两人竟依然和和美美,半点缝隙也无。

      难道我没有机会了么?在这荒郊野外,我等了几百年,竟然还是没有人来喜欢我。想到这,我竟不知觉流下了眼泪。
      “你哭了?”鬼春冷冷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我一抹眼泪,生气道:“没有。”
      他背对着我,平缓地说道:“你想得到那个云松,我可以帮你。”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向冷淡的鬼春居然想帮我?
      “我可以用狐媚之术让心同离开云松,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他淡淡地说道。
      我转动着眼珠子,想半天没有想明白:“那我要怎么谢你?”
      “我是闲来无事,顺便找个乐子,其实,跟你也没多大关系。”依然淡淡的口吻。
      “那好,一言为定。”
      我们再度到茅屋前现身,这次我们不是要请求留在他们的茅屋中,却是自己动手造茅屋。云松心同看着古怪,便来问我们:“两位兄台这是为何?”
      我依然巧笑着对云松说道:“我们兄弟两个觉得这个地方是安养闲居的好地方,所以就打算在这儿长住。这些银子你拿回去,不过,还是谢过了。”
      云松接过那些碎银,与心同顾自回到他们的茅屋里,我侧着耳朵偷听他们的动静,却听云松对心同说道:“我们也不用去管他们,我们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就行了。”
      可是,一个兰花精、一个妖狐与你们为邻,你们还想过快活日子?我对着鬼春一阵媚笑,手下却不慢,不到天黑,我们的茅屋也搭好了。
      想不到他们两个倒浪漫,趁着天黑出来看星月。以前我从来没有觉得那满天的星星有什么希奇,如今却按捺不住,拉着鬼春陪我挤在他们附近,大声谈笑,望见一颗蓝幽幽的流星闪过天空,我便叫喊着,却听旁边的心同深沉的声音:“云松,我刚才许了个愿,你知道是什么吗?”云松搂住他,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呢哝:“一定是希望我们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我瞅见心同的脸泛成了绯红,一直红到脖子根,那陶醉的神色,竟让我生起无限的怒意。

      总有那么一天……哼,哼!
      第二天,鬼春就按照他跟我的约定,对心同施展狐媚之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心同看鬼春的时候竟两眼水汪汪的,浑忘了身边的云松,然后就是借故到我们茅屋中与鬼春聊这聊那,再后来,就是直接来约鬼春出谷去游玩。我看到云松一天天变得憔悴,心中却一阵欢喜。趁着鬼春和心同出去的当口,我就到他的茅屋中,看见他一个人,撑着下巴在木桌边上傻等,便轻声问他:“云松,你是叫云松吧?心同把你们的名字都告诉我们了。”

      他好半天才恍过神来,向我作揖道:“在下吕云松。跟兄台做邻居这么久,倒不知道兄台的名字。”
      我随口就说:“在下兰墨。”
      “兰墨?兰墨……”他嘴里嘀咕着这个名字,似乎几百年前的往事,依然在他的心中徘徊,“兰墨,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报应?”
      “我……我不知道。”我本来想说没有的,因为玉奴死得那么无辜,却还不是任由吕亭轩和谭劲节两个人在世上风流快活?
      “我想是有的。”云松若有所思,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螭龙玉佩,眼圈竟红了起来,“这是一个可怜的女子送给我的。本来我以为她是男儿身,所以才与她在万香楼一夜风流,想不到……我害了人家,如今心同也不再喜欢我,真的是报应啊!真的是报应啊--”他说着那报应两个字,竟有些声嘶力竭,喊到最后,泪水涔涔地从腮边落下。

      我呆住了。我看到了一个受伤的男子那一颗痛苦的心,一颗愧恨冷落的心,竟与我那兰花下的那颗少女的心一样,冷冷地,滴泣着血。
      那一刻,我很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肩膀,然后让他偎依在我的怀里,用我的身体温暖他的一切。也许,当我伸手的时候,我就可以赢得他的心。但是,我却黯然地离开了。也许,这世间的情爱本来就是苦恼的事,我又何必蹚这场浑水呢?

      可是,走出他的茅屋,我的心竟一片生疼。难道,我竟真的爱上了他?我的泪,从眼圈里无情地滑落,弄湿了我的前襟,告诉我,我真的很伤心。
      等到鬼春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一切心情,平静告诉他:“你放了心同吧!让他们本来恩爱的一对,可以永远在一起。”
      鬼春没有表情,淡淡地说道:“你终于想放弃了。”
      第二天,一切又都恢复他们初入谷时的模样。心同偎依着云松,云松爱抚着心同,虽然两人都经历了许多变故,云松更是憔悴了许多,但是,彼此的心,却又重新印刻在一起。这个时候去看他们,我竟有了一份祝福的心思。

      不过,毕竟心同还与鬼春天天错面,云松担心还会有什么变故,就带着心同,也不跟我们打招呼,就在一个起雾的早晨离开了。望着他们在雾气中隐现远去的身影,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应当还有更适合他们的世外桃源。

      可是,为什么,不争气的泪水竟然顺着腮帮流下?我放弃了一切的拘谨和狡黠,一头扑到鬼春冷冰冰的怀里,大声哭泣,一边没头没脑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孤独?千百年的修行,成了仙又怎么样?还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鬼春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手心竟有些暖意:“你也知道孤独了。五百年前,我就是忍不住孤独,才从百花仙子那里偷了你的神种,种在那个枯冢上,为的就是你长大了,我可以看着你的身影,听见你的声音。”

      我抬头,望见鬼春幽深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眷恋,那一丝感觉是那么美妙,就像那一晚,我们和云松心同一起坐在星空下看到的那抹蓝幽幽的流星。我突然意识到,在我为云松伤心的那一刻,鬼春的心,竟也与我一样得伤心。

      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只妖狐的心,一颗外表冰封的暖暖的心……

      梅冢
                 --情见录之三四

      金陵大雪,我是赶雪的人儿。
      因为,雪落有梅开。
      从姑苏赶往金陵有水路和陆路可走,我选的,是驾匹快马,貂裘锦衣,佩剑暖靴,沿途赏那将开已开的梅。虽然我家后花园此时也是满园梅香,可是,家养的梅毕竟比不上苍野中的梅的风骨和韵致。当然,此去金陵,我也并非只为了赏这一路的梅花,用意中十之八九倒是为了那幅竞卖的《踏梅寻雪图》。

      《踏梅寻雪图》是梅圣冷子云的封笔之作。风闻“梅圣”的大名是在十年前,那时,我还是一个黄齿小儿,由我父亲带着去祝世伯家做客,当时江南四大才子在厅前把盏谈论书画,中堂的那幅《暗梅》就成了焦点。父亲说:“梅圣终究是梅圣。一幅《暗梅》已点墨成金。”世伯世叔们都附和着。那天,我才知道,即使是被誉为四大才子之首的父亲,也有叹服的画梅人,他,就是冷子云冷先生。不知道为了什么,冷先生在十年前突然封笔,而那幅封笔前的《踏梅寻雪图》就成了千金竞买的名画,只是,过了这许多年,冷先生才将此画拿出,委托荣宝斋于腊月十五竞卖,这次竞卖的底价只怕要上万。不过,父亲临我走时说了句话:“那画,多少银子都值。”

      落雪微有些凉意,点点舔在我的脸颊上。路边的苍松翠柏早已披上了银装,虬劲屈曲的身影,仿佛独钓寒江的老翁。我试着透过雪幕往前途张望,只见路的尽头不过是微弱的一个暗点,恍惚间,竟似有萤火闪烁。我望望天,才是正午时分,虽然天色昏暗,却哪里需要点灯?我催促着跨下的马匹,往前边急赶。

      突然,路边窜出一只雪兔,马儿惊了前蹄,竖立起来。我临危抱紧马脖子,口中连嘘几声,才算让那畜生安静下来。我抬头,瞅见一个书生,秀气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清白的长衫,薄薄地贴在身上,显出瘦削的身材,鹅黄的带子束腰,在左边腰侧垂了两缕鹅黄色的丝绦。他一手提着个白灯笼,上边赫然用浓浓的墨汁写了一个“冷”字,一手抱了那雪兔,轻轻揉摸着,竟是十分亲近的样子。

      “对不住,在下的马惊了兄台的玉兔。”我抱拳致歉。
      他冷冷地答道:“不打紧。”转身就走,手中的灯笼一摇一晃,像风中的残烛。
      “天寒地冻,兄台小心着凉。”我解下身上的貂皮大氅,想给他披上。
      他突然转身,冷涩的眼睛竟让我打了个寒战。见我手里拿的是衣衫,他的脸色又慢慢缓和下来:“心都冷了,何必在乎身体?”顾自说着,慢慢走开。
      “在下唐永,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我盯着他的身影,一恍惚间,那影子竟散了,只有那幽幽的萤火,在半空中闲荡,我抓在手心的大氅,扑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马儿轻嘶了一声。我的心一跳。
      那书生消失的方向,疏枝凌寒的是一株白梅,香气很冽,连扑面的朔风也遮挡不住。我的好奇心渐渐占了上风,右手握了剑柄,踏着雪到前边仔细端详。
      梅是半枯半荣的,枯的是树干,荣的不过是一枝。那树干像张老泪纵横的脸,瘦削而毫无生气,萌花吐香的那枝从树腰斜伸出来,极力遥指金陵的方向,而且,越往枝头,梅花也开得越盛。那梅瓣宛然白玉雕琢,只是单薄了些,梅心是鹅黄的绒毛,伸出两缕长蕊。漫天飞雪,在梅上竟未落下半点,许是连苍天也怜惜这样的绝种。

      才欣赏间,我的眸光往下,不禁心中一颤。这树是从一冢枯坟中撑破黄土生长出来的,那坟也久已没人祭拜清扫,都是蒿草的枯枝,旁边还有一个黝黑的小洞,想是作了狐兔的窝。我掰开枯草,看见歪斜了的墓碑上,刻着几个楷书:“金陵杜九梅”,旁边附了一行小字:“壬申年腊月初十”,恰恰便是十年前,最末还有一个淡淡的“冷”字,只是刻上后似乎又被抹掉,所以有些模糊。这些字显然是粗工刻的,字体也不规整,连墓碑也是最低廉的青石,看来这墓中的人和立碑的人都不阔绰。

      我站在雪地里半天,这时才觉寒意逼人,慌忙披上大氅,上了马,往金陵城赶去。不到半个时辰,我就坐在金陵天香阁的酒桌上,品着陈年的状元红。不过,望着楼外车马喧嚣的金陵城,我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我想着那梅,想着那枯坟中的杜九梅,很想知道,他会有一个怎样的故事。

      “掌柜的,再来壶酒!”有心事,酒也喝得快。
      “来喽--上好的状元红一壶--”掌柜是个膘肥体胖的老金陵,以前我到这里来住的时候,他就给我介绍金陵的许多隐晦的名人古迹,着实让我访到了不少高人灵地。他给我倒了杯酒,嘴里赔笑着,“唐公子,您还要什么请尽管说!”

      我嘬了口酒,问他:“掌柜的知道杜九梅这个人么?”
      他皱了皱眉,使劲在想:“听是听说过,记得是冷子云冷老爷的师弟,十年前犯病死了。具体的,我就……”他正沉吟间,突然拉住旁边沽酒的老汉,说道,“冷老弟,唐公子问你家老爷师弟的事,你清楚,你给他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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